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南郊别墅。
修剪整齐的绿植在风吹雨打中疯狂摇晃,枝丫交错,叶脉纠缠在一起,似乎产生着某种共鸣。
和司机道一声新年快乐,江千里便放他回家准备年夜饭了。
其余佣人早在一天前开始休假,陆陆续续离开别墅,偌大的房子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而冷清。
淋成落汤鸡,沈北依垂着脑袋站在门口,发丝和衣服还在滴滴答答个没完没了,打心底不太敢迈出第一步。
地毯看起来价值不菲,如果被雨水泡坏了岂不是可惜。
而且根本没钱赔。
她抿唇,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不断搓着胳膊,企图将身上的水分蒸发掉。
“看什么呢?”
“嗯……怕弄脏你家地板。”
“想什么呢?地板不就是给人踩得,脏了再打扫就是了。”
点了点女孩鼻尖,江千里的语调是轻快的。
他还往地毯上蹦跶了两下,把自己身上水珠全洒下去。
用这种行为告诉沈北依,不要害怕。
“跟我回家。”
江千里主动牵起她的手,一把拉进了温暖充满暖气的屋内,将室内各处角落所有的灯光亮起来。
温馨的奶黄色打底,墙壁挂着油画,沙发洁白柔软,家具都是木质的,简单素雅,很适合居家。
往后深入探究,走廊推拉门外似乎是一片菜地,只是正处冬天没有种植,荒芜在那里等待春日的来临。
吊顶的水晶灯闪烁出璀璨耀眼的光芒,将客厅映衬得如梦似幻。
第一反应是好漂亮。
第二反应就是不敢弄脏。
沈北依旧像个无法自行移动的机器,从门口挪到客厅又成了一动不动。
双手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宛如一只小鹌鹑,怯生生的,又有点委屈。
应是看出了她的不安,江千里没说什么,自行去找了毛巾。
白色柔软的毛巾搭在头上,男生很认真的帮自己擦拭水分,动作快速,却异常轻柔,生怕伤到她似的。
“去洗漱一下好吗?不然发烧感冒就糟糕了,我给你拿件厚点的睡衣,乖。”
弯下腰来,江千里伸手摸摸她额前细碎微卷的发丝。
沈北依怔愣一瞬,然后缓慢地点头,乖巧的嗯了一声。
可以选择掉头就走。
可离开这里,自己还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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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第一次使用浴缸,手足无措地盯着它看个没完,江千里瞧出端倪,耐心地教她怎么使用,还说让她在里面泡一泡出出汗会对身体更好。
“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需要马上喊我……不用担心,开了门缝我递给你。”
“不用,都齐全了,你也去洗漱一下吧。”
“……好,都挺乖乖的。”
细心地把母亲嫌嫩放在抽屉里压箱底的毛绒粉白睡衣搭在架子上。
各类东西都准备齐全。
江千里蹲下身子,想要把她早已被雨水浸泡湿透的鞋袜脱下。
“哎,我自己来就行。”
沈北依忙不迭拒绝,原先苍白的脸色隐隐泛出红,整的她不太好意思。
但先前打出的疼痛哪有那么快消退,她才轻微动一下肩膀,细细密密如同千万根针扎着神经末梢。
令她不自觉皱眉,咬牙坚持,才硬撑着没让自己叫出来。
趁这功夫,江千里已经把鞋袜脱下来了,丢在一边打算一会儿清洗。
“你别动,我来就好。”
备用的拖鞋上还有标签,他垂着头用力撕扯,沈北依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语调是少有的温柔,像是哄孩子般,给人一种非常安心踏实的感觉。
沈北依顿时忘记了身上的难受,呆呆地看着他低头专注的模样。
抬起自己的脚,慢慢放进拖鞋里,还会用手按一按观察两边有没有夹脚。
贴心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沈北依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譬如——
王子给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什么的。
奇奇怪怪。
好生羞耻的,却又让人觉得很幸福。
江千里站直身子,朝她笑了笑,似乎是想伸手捏捏她的脸,但是顾忌到刚刚碰过脚,哪怕是女孩自己的脚,也说不准会不会心底嫌弃。
于是说:“那你先洗,我下去给你煮姜糖水,配香香脆脆的炸鸡腿好不好?”
女孩不说话,但目光却牢牢锁在他身上,像是要反复确认些什么,半晌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江千里露出欣慰的笑,转身准备往外走,还要把自己冲冲换衣服,再去楼下厨房做东西吃。
一个紧紧的拥抱。
是从身后袭来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沐浴乳味道,还有她身上的体香,很干净舒适的味道。
江千里微微惊愕,旋即勾起唇角笑起来,任由她抱住自己,并没有推开她。
“谢谢。”
她闷闷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鼻音。
浴室里头有个盥洗池,上方是一个大正方形的镜子,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倒映出相拥的清晰模样。
江千里微微侧头,他分明瞧见——
沈北依哭了。
无声无息。
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湿后背衣服,留下斑驳印迹。
江千里沉默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然后转身,将她轻柔地抱进怀里,一寸一寸地揉着她的发顶。
这是个极其温暖又极其宽阔的胸膛,有力的臂膀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仿佛有魔力一样让人贪恋。
沈北依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序的心跳声,竟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有时候人在深渊底下,总会忍不住想要寻求救赎。
希望能照进来一道光,哪怕很微弱,明明灭灭,却总比没有好。
想要把光禁锢在黑暗里陪着自己。
卑劣的祈祷,渺茫的妄想。
江千里活在阳光里,这样的人或许根本不懂她的悲凉,也不曾知晓她的孤寂。
所以他能毫无防备地把她抱在怀里。
沈北依突然间庆幸,庆幸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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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进热水的一瞬间,身体不适应的轻微哆嗦,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酥麻感蔓延四肢百骸。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仰起脑袋,水波荡漾中,露出纤长的颈项弧度,像一条优美而流畅的曲线。
沈北依仰望居然不是纯白有细微华美纹路的天花板,眸中一片茫然。
以后该何去何从呢?
总不能一直赖着人家,要求人家负责自己的一切吧?
她不愿意这样。
可如果不要求的话,她现在该怎么办?
脑海里闪过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堂姐的嘴脸,反胃感几乎一瞬间涌了上来,她赶紧撇开脑袋,张嘴吐了。
没吃早餐,尚无中饭。
什么都没有。
干呕了好久,嗓子火辣辣得疼。
不自觉地蜷缩起身子,想要双臂环膝坐在浴缸里。
压到带有淤青的皮肤,痛得她嘶嘶的抽气,但还是努力挺起脊背,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
“爸爸。”
“我想你了。”
大概是太无措了,沈北依对着空气喃喃低语,眼眶微微酸涩,一串串小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们都欺负我。”
“你不会在天堂还要跑业务吧,怎么……都不入梦去吓唬他们一下。”
“哈……爸爸,你会不会在上面保护我啊,如果有你的保护,我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你还在的话,我该是什么样子呢?是会在田野间无忧无虑地奔跑,或者和别的孩子一样,出去吃一顿简简单单的饭菜,都会觉得很幸福。”
“又或者,和你吵架斗嘴,被你教训,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离开我,你不会永远都离开我的吧。”
“我真的想象不到,你要是还在的话,我一定会变成一只小懒猫,天天躲在你的羽翼下撒娇……”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哽咽。
沈北依抬起胳膊胡乱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
不能哭,不能哭。
不能哭,她要活得更加坚强,更加强大。
她要活得比谁都好。
“我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她哑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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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泡到皱巴,沈北依都还没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水流,任凭自己沉浸在过去回忆中。
突然猛地下潜,水流淹没了头顶。
耳畔是模糊不清的咕噜,宛如夏日去海边捡回海螺里发出的声响。
闷闷,不真切的。
就好像世界也是虚假的一场游戏。
睁不开眼睛,视线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终于什么都看不见。
窒息感到达极致,沈北依才缓慢地浮出水面,她呛咳几下,剧烈喘气,眼睛里蒙上一层薄雾。
回忆烟消云散。
眼前重新恢复了光亮。
她怔怔地望向天花板,眼神呆滞了一下,才缓缓眨了眨眼睛,然后慢吞吞地爬起来,擦拭干爽穿好衣服。
拉开浴室磨砂门。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虽然速度不快,却格外坚韧而执拗,像一株顽强不屈的幼苗,不管遭遇怎样的风雨,也绝对不会折断。
过去嘛。
谁都会有一段铭记在心的过去。
看看可以。
但不能往回走了。
拜托,千万别那么蠢。
沈北依很清楚这一点,她很难过自己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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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楼下,就听见一声巨响。
“砰!”
应是厨房方向,发出了瓷器碎裂在地的声音,厚重感十足,连木地板都跟着轻微颤抖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