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大夫人抬手叫来丫鬟,让她把药再热一热。
一面笑着回答陶嬷嬷道:“府中开支甚大,我如今支应着已经艰难,何必雪上加霜呢?不管三夫人是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还是知道了却故意这么做。我现在提点她两句,她若是个聪明的,就应该偃旗息鼓。”
陶嬷嬷觉得大夫人太过心慈手软了。
抿抿嘴唇,没说话。
这几人的对话,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屏风后头的简明耳中。
她正躺着做面膜,涂着厚厚乳膏的脸上纹丝不动,但紧闭的眼皮子低下,却转了又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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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的时光飞快地过去。
简明的生辰这天,秋高气爽,鸟声啾鸣,天公十分作美。
正午时分,花园里的空地上已摆上许多桌椅。
依托人工湖天然的屏障,女眷的酒席设在湖的南边,男人们则坐在湖的北边。
魏国公府、威远将军府、隆国将军、成伯爵家的太太娘子们都来了。
太太们跟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一起坐在主桌。
简明则跟几个未出阁的娘子们坐一桌。
简清那位迟迟没有定下亲来的对象——昌兴侯府的二娘子林苗苗也来了,她容貌贞静、姿态娴雅地坐在简明的右手侧。
二房的简芸和三房的简莹坐简清对面。
还有一位不过十四岁、容貌还未长开的小娘子李婉儿坐在简明的左手侧。
这小娘子虽然样貌平平,脸上还露着骄蛮的神态,却是这次诗会的贵宾——她是李司业的胞妹。
此时京城里不单单是永庆侯府对李司业抛出橄榄枝。
李家虽然眼下只是末流官宦之家,但因为李司业的缘故,如今也成为京城名流的常客。
还有一位不得不提的娘子,便是简墨这次选中的“未婚妻”,威远将军的三娘子毛元姿。
简墨后来在画像中挑了半天,始终无法确定自己更中意哪种唇形,只好挑了个最早瞧见的毛元姿回禀了母亲。
毛元姿并不像画像中那么英姿飒爽。
反而是一位妆容精致、仪态端庄、高贵矜持的标准大家闺秀。
反观今日的寿星简明,她今日脸色润泽了许多。
她皮肤不再干燥,脸上敷着一层薄薄的簪花粉,弯着一道自然秀丽的眉毛,眼线由浅入深,淡淡绯色的眼影跟腮红润成一片,轻薄又妥帖。
显得整张脸丽质天成,端庄而不失俏皮。
这才是理想中,秀丽的江南画风与雍容的北地画风的结合——自然是温青的杰作。
简明端起酒杯,敬各位闺秀道:“多谢诸位娘子光临,明儿不胜感激,在此先干为敬。”
她因为对李司业颇为中意的缘故,特意朝李婉儿举了举杯子才一饮而尽。
不曾想,李婉儿并没有回报以微笑和恭敬,反而大喇喇地浅偿一口便放下来。
简芸和简莹作为侄女,随后端起酒杯率先向简明祝贺生辰。
林苗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也主动举杯祝贺,说了几句恭维的话,“简家小姑姑今日的妆容竟然我从未见过,可是江南流行的桃花妆?”
简明觉得林苗苗分明是个知己,拉起林苗苗的手,大谈她在扬州的见闻。
而毛元姿的行为举止十分规矩,挑不出错处。
她对简明的态度既不讨好,也不疏离,凑趣地跟她说了两声后,一直端坐着喝茶。
她吃了两口,眼神掠过湖面,往北边男子的酒席上瞧去。
威远将军府日渐没落,毛将军急着要在朝中结交新的权贵。
虽然永庆侯府也不见得有多出挑,但难得他家子侄争气,三年内家中就出了两名进士。
毛将军就起了跟永庆侯府结亲的心思。
毛元姿是毛将军唯一的女儿。
但永庆侯府却有三个儿子,世子简墨,听说为人蠢钝,文不成武不就,但却身份尊贵,母亲家底丰厚;二公子简清,乡试头魁,前途不可限量,可惜是庶子,并已经跟昌兴侯府在议亲了;三公子简珏也是进士,为人活络聪明,可惜年岁还小,行事风流,不是个专情的人。
挑来挑去,还是挑中了简墨。
而且听侯府的回话,简墨也对毛元姿有意思。
毛元姿早就听过简墨纨绔、不求上进的名声,今日乘着诗会特地来瞧瞧。
若他果真如传闻中那么不堪,她回去拼着一死,也不能让这婚事儿成。
简明这一桌说着热闹,其实大家各怀心思。
冷不丁,一直埋头吃糕点的李婉儿对丫鬟说:“蒋嬷嬷呢,怎么还没把我的蟹肉剥好?”
正说着,蒋嬷嬷已经剥了一盘子的蟹肉过来,她擦擦额头的薄汗道:“娘子,这是您要的蟹肉。”
李婉儿瞧了一眼碟子,便嘟着嘴唇不乐意,“怎么才这么点?而且都不成型。蟹腿呢?”
蒋嬷嬷解释道:“对不住娘子,老奴那桌的螃蟹小了一些,所以才慢了,又不成型。”
李婉儿对自己桌子上的螃蟹端详半天,“不小啊。这公的应该有六两以上吧,母的,也且有五两呢!咱们家吃的,不也是这样的吗?”
她把筷子一摔,生气道:“你这婆子莫不是偷懒,还诓我?”
蒋嬷嬷急的口中叫屈,“我的好娘子,您这是在贵客席上,老奴的是在奴仆的桌子上螃蟹。这哪能是一样的呢?”
李婉儿万没想到这一层。
她惊讶地站起来,遥遥向蒋嬷嬷所在的下人桌上望了一眼,果然个头差了一些。
“我这是头一次见这种事!我们李府的奴仆也是客人啊,两边的螃蟹竟然差这么多!”
她讶异地嘟囔道:“还说是什么高门大户,这行事做派比我们家还不如”
她们俩说到一半,这桌上的人已经停下来,将注意力都转到这边。
简明听到李家的嬷嬷说着仆人桌子上螃蟹小的话,先是觉得羞愧。
后来见李婉儿不知轻重的话,脸都涨红了,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你说什么?”
她本想回敬李婉儿两句,却被林苗苗拉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前两天在大夫人房内听到的情形,顿时明白过来:三夫人被削减了费用,所以这多半是她想出来的省钱法子。
但她被削减的是文房四宝的钱,怎么能在螃蟹上动干系呢?
这不是把侯府的脸面放地上踩吗?
但她想到自家人有问题,若嚷嚷出来,把事情闹大了有她什么好处?
她只好咬紧牙根忍下来。
老太太所在的主桌离这桌最近,听到喧闹声,就招来周嬷嬷叮嘱了两句。
周嬷嬷走了两圈回来,把事情的原委调查明白,回去禀告了老太太。老太太顿时惊得脸都白了,随即又涨红了,恶狠狠地瞪了三夫人两眼。
三夫人毫无所觉,依旧跟几位贵妇人聊得热火朝天。
大夫人的耳朵却一直竖着,暗中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想到老太太最好面子,若这事儿在贵妇圈内传开,恐怕有一场气好生。她年纪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可是天大的麻烦。
她回头招来月白悄悄叮嘱道:“把屋子里温青新作的润手膏都拿过来。”
月白是个乖觉的,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地回屋取来了一筐子润手霜。
大夫人轻轻咳一声,站起来对诸位夫人笑道:“辛苦诸位夫人百忙之中抽空莅临寒舍。子妍这些日子在家中无事,跟丫鬟们闹着玩,做了一些润手霜,还能将就用用。恰好咱们今天人齐,帮我试试?若是回头用的好,跟我说,我再做给大家!”
润手霜放在天青色的汝窑冰花小罐子里头,恰恰好放在手心,润润的十分可心。
一打开盖子,馥郁的兰香便透出来,再去闻,香气却又不明显了,却引得人遐思。挖出乳白色的霜在掌心手背,瞬间就被吸收,只留下一片润泽莹白的肤色。
众夫人们吃完螃蟹,净完手,涂抹了一些。
效果十分令人惊喜。
昌兴侯王夫人道:“这润手霜清润好用,比我惯用的洛神人参霜还好用,一下子被吸收了,既不腻,还滋润!你怎么做出这么好的东西!”
几位贵妇人是用惯了好货的,也识货。
瞬间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热烈地讨论着:“我说呢永庆侯夫人最近是吃了什么呢,气色这么好!原来藏着这么好用的霜膏。”
“可不是吗?这润手霜这么好,那么润脸的必然也不错。瞧方子妍白里透红的,哪里还有半分病色?”
伯爵府老太太凑到老太太边上,恭维道:“宋姐姐,我瞧你气色也十分红润,是不是偷偷用了你儿媳孝敬你的东西?怎么也不跟老姐妹几个分分?”
魏国公老夫人也听到了,佯怒道:“就是!这老东西越活越小气!”
老太太忙拉着魏国公老夫人的手道:“哎哟,你们几个这嘴真不饶人!都有,都有!要多少有多少,我回头让子妍都给你们一筐一筐的送过去!”
“这还差不多!”
几个老姐妹心满意足,仔细端详着涂过润手霜的手来。
这样热闹一番,刚刚发生的大小螃蟹事件,早被人丢到脑后去了。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回头招来大夫人身边的陶嬷嬷,感激道:“回头去我屋里领一百两银子,多做一些这些事物给我的老姐妹几个送去。她们喜欢!若不够,尽可来我屋里取。再取十颗金豆子,赏给你们屋里头的丫鬟嬷嬷们。这两日都辛苦了!”
陶嬷嬷喜得忙谢恩。
三夫人在边上听到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尽心尽力操办这场诗会、螃蟹宴,虽然有瑕疵,也昧了点钱,但也可谓绞尽脑汁、呕心沥血。怎么老太太一回头,赏都却都是大夫人那边的人呢!
她是真不服!
三夫人瞧向老太太。
老太太一看见她,气不打一处来,掉过头去。
等得空了,再好好查查这蠢妇。
这老三家的媳妇敢在她面前耍心眼子,真是关公跟前耍大刀——找死!
三夫人见到老太太的神色,暗道不好。
但垂眸细想半天,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出了纰漏。
这时候,河对岸忽然传来年轻男子的喝彩声。
“按我说,简清兄的诗大气磅礴、颇有秦魏之风,但若论风流机巧,还是得数简珏老弟啊。”
听到有人夸她的孩子简珏。
三夫人才微微吐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她有个极其优秀的儿子。
光这一点,大夫人是拍着三匹马,也追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