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仲秋时节的傍晚，天气已经凉意深重。
秋风吹过，数片落叶飘下来，刮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永庆侯带着随从从马车上下来。
一抬头就瞧见林姨娘带着几人穿着深蓝小碎花褙子站在门口等他。
只见她刘海微斜，高高的发髻上只簪着一只珍珠簪，倒越发显得她发自天然的青春俏丽。因为等的久了，手脚发麻，抱着身子在跺脚。
侯爷迎上去，责怪道：“天越发冷了，这么晚了还等什么。明日可不许等了。”
林姨娘撒娇道：“不行，妾身一定要是府里最早见到侯爷的。”
说完，凑上前扶住侯爷的胳膊，甜甜地说道：“今晚做了侯爷最爱吃的栗子烧鸡。栗子是妾身在院子里亲自打下来，一颗颗剥出来的，您一定要吃完哦。”
侯爷心里受用，但仔细一想又道：“哎，可是你别忘了今日是初一。”
林姨娘哼一声，跺跺脚，“您就少一日不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您又不喜欢见她，她也未必乐意跟您在一起吃，何必彼此为难呢。吃了也消化不动，没的肚子疼。”
侯爷伸手刮刮林姨娘的鼻子，“话是这么说，毕竟祖宗的规矩不可废。”
林姨娘忽然想起什么，得意一笑，抱紧侯爷的胳膊说：“对了，说不定大夫人今日没法跟您吃饭呢。您差人去问一声，若她说不行，您就直接去妾身的院里好不好？”
侯爷一听这话说地古怪，“好端端的，她为何不能吃饭？”
林姨娘神秘一笑，却不正面回答，“她不是整日这病那病的吗？说不好今天就又病了，没的把病气过给您。”
侯爷这么一想也对，抬手刚想叫人去大夫人院子里问问。
结果一回头，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大门这边走来。
最打眼的是站在中间那位女子，发髻巍峨，上头插着端庄的翡翠头面。
脸庞精致，美得端庄秀丽，动人心魄。
但这位女子虽然貌美，却并没有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面含微笑，神情可亲。
她穿着一身家常水绿色银丝刻花褙子，衬托出尊贵典雅的气质。
林姨娘的俏丽与她一比，顿时显得小家子气，十分上不得台面。
见到这张似曾相似的面孔，侯爷心里大为震动，悄悄将林姨娘放开。
来人居然是大夫人。
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大夫人。
想起他年少的时候，也曾为她神魂颠倒，寤寐思服。为了与她成婚，不惜与家里大动干戈，费尽心思才娶到了她。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如今这样，相看两相厌了呢？
不及永庆侯细想，大夫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福着身子唤了一声侯爷。
不止永庆侯，就连林姨娘也愣愣的。
她被大夫人一瞥，忙甩开了永庆侯的袖子。
她低下头，十几年前一遇到大夫人就自惭形秽的感觉又不可遏制的翻涌上来。
大夫人见永庆侯跟林姨娘都发呆，就浅浅笑了笑，“妾身想着今日要接侯爷过来，没想到林姨娘倒比妾身要早一些。林姨娘日日在这边等着侯爷，真是不辞辛苦。”
林姨娘咬着嘴唇，期期艾艾道：“妾，妾，忘记今日是初一了所以”
她心里在咒骂那个三夫人。三夫人神神秘秘告诉她，说大夫人今天一定会出事，见不了侯爷了。所以她早早地就在这里等。
哪知人家打扮的如花似玉来接人了，比任何时候气色都要好。
倒害得她自己急的脑门子一头的汗，狼狈不堪。
永庆侯按捺住内心的悸动，镇定下来，清清嗓子道：“你怎么过来了？”
大夫人温柔地笑笑，上前拍拍永庆侯的衣襟，将一片碎叶子拍走了。
“妾身想着许久没有在大门口接侯爷下值了，正当今日是初一，所以就来接一接了。侯爷不喜欢吗？”
永庆侯何曾在大夫人这边受过这样殷勤的待遇。
不由自主得换上留恋的表情，声音软和下来：“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这里风大，仔细你又吹了咳嗽。”
大夫人挽起永庆侯的手臂，“哪里就这么弱了呢，又不是什么美人灯。”
永庆侯按捺住不断往她脸上瞟的眼神，默默低声道：“你可不就是盏美人灯嘛！”
大夫人嗯了一声，“侯爷，您说什么？”
永庆侯忙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子妍，你今天吃了什么药，搽了什么粉，怎么气色这么好？”
大夫人一面搀着永庆侯往院子里走，一面低低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们的墨儿答应看亲，我心里高兴。”
永庆侯哦一声，也觉得这是意外之喜，“什么，墨儿答应看亲了？真是太好了。”
温青默默在后头跟着。
总算见识到了。这永庆侯长得高大魁梧，之前见着病弱的大夫人，眼神都懒得多放在大夫人身上。今日见大夫人面貌焕然一新，他就立刻弯下腰，和颜悦色起来。
呸，男人。
还不如连脸都不认得的世子爷呢。
一行人渐行渐远。
只留下林姨娘扯着帕子，站在后头，在秋风中站成了木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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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栗子软糯香甜，也入味。”
永庆侯满意地接过漱口茶，漱过口后对大夫人说道：“子妍，亏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大夫人贤淑地笑着，“这本是妾身分内之事，若不是昨晚妾身着了凉，今日要自己下厨了。”
永庆侯伸手牵过大夫人柔白手腕，揉搓了片刻，说道：“哎，那我倒要谢谢你屋里的人。若不是她们拦着你，不知道你要日夜操劳成什么样子。”
说完，端详大夫人脸上的气色，“几日不见，脸色比之前大好了，可是换了个大夫？”
大夫人笑道：“也不是，是墨儿这几日奉了老太太的命令，已经答应挑选儿媳了。我想着这抱孙子有盼头了，所以才开怀，多吃了一些。侯爷，您瞧我可是胖了？”
大夫人就算年轻的时候，也是端庄自持，何曾这样撒娇过。
侯爷冷不丁见大夫人这样，骨头都酥麻了半边，忙去瞧她的肌肤。
灯光下见美人，美人妆容似有若无，越发清丽无双。
侯爷心脏不可遏制地怦怦跳起来，问道：“子妍，我去对人说，让他们今晚把我洗漱之物送过来？”
大夫人笑容一僵。
片刻之后，羞怯地低下头，“侯爷，妾身这才不过好了两日，夜里还咳着，只怕过了病气给您。”
夫妻俩有几年不在一处了。
新婚之时，大夫人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后来女神虽然变成憔悴的黄脸婆，但也从未对永庆侯曲意逢迎过。
今日大夫人的变化虽然让永庆侯欣喜，但也未能弥补好俩人的关系。
他无奈地拍拍大夫人的手，叹气道：“好，你好生养。我过些日子，等墨儿娶了妻，你的身体更要大好。但时候，我再过来，你可不能推脱了。”
大夫人别过头去，侯爷瞧见她耳朵尖都红了。
永庆侯心中悸动，少年时的回忆涌上心头，“我，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大夫人低头，“嗯，天色渐凉，侯爷要好生照顾自己。”
永庆侯心里毛躁，又摩挲了两把大夫人的手腕。
大夫人红着脸推了推他：“侯爷，天色不早了，再晚些寒露又起。侯爷且去吧。”
永庆侯踌躇了两步，到底是带着人走了。
他一转身，大夫人的脸色就冷下来。她虽然嘴角还弯着，眼波却凉了。
永庆侯远去后，大夫人给了陶嬷嬷一个眼神。
陶嬷嬷命众侍女下去，紧闭门窗，只让留下月白和朱红二人。
大夫人让温青也留下，“将我脸上的妆卸了，刺疼地很。”
大夫人斜靠在贵妃榻的大迎枕上，让温青给她卸妆、敷绿豆面膜。
一面问道：“月白，可查出什么来？”
月白掖着手，恭敬禀报：“夫人，奴婢问过两个轮值看门的嬷嬷，还有洒扫庭院的几个小丫头，这两天进出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没有别的外人。”
陶嬷嬷皱着眉头，恨道：“那这肮脏东西是怎么进来的？”
朱红也禀报说：“奴婢亲手翻看所有丫鬟嬷嬷的东西，未曾多出什么东西，也未曾少了什么东西。都是寻常之物。”
陶嬷嬷陷入沉思，没说话。
但停顿片刻过后，月白又道：“不过，奴婢下午跟看门的江嬷嬷说了两句，发现一件事有些蹊跷，不知道跟玫瑰膏这件事有没有干系？”
大夫人让她说。
月白说道：“奴婢听江嬷嬷说，这两日暖杏有些魂不守舍。传个话，递个东西总是丢三落四的。江嬷嬷就质问她，她说她这两天家里出了点事，心里烦。”
陶嬷嬷问，“烦什么？”
月白说，“暖杏说弟弟要开蒙了，差了三两银子。她娘隔三差五跟她要，她哪有别的法子，所以心里烦得很。”
陶嬷嬷冷笑一声，“这家人却有趣，生了一个丫头，倒像是生了个畜生似的。把她卖了还不够，还要把她煎熬了，诈出最后一滴油。”
朱红一拍脑袋，“月白，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暖杏拿了个抹布一直在房里抹东西。温青说她一句，她还不乐意。温青，你记得吗？”
温青点点头。
大夫人听到这里，心里有了点谱。
“怕不是暖杏真出了什么问题。月白，这两日你仔细看着点暖杏。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留心一下。”
月白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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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初一，没有月色的照明，花园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离绮霞苑四百米之处有个歇脚的雨亭，雨亭后面是一处假山。假山下面有一片半人高的沙柳，十分隐蔽。
此刻沙柳丛内，传出有人尖声道：“陈嬷嬷，您怎么能言而无信！”
陈嬷嬷伸手遮住暖杏的嘴，惶恐地查看四周，才低声骂道：“你小点儿声，你想把所有的人都招来吗？你是疯了不成，你不怕，我可怕着呢！”
暖杏红着眼眶，哀求道：“陈嬷嬷，您行行好，把说好的银子给我了吧。反正，我知道上头是给了您的。大夫人素来带我不错，我昧着良心做了这错事，总不能连银子都不给我啊。”
陈嬷嬷呸一声，“我哪里来的银子！你还有脸跟我要钱，今天你这事儿办成了吗？大夫人不是好好的，一张脸完好无损吗？今儿这事儿没办成，上头把我打了一巴掌，都是拜你这窝囊废所赐。”
说完，她贴上脸，让暖杏去瞧她脸上的巴掌印。
暖杏气哼哼地撇过脸去。
陈嬷嬷剐了她一眼，“我没把这巴掌再赏你，就算我老婆子行善积德了！还有脸跟我要银子！我恨不得咬下你的肉，没用的废物！”
暖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办成了的，是那温青，是温青又把大夫人的脸治好了！”
陈嬷嬷阴桀的眼神一暗，“又是她？——这蹄子倒是有办法！”
陈嬷嬷咬着牙，想了半天后，声音软了下来，哄道：“罢了罢了。今日不成，以后总还有机会的。下回若有什么事需要你，陈嬷嬷会再来找你的。事若成，银子一样少不了你的。”
暖杏吸了吸鼻子，哼道：“算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背叛大夫人的事了。”
陈嬷嬷冷笑一声，威胁道：“你要是不做，我就把你做的事情告诉大夫人，我倒是要瞧瞧大夫人容不容得下你。”
暖杏张口结舌，脸色变得煞白，瞪向陈嬷嬷。
陈嬷嬷得意地抿着嘴唇，“暖杏，你别瞧我啊。本来今日这事若成，我们就两清了。可偏偏都是那叫温青的丫头坏了你的事。我要是你，一定会寻个法子，弄弄那个死丫头！最好把她手给弄折了，教训教训她！你若弄伤她，我帮你去求赏银子。”
暖杏听着陈嬷嬷的话，把仇恨转移到温青身上，眼中燃起嫉恨的光芒。
陈嬷嬷又推了暖杏一把，“去吧，陈嬷嬷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