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120章
有外卖小哥上楼梯,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到楼道中异常突兀。
打断回忆。
意识回笼,沈北依条件反射性后退一步,撞到江千里胸膛上,闷哼一声。
“嘶!”
江千里扶稳她,低垂着脑袋看向她,嗓音带着关心:“脚踝扭了吗?”
他不认识对面的女人,所以只以为是走路不小心扭到了。
没有解释。
沈北依摇摇头,忽略脚踝的胀痛感,攥紧了男生衣袖,试图从中汲取些力量。
经过先前那一阵意味不明的对视,再也不抬眸去凝望。
对面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打扮,如果非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皱纹多了许多,整体风格保守了一点点。
一身深蓝色深v中长裙,裙摆到膝盖下面一点,但两边开了叉,勉勉强强遮住屁股,走路时带风飘扬,裙摆翻飞。
不动时,还是很优雅的。
头发挽在耳朵后,画着细致的淡妆,高贵优雅的气质尽显无遗。
耳垂上大颗珍珠耳钉惹人注目。
比起从前一味张扬,明显收敛不少,沉淀了不少,甚至可以称得上低调。
沈北依脑海乱得很,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怎么打招呼都觉得很奇怪,尤其是看到她的瞬间,心里莫名的有些恐慌。
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唯有浓密的睫毛投下暗影,挡住了眼底的波澜。
气氛僵持不下,直到——
“你好,请问你们是住在这里吗?”
沈北依猛地抬头,泛红的眼眶呈现在空气内,眼底闪烁着惊讶。
对面的女人似乎被惊到,眨巴下眼睛,神色茫然,随后礼貌性地冲着沈北依颔首。
她,没认出来自己的女儿。
沈北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鼻尖酸涩难耐,眼泪差点涌了出来,幸亏及时忍住。
不知怎么回事,心脏处像针扎般刺痛。
明明应该高兴的,如今平静的生活不会被打乱,可她却难过得厉害。
原来连样貌长相都没记住吗?
从前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只有晚饭时间能见一见,也不说什么话,吃完就走。
仔细算算,便会诧异的发现,相处的时间居然那样短暂,短的记忆模糊不清。
沈北依记住了妈妈的样貌,妈妈却没有心思花费一点点时间看看她。
心里莫名涌现一种难言的伤感,但还是努力镇定,挤出僵硬的笑容:“请问,您……找谁?”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对面女人闻言,顿时蹙起黛眉,目光审视,带着探究的意味,上下打量着她。
半晌,才缓慢的开口,声音温和而柔软,听不出丝毫的恶意与敌意,甚至带着几分慈祥:“你是小静吗?我找你爸妈啊,我是你三伯母,小时候抱过你的,给你喂水果糖吃,还记得我吗?”
心冻结只在一瞬间,沈北依浑身血液逆流,僵直着脖子,怔怔望着对方,心跳加速,仿佛快要蹦出喉咙眼。
眼眶蓦地热了,她极快地掩饰掉情绪,扯了扯唇角,故作镇定地说:“我不是。”
我不是沈静。
你怕是认错人了。
善意释放得太早些,可惜我不是呀。
江千里看出她情绪不对劲,反手握住她手,拉着要略过女人往楼梯下。
掌心温暖的触感让她微愣。
江千里的眼瞳很黑,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嘴唇轻启,吐字温柔而坚决,一个字砸进她的耳膜,让她震惊不已,心头狠狠地震荡。
他说:“乖乖,我在呢。”
孤立无援的日子似乎近在眼前,似乎又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再也不会出现。
自己现在有人带着一起往前走,那些辛酸悲苦早就全部远离,只剩下满满的安宁与温馨。
“哎,等等,可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母抓住胳膊,不肯松手,疑惑地盯着沈北依看,仿佛是想把她看穿一般。
沈北依闻言抬眸看她一眼,心里咯噔一跳,不由自主地往自主地往江千里背后躲,抿紧了唇瓣。
不敢说话,怕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江千里皱着眉头,冷眼看着沈母:“阿姨,我们很确定不认识你,挡路不太礼貌吧,麻烦你让开。”
说罢没有等待,而是举止强势地推了一把沈母,强行为沈北依开出一条可顺畅通行的道路。
牵着她的手,径直迅速下台阶,没有一秒停留,结束了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
沈北依被动的任由他牵着,脑海里混沌一片,只有一句话盘旋在耳畔:
她真的忘记我了。
不管做了多么充足的心理准备,当亲眼证实的那刻,仍旧难受。
沈母狐疑地从楼梯中间空隙往下望,试图再多看看,激发一点记忆。
直到一楼大铁门打开又重重合上,所有人消失在视线里,沈母才恍惚回过神来。
刚刚是错觉吗?
为什么有种感觉,那个小姑娘好像在哪见过,非常熟悉且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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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甸甸看出姐妹情绪不对,连忙拉着季清柏去书城买教材,约定回宿舍再见。
哪怕原定计划里根本没有那一条。
她其实是想留些时间给沈北依,让江千里好好陪她说会儿话。
希望能起到作用。
风吹乱发丝,旁边有卖烤肠的大爷在吆喝,一堆肯定没上初中的小学生围绕在摊子周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氛围嘈杂,实在不适合聊天交流。
于是沈北依拉着江千里到附近一个绿树环绕的小公园,周围很多老年人晚上回到这里来跳舞,不过现在是中午,阳光正盛,并没有太多前来活动的。
停在一棵大树后,枝叶繁茂,树冠庞大,将整座公园笼罩在阴凉之下,偶尔刮来的风都是带着暖意的,拂面舒服。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彼此凝望。
沈北依好似平静无波的面部表情终于绷不住,几乎是和江千里对视上一刹那,小脸顿时皱巴巴成团,眼圈泛红,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出来。
就像找到了避风港的孩子,得以逃脱苦难,肆意宣泄情绪。
江千里盯着她看了片刻。
弯腰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下颚抵着她的额头,薄唇贴着她的耳畔,轻声安慰:“乖乖,我在,你不要害怕。”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为什么还要温柔耐心地对我呢?不是应该逼问发生什么了吗?至少会想先搞清楚状况呀。
沈北依乱七八糟地想着,不断吸着鼻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滑,哽咽抽泣声压抑不住。
人类总是这样。
感受到了痛苦和委屈,如果身边没有可亲近的人,那么便是可以硬生生咽下去,独自舔舐伤口,或者偷偷哭泣,不愿让人知晓自己的脆弱。
可一旦身边出现一个重要的人,便会像溺水的人突然抓到救命稻草,迫不及待想扑进那个人的怀里,尽情地汲取温暖。
苦闷与忧愁如同洪水猛兽般倾泻而出,怎么也遏制不住。
沈北依趴在江千里肩膀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把自己的脑袋埋入他宽阔的胸膛,呜呜哭泣声越来越大。
江千里不厌其烦地哄着,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被眼泪和鼻涕打湿的衣服脏兮兮的,他却恍若丝毫未曾察觉。
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良久。
沈北依哭累了,伏在江千里肩膀上喘气,哭哑了嗓子,声音沙哑,呜咽声渐渐低沉,最终归于平寂。
情绪发泄过后,低落随之而来,空白的大脑让她茫然无措。
江千里揉揉她的脑袋,低笑:“哭得跟小花猫一样,乖乖,愿意和我讲讲吗?”
沈北依垂着眼帘,睫毛颤抖,咬了咬唇瓣,缓缓开口。
她讲起自己小时候,讲她父母,讲她的家庭……
讲那些或痛苦或甜蜜的往事,很轻松地就能叙述,仿佛那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不需要酝酿,更不需要犹豫。
江千里静静聆听,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时不时替她擦拭泪痕,偶尔插上两句,问一些细节问题。
他宛如一个树洞,任何她想说的事,他都愿意倾听,愿意帮她排解。
这种相处模式让沈北依逐渐放下戒备,敞开心扉,将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和思念通通告诉他。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夕阳西斜,金色余晖洒向大地,染红了半边天。
“憨憨,你说她回来做什么呢?”
沈北依不解地问道,目光投向远方,怔怔出神,眼底有一抹茫然。
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不是一个人了。
声音带着哭过后特有的软糯沙哑,像小奶猫的叫唤,挠的江千里心尖痒痒,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腮帮子。
“或许是路过,想来看看故人,别胡思乱想,你现在和她一点关系没有,没必要想太多,好吗?”
沈北依摇头:“或许吧,但如果她真的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现在满腹心事,脑袋里一团糨糊,根本分析不出任何东西,也没有答案。
江千里摸摸脑袋:“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会陪着你,乖乖放宽心。”
说得一本正经,好像有什么超能力能立刻拯救人间众生于水火之中一般。
偷偷勾了下唇,沈北依忍不住想逗逗他,也让自己的心情更放松些。
沈北依:“那如果她打我呢?”
江千里:“……有点难办,又不能还手,那我就拦着让她打我,或者抱着你跑。”
沈北依:“如果她骂很难听的话呢?”
江千里:“那我就和她对骂,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厚脸皮!”
沈北依:“……扑哧……嗯,那要是她也厚脸皮,想搞包办婚姻,把我提前预订给什么有钱老头呢?”
江千里:“……要不我收回前面不能打她的话,如果真那样,我必提着刀去砍她!”
沈北依:“王子救公主?”
江千里:“那可不!”
沈北依:“我倒是觉得是恶龙去抢人。”
江千里:“嘶……听起来,也挺不错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
一番互损下来,心情都好了许多。
接下来回学校的路程上,哪怕坐着车,沈北依都没有放开牵着江千里的手,反而握得更紧,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感。
亦或者说,和江千里待在一起,会给她一种莫名的心安,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即使是天塌下来,也无需惊慌恐惧。
白日里受刺激太大,即便已经宣泄出来,多多少少也会有残余情绪存留体内。
到了梦乡,再一波释放——
沈北依做了个梦,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在九岁那年常常梦起。
求饶的,恨的,怨的,无助的。
纷杂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撕扯,坠落进黑暗深渊。
挣扎着想醒过来,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黑暗侵袭,直至完全吞噬,噩梦缠绕,无休止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