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7
她说完，回头看见闻彬就站在她的身后。
“我和成光都是沈老师最后一届学生。她对我来说，是蒙师，也是恩师。”
“她见证了几代芝南人的成长，唯独没有看着我长大。”万紫无不遗憾地说着，“谢谢你们都还记得她，让我觉得她还没有离开我很远。”
朵朵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跟着作了几个揖，嘴里念着几句：“太太太爷收银钱，收银钱。”
万紫怜爱地揽过小女孩儿，说：“走，我们回家去。”
厨房里的油烟机和菜刀齐鸣，油锅里升腾起的水蒸气撞到窗玻璃上浮起一层薄雾，再从半敞着的门逃逸出来。是年夜饭的前奏，多久远的记忆，又是多触手可及的现在。
思葭姐和成光在厨房忙碌，小瑜脱了外套正在院子里杀鱼，见他们回来了，腼腆地笑了笑，说：“厨房里不太方便，等一下我弄完鱼就把鱼鳞鱼血冲掉。”
万紫快快带着朵朵回屋去了，闻彬跟在后面，嘱咐明瑜赶快弄好就回屋把羽绒服穿上。
“不冷，我习惯了。”少年笑得憨憨的，倒是催促老师赶紧回去别冻着。
“朵朵！”
“哎！”
“来装果盘。”
万紫和朵朵在堂屋装盘，赶着闻彬过来挪桌子。
“你俩等一会儿，我把这桌子往堂屋中间挪一挪。”
“没事，我和朵朵去房里装。”说着她就站起来，把空盘子递给朵朵，说，“要帮忙吗？”
说着就抬手过来扶着桌子。
“不用不用，你松手，别蹭到你了，我一个人能搬过来。”说着，就把桌子腾到堂屋正中央。
“下次把我家饭店装一个大间，让大家都坐得下，省得每次都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了。”成光一边端了刚刚香好的鸡蛋放在桌上，一边笑着说。
另一边，万紫拆着袋子，朵朵往果盘里装着洋钉枣、花生川、炸金丝、甜口瓜子、蜂蜜糕、炒米糖，把果盘的册子装得是满满当当。
香蛋和干果盘上桌，四份凉菜小碟也端上来了：萝卜花、豆角、卤髈爪、凉拌香菜。
这时候万紫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转身去了后院。
“喂，向叔叔。”
“哎，万紫啊，今年过年还是不回铜庐啊。”
“嗯。我一个人习惯了，没啥。”
“你的事情我多少还是听说了一些，工作不工作的也没有那么重要，养好身体才是第一位的……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想开点儿。我年纪也往上跑了，离自顾不暇的那一天也不远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像小时候那样带着你了。”
“向叔叔，我不反对你再婚的。”她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子未料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愣了半晌，说：“我没有半点觉得你是累赘的意思，我现在能多挣多少是多少，都是留给你的，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孩子。钱如果不够花跟我说，这些年打给你的钱你也是一点儿都没用，我这心里愧疚……”
“向叔叔，你真的不需要这样，你对我妈和我足够好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对我的都不需要你来愧疚。”她叹了口气，说，“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用对自己这么苛刻。”
“你也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向海川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公司的人三五成群走出大门，最后只剩下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楼和形单影只的他自己。
看来今年，他又得一个人过年。
“总是劝我对自己好点儿，其实你也是。别再施加那么大压力给自己了，我养得起我自己，你身体健康也是第一位的。”
“哟向总，还没走呐！”
年轻的秘书路过向海川的办公室，跟他打了声招呼，“您今天怎么回去，没开车的话，我顺道送您？”
向海川朝他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先走。
“给您拜个早年吧，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万紫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在芝南。”
“好，你也新年好。”
挂了电话，万紫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和向海川汇报自己的行程。
她一个人孤独惯了，喜欢什么都自己扛着。在芝南的这段日子，稍微尝到了人间烟火的味道，滋长了内心的倾诉欲，突然就很渴望与“家”分享之感觉。
即使那个人是继父。
可能真的是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成长了吧。
万紫忽地听见后门的“吱嘎”声，回头看到成光倚在后门口。
见她回头，成光说：“吃饭了。”
“嗯。”
她没有问成光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问他听见了多少谈话内容。
成光也缄口不言。
就好像那一通电话在他们的记忆中未曾存在过一样。
一进堂屋，就看见今夜的菜肴多到都摆到了桌子边。
她多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了，从左往右、从右往左细数过去——分别是毛圆子青菜汤、红烧双鲤鱼、香肠叠年糕、老母鸡炖汤、清蒸渣肉、葱花炖蛋、清蒸鳜鱼、小炒黄牛肉、豆干丝炒大蒜、肉丝炒芹菜、油焖大虾、红烧排骨。
外面的烟花爆竹争先恐后地奔向夜空，噼里啪啦地闹作一团。成光取了一盘大地红，点着了火。
院子里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思葭姐赶忙捂住朵朵的耳朵，朵朵也快快地捂住了小白的耳朵。
万紫被吵得脑壳疼，在门口站了几秒就回了屋子里。
相传年兽凶猛，好袭人，百姓以燃竹驱之。可是为什么每当着密如雨点的爆竹声声响起，我的内心总会升腾起莫名其妙的恐惧。害怕失去，害怕死亡，害怕万事到头一场空，万般热闹终将归于灰烬的宿命。
难道是，我的心里也住着一只年兽？
她的情绪低落下去。
成光是屋外第一个走进来的，她见他走进来，勉强冲他笑了一笑。
他看着万紫，说了句话。外面的爆竹声还没有停歇下来，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什么？”
成光笑着摇摇头，此时屋外声音渐落，他便到厨房拿刚刚榨好的果汁去了。
朵朵这时候又吵着放烟花，闻彬笑着问她：“朵朵不饿吗？”
“饿，但是我还是想放烟花。”
“乖，我们吃过饭再来放烟花。鞭炮是在年夜饭之前放的，烟花是年夜饭之后放的，等吃过了饭，我们再来放烟花好不好？”
“好。”
他牵起小朋友的手，跟着大家一起坐到饭桌前。
“这一大桌子菜挺全乎的，就是山珍海味，字面意义上的。”成光对着这面前的成果沾沾自喜。
闻彬嗤之以鼻：“怕又是你胡乱杜撰。”
“我解释给你听啊，这山呢，就是芝山；海嘛，百川东到海，芝南这大大小小的河流总要入海的，这永裕河里的鱼，也算是海味了。”
听到这里，万紫一个惊心，目光悄悄扫到明瑜的脸上。而他只是微微怔住，随后也跟着大家笑起来了。
“行吧，那我自愧不如。笪师傅，请大家喝一杯。”
“来，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哇，好好吃！你们快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思葭姐和成光哥辛苦啦！”
“大家这一年都辛苦啦！”
……
好在有这样一个节日，让往日可忆来日可追，把我们的伤痛暂时放放。今夜我们不谈被枉顾的情意，不谈飘萍的身世，只在乎这杯中饮，眼前人。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生命里总会有一些时刻能让人从中汲取对抗生死的力量。多么渺小又脆弱的生命啊，却因为着一丝一毫的某种眷恋，将生活作纸，以苦难为墨，书一笔“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绚烂的烟花盛开在今夜无眠的夜空，闪烁的光亮照在人们仰起的笑脸上。是的，过了今夜，我们还有很多灿烂的、美丽的、可期的黎明和未来。
万紫拿出小红帽，给朵朵带上。
“哇！是小老虎！”
“这只小老虎！”成光也惊了，除了颜色是红的，这个外形几乎和那天在娃娃机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厉害吧！”万紫蹲在朵朵面前，给她系好绳子，捏了捏小老虎耳朵。
“万紫阿姨——好——厉——害——”小朋友快乐地蹦到每一个人面前展示她的新帽子。
“好嘛，我没有万紫阿姨的手巧，来，朵朵，给你一个守岁红包！”成光掏出红包，塞进朵朵的外套口袋里，“收好啦！”
闻彬也塞了红包给朵朵：“当然闻叔叔的红包也不会少的！”
“谢谢成光叔叔！谢谢闻叔叔！”
陶思葭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说：“哎呀，你们这……”
万紫拦下了她：“大过年的，不拉扯这些，图个开心嘛！”
成光也在一边附和：“是啊，思葭姐，你这每次都这么贴心照顾我们，把我们聚过来玩得这么热闹，我们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闻彬在门外边，半蹲着揽着朵朵，给她点手里的烟花棒，闪烁的火光跳动着扫过他的脸，见陶思葭往这边看过来，轻轻歪头冲她笑了笑。
“那好吧，下不为例。”她看似是有些恼了，嘴角却扬起来。
而明瑜在一边捧着手里的几个红包，面露些许尴尬。成光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好好收着压岁钱，保佑你呢，新的一年平安如意。”
“可是……”这种场合他见得少，嘴舌笨拙得不知如何是好。
“没啥好可是的，是大家的心意。你能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就是最好的回报。”
他用力地点点头，说：“好！”
“傻小子！”成光笑了，冲他挥了挥手，“加油！”
“那朵朵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呢？”闻彬问小女孩儿。
朵朵认真思考了一下，接着一字一顿，大声喊道：“我的新年愿望就是每一个人的新年愿望都可以实现！”
大家都笑起来，正巧一朵又大又亮的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绽开，漂亮极了。
嗯，我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