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142章
夏季总爱下雨，好在不是很大，淅淅沥沥的，不算烦扰。
沈母躺在地上，跟破布娃娃似的，半天都动弹不得。
艰难抬起手，摸了摸肿胀淤青的侧腰，双腿不停发颤。
大汉们已经散去，车辆驶离留下空空荡荡的大片区域。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没什么人出行，偶尔遇到两三个路人，也只匆匆瞥一眼，没有停留，快速离开。
人家不愿意沾染麻烦，现代社会的人，更注重保护自己的利益。
毕竟，碰瓷的新闻不在少数。
沈母感觉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尤其是背部和臀部，火辣辣地疼。
那群大汉跟铁石心肠一般，无论她怎么求饶喊叫都不罢休。
身体的不适带动精神的不爽，难免在心里咒骂李太太，属实蛇蝎心肠。
虽然她确实拿了翡翠镯子，但她真的不知道，那是李太太的东西呀！
那个疯婆娘居然发神经，莫名其妙地不惜跨省冲过来打她一顿。
还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还打人呢。
越想越觉得委屈，泪水顺势滑落眼眶。
掺杂的点点雨珠，砸进泥泞不堪的道路。
沈母费劲地撑起身子，才往前迈了一步，酸胀麻袭来，就又重重跌回地面。
膝盖先着地，擦掉一层皮，钻心的疼蔓延全身，疼得她五官扭曲。
或许还在心里懊恼，不该穿裙子，不然也不至于遭此罪过。
无助地斜躺在地上，望着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雨滴噼啪作响，打在脸颊上生疼，心里愈加绝望。
这时，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靠近。
沈母心中涌起希冀，睁着湿润眼眸，朝声音方向望去。
视线渐渐清晰，看见一抹熟悉身影从黑暗走来，逐渐变得明朗，最后定格在她身前。
沈北依居高临下俯瞰狼狈不堪的沈母，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曾经躺在地上动也动不得的人，是她自己。
虽说很不想承认，但沈母确实是她的母亲，十月怀胎带她来到这个世上。
如今，却被逼到这种境地，不管是谁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吧。
“……”沈母张嘴欲唤，可话到喉咙口，发觉发不出一点声音。
嗓子哑透了，嘶吼得连嗓音都听不见。
在看清女儿难以描述的表情后，瞬间明白全程已经被听完整。
包括做小三的那一部分。
沈母羞愧地低下脑袋，紧闭着嘴唇，不敢与之对视，恨不得找条缝隙钻进去。
不知道人家有家室吗？
未必。
只是被各种诱惑迷花了眼，贪恋虚荣富贵，不择手段爬上有妇之夫的床。
得到了千万身价，或许是值得的吧。
或许。
沈北依微抿着唇瓣，静默片刻，冷声问：“需要我帮你联系医院吗？”
语气淡漠疏离，像是陌生人一样。
“不用了。”沈母沙哑着嗓子拒绝，“妈妈没事，很快就能站起来。”
即使再狼狈、再凄惨，也不能让女儿瞧不起，更不能让别人笑话。
沈北依垂眸扫过她脏兮兮的衣裳和凌乱的长发，再看她瞬间苍老憔悴的容貌，心底划过一丝波澜。
“所以，你的一千多万，还有那个已经拿走的翡翠镯子，就是这样来的，是吗？”
语气平缓轻柔，没有任何指责，仿佛是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但是，听在沈母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不已。
呆愣几秒，随即反应过来，她激动地挣扎着想要起身。
“北依，你别听那个贱货胡说八道，她是诬陷我，你相信妈妈，绝对不会去做小三的，妈妈不知道那个人有妻子。”
她伸出满是污渍的手，抓住女儿小腿，急切解释道：“以后她不会再来了，你别担心，我们自己过自己的，妈妈再也不去找任何男人了，妈妈只爱你。”
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忘记自己的形象早已毁灭，说出来的话，没有一丝可信度。
沈北依面色平静，淡然道：“嗯，你说的我都信。”
顿时咧嘴，不等沈母继续高兴，接下来的话，犹如兜头泼下冰凉凉的水，浇灭她仅存的幻想。
“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就算你躺在街上做乞丐，我也懒得多看你一眼。”
态度简直不要太认真，任谁听到这话，都无法再自欺欺人地骗自己。
沈母身体剧烈颤抖，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眼睛红红的：“北依，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是我生的啊，血浓于水！”
“呵……”沈北依勾唇，讥讽道：“是啊，血浓于水，可你当初怎么没想过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呢？”
沈母怔住了，目光复杂地盯着女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拿着钱去别的地方生活，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就像你没回来的那些年一样。”
沈北依说的每个字，都戳中沈母内心深处的痛楚，她咬牙忍住，眼角流下悔恨的眼泪。
“……北依，我真的错了，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改好吗？”
“不用啦。”
嘴里轻快地吐出字眼，眉眼渐渐染上柔和的笑意，温柔的嗓音，夹杂几分叹息。
这样的沈北依，似乎比冷言冷语刺伤她的样子，更令人害怕。
“你的道歉，只不过是希望自己的罪恶得到救赎，我不想原谅你，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抱歉啊。”
缓慢蹲下身子，抬起右手，食指微弯，轻轻弹了弹沈母额头。
这是小惩罚。
沈北依知道，沈母也知道。
因为这是沈北依小时候偶尔做错事，沈父经常做的一个动作，笑着弹一弹额头，代表她做得不对，是需要一点疼痛惩罚的。
也代表着，愿日后成为更好的人，不要再犯先前的错误。
前尘往事似乎都在这一弹间烟消云散，但时间过得太快了，一切都无法回到原点，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深深的，丢多少石头都填不满，哪怕将自己摔死也弥补不了。
很多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即便是鲜血淋漓，也只能独自舔舐。
这是应有的惩罚。
-
沈母双手捂住额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哽咽着哭喊：“沈北依，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我是你亲妈啊，我是你妈啊……”
“你怎么可以不要我，我生你的时候多艰难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换作任何一个人来都不能甘心。
沈北依神色平静，不悲不喜。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显得不那么薄情寡义。
所以她只问了一句话：“你后悔吗？”
沈母猛点头：“我后悔，后悔当年把你抛弃，如果重新选择一遍，我宁愿不要钱，只好我们都平平安安的。”
她是真的后悔了，肠子都青了。
沈北依没再开口，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哀恸。
“不，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金钱。”
“因为，你现在是有了钱，才想要更多别的东西，如果没有钱，你不会想起我。”
“你后悔了，但已经晚啦，晚了很久很久，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春夏秋冬轮转，世界变化，我都已经长大啦。”
内心再怎么否认，沈母都知道女儿说的确实没错，她是一个势力的女人。
她是一个为了钱不顾骨肉亲情的女人。
再来一次，她还是想选择金钱，在这个世界上，没钱寸步难行，或许连饭也吃不饱，更遑论买奢侈品，保养皮肤，购置名牌包包。
选择早在很久以前就坐下。
改变不了。
-
沈母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沈北依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视线。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溢，顺着干裂的嘴唇流入嘴里。
苦涩而咸腥。
仰望灰蒙蒙的天空，眼睛失去焦距，茫然四顾，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很多觉得无用，被丢弃在一边的记忆，此刻竟然清晰地涌进脑袋。
无数个年纪小小的沈北依音容笑貌，在她面前晃动，一帧一帧的，像极了电影里的场景。
其中最深刻的一幕，是沈北依上小学一年级的开学第一天。
丈夫一晚上都没回来，估计是又在外面谈单子，喝酒喝多了直接趴下了。
记得那天日头很好，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舒服极了。
自己难得起得早，坐在主卧飘窗上晒太阳，拿着镜子不停看脸，抱怨眼角下方多长了一颗痣。
发觉有人偷偷摸摸躲在门框边偷看，立即转过视线，发现是沈北依。
她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衣领上很滑稽地系了个红领巾，因为不熟练，基本上是歪七扭八的，没个正形。
见自己发现她，顿时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奶声奶气喊了一声妈妈。
然后小短腿跑到面前，唯唯诺诺地表示想要自己带她去学校。
因为别的学生都有家长送，就她一个没有的话，会被同学笑话。
语气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些胆怯，眼睛里却充斥着渴望与期盼。
自己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好像是推搡了一把，不耐烦地训斥了她几句，并且威胁再敢靠近，就打断她的腿。
沈北依确实着急惨了，不想被笑话，主动伸出手想要自己牵上，还不停道就一点点时间，很快就好了。
躺在愈发变大的雨幕里，沈母拼了命想去牵回忆中那只小手。
可她终究没有如愿。
回忆里的自己一把拍下，毫不留情地甩掉，扭头不去看沈北依快哭得小脸。
那般无情。
雨势加剧，雷鸣阵阵，瓢泼般洒向大地，将一切掩盖在暴风雨里。
沈母肝肠寸断地号啕大哭，绝望透顶的嚎叫，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撕扯着周遭的空气，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震荡。
她后悔了。
可她也终于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
就像那只怯生生伸到面前的小手，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挣扎。
也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