第40章 Chapter40
泰半的酒当即就醒了七八分,成光就想着立刻站起来,无奈是头重脚轻,要不是明瑜在他一旁扶着,怕是要摔个趔趄。
“这位舅舅,你是脑子醒了,身体倒是没缓过来。还是等明天吧,现在去也没什么事儿了,别给你姐姐添麻烦就行了。”万紫把他拉回来坐下,敲敲他的脑壳,笑着劝他要冷静下来。
闻彬把刚开的一罐啤酒摆到成光面前:“来,庆祝你晋级成舅舅啊。”
“不了不了,明瑜等会拿个醒酒汤给我,我在吃两口东西就回去睡了,明早还得去峤州呢。”
成光满脑子刚出生的小外甥,后半段大家说的什么也都没太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就上楼睡去了。
因为带着小朋友,所以其他人结束得也算早。
走在回去的路上,万紫带着几分醉意问思葭姐:“你和闻老师,是不是出了点什么问题?”
“嗯?”
“不知道,就是感觉你俩今天之间感觉怪怪的。”
“算是吧。”
“他怎么了?欺负你了?你不早说,我现在就回去揍他一顿。”万紫借着酒劲儿,胳膊朝着面前的空气虚虚地挥了挥。
“你瞧瞧你这样,我不扶着都要倒了还要去揍人,赶紧回去啊别闹了。”思葭拉住她的胳膊,往路边走了走,又叮嘱着朵朵抓紧自己。
“妈妈——”
朵朵突然叫了妈妈一声,声音小得跟猫叫似的,陶思葭一开始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别怕啊,妈妈在呢,再走几米这个弯儿就拐过去了,就有路灯了,快到家了不怕啊。”
“不是的——”
陶思葭听出来女儿的不对劲,低下头看向她。
小脸上挂了两条清晰的泪痕,显得格外可怜。
“都是我不好。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闻叔叔一起回来了。”
陶思葭愣住了,原来这两天朵朵的情绪这么不好,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和闻彬……不待她想好怎么开口解释,朵朵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怕他会打你骂你,会对你不好,所以我跟他说我不要让他当朵朵的爸爸。可是我后悔了,我觉得我惹得妈妈很伤心,也惹得闻叔叔很伤心,我也不希望你们变成现在这样。”
陶思葭蹲下来给女儿揩了揩眼泪,说:“这不是朵朵的错,妈妈和闻叔叔之间,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我们不怪朵朵的。”
昏黄的路灯光惹得这个天气更加燥热,来回盘旋在灯泡旁边的大大小小的飞虫实在叫人心烦,耳边远远近近的蛙鸣和虫声让廖万紫既头痛又头晕,催着她俩:“那什么,有什么事情回家说去,我站在这儿都要热中暑了。”
阻止了这一大一小的互相抹泪,万紫回来洗了澡就昏睡过去。
半夜醒来觉得口渴,她刚准备翻身下床找水喝,被靠在一边半坐着的陶思葭吓了一跳。
“还没睡呢?”
“我睡不着。”
万紫喝了水回来,也清醒了不少,就躺下来问她:“烦心是吧?”
“是啊,我之前也说过,我和闻彬之间的问题其实也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有很多现实的问题,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解决。”
之前一直能平和地面对生活里的大小事,可能还是没有自己去决定生活的轨迹吧。她带着朵朵来芝南只能说是一次极限压迫下的无奈叛逃,而当自己真正想去追逐点幸福感的时候,就那么一星半点儿也不肯给她机会,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就不配过一个自己主宰的生活呢?
难道我这一辈子,就活该做一个提线木偶,从前是母家夫家,如今又要归咎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吗?
陶思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都是什么事儿啊,能说吗?”
“其实我是打算留下来的,如果兰姨没有关店的打算的话。说实话,我再重新找一份工作,也很难有这么宽松的条件,我在兰姨那儿去早去迟都没太大关系,所以能一边赚点钱一边照顾朵朵。虽然她也提过将店面转让给我,已经是让价很多了不能再降了,可是我还是拿不出来这个钱。”
万紫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说:“成光之前说,善和饭馆其实现在缺个店长的。”
“对,他也和我提过。但是我毕竟不是芝南人,能做的东西也只不过是零星半点儿,难以担任得了这个店,再说大家也都是小成本生意,雇人多了也不划算,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不想靠着任何人吃饭。”
只要想在这里生活,就必须要考虑这些现实的问题。
身后垫着的枕头有些滑落了,陶思葭索性坐直起来,抱着双膝发愣。
“那你,对闻彬是怎么想的呢?”
“连朵朵都能看出来,你说是吧。”
万紫想到了白日里垂泪不语的小女孩儿,也不由得心疼起来。这三个人,可真是各有各的犟法儿。
胸口痛楚的沉重压得陶思葭有些喘不上气来,脑子也晕晕乎乎起来,不论想些什么都觉得是沮丧。
“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思葭姐不再说话。
万紫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思葭姐照常忙碌着一天的生活。
万紫顾不上成光一股脑儿发过来的图片,拉开椅子吃着虾子面,对朵朵说:“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散散步好吗?”
朵朵点了点头。
夏日的香樟树已经生长出葱郁的枝叶,风一吹,就送来满条大道的清香。
“你还知道什么呢?”
“闻叔叔很喜欢妈妈,就像成光叔叔喜欢你一样。”朵朵拉着万紫的手,也不抬头看她,自顾自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慢慢吞吞地往前走着。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他每天都来陪我玩,给我讲故事,还和和一起去接妈妈下班,我们一起和小瑜哥哥吃饭,我觉得闻叔叔做的这些就是爸爸的样子,我见到的其他同学的爸爸妈妈都是这个样子的,可是我又不希望他变成我的爸爸。”
“可是他们是不同的,伤害你和妈妈的是一个人,爱你和妈妈的又是另外一个人。”
“那他会一直不变吗?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对我和妈妈这么好吗?”
万紫沉默了。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当然信得过闻彬的人品,但也明白很多东西并非一成不变,此一时未必是彼一时的所望,就如陶思葭和她的前夫,新婚燕尔之时或许也未曾想过会有决裂如此的今天。
林荫道的尽头,那个修长的身影抬头望向初夏枝头纷飞的树叶,看上去已经等了她们很久。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不强求吧。”闻彬对万紫说,“而且,我觉得我配不上这么好的她和她的小朋友。”
他伸出手,陶朵朵没有躲开他。
这本该是他们相处中稀松平常的、洋溢着快乐幸福的场景,在此刻却像陷入巨大的哀愁之中。
他牵起朵朵的手,慢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落下的影子遮挡住了一跃而起的阳光,把她小心地遮挡在自己的身旁。
“我保证,我一定不会伤害你和妈妈,我会好好护着你们,不让别人来欺负。你可以继续生气,你也可以不用和我说话,但是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他们接着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对于他身份认定这件事情默契地闭口不谈,就当做这个夏天最热的那一个夜晚从未在三个见证人的世界里出现过一样。
万紫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的爱而不得,念无所成。
她回想起自己生命中一切的无可奈何,不由得也有悲伤涌上心头,光是看着他们的故事,仿佛又陷入了自己回忆里那个不得不离开的绝望境地。
闭上眼睛,风过眉间,竟有一丝丝的凉意。
是快要到秋天的缘故吗?
如此令人伤怀。
借着这种强烈的无力感,万紫终于把自己回忆中的每一份悲欢离合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这一路的情绪故事。
记忆里的那场大火,事到如今才被自己扑灭,说来甚是惭愧。
生父被害的那晚,杀人凶手为了灭唯一目睹人的口,放火烧了万紫家的酒馆。她跌跌撞撞自己捡回自己一条命,却不得不跟着奶奶生活。
后来母亲改嫁,带着宛如拖油瓶的她住进向叔叔的家。说实话,向叔叔一直都对李冉云和廖万紫很好,他不仅做到了一个继父应当做的所有,更承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职责。
她生活的环境足够好了,过不了那一关的是她自己。
她的抑郁源于那一场火灾,惶惶不可终日地燃烧在每一个夜晚降临的时分,让她每日每日出于一个心灵低烧的状态。
没有任何人逼她,她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怜,她也不需要让人觉得可怜。
“你啊,其实不需要这么苛求自己的。”
几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她都是一笑带过。
我做不到啊,我真的做不到,我就是一个心灵脆弱的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