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柴房里四处透着风,纺织娘唧唧唧的叫声格外刺耳,一只可疑的昆虫从温青手背上爬过。
温青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拼命甩手。
可缚在她手腕、脚腕上的麻绳纹丝不动,倒害她又被蹭破一层油皮。
她放弃挣扎,靠在了柴堆上。
她穿到一本小说里了,眼下是永庆侯府中的一名粗使丫鬟。
但是,快要被杖责而死了。
原身跟她同名同姓,因为长相清丽可爱,被府中的三公子看中,要讨去做通房。
三夫人怕原身影响儿子学业,又不想影响母子感情,就设计准备将原身处置掉。
今天是侯府老太太的五十八岁寿辰。
老太太跟老姐妹们都是票友,平日喜欢自己清唱取乐。大夫人为哄老太太喜欢,请来七科上门为老太太们妆点、伴奏,让她们登台好好过个戏瘾。
万事俱备,老太太们发髻的片子都贴上了,化妆师傅却不见了。
原身给化妆师傅带路,因为失职,被绑到柴房里等候发落。
而温青,就是在此时穿过来了。
按书里的情节,三夫人哄骗原身,让原身被拷问时,揭发说“化妆师傅是被喝醉酒的世子爷掳走的”。
府里依言去世子爷院里找,果然在世子爷的榻上被找到化妆师傅。
但经过这么一闹腾,老太太颜面尽失,寿宴也毁了。
老太太大怒,当晚便夺了大夫人的中馈之权,罚世子一年的月例,禁足一年。
至于原身,被老太太迁怒,责罚三十大板,没两天就死了。
三夫人得了中馈之权,又发落了原身,这一石二鸟之计玩得得心应手。
温青想着原身的结局,靠在柴堆上愁得舌根都发苦。
忽然,她听到房门外头响起急切的脚步声。
耳畔听到前厅的管事陈嬷嬷在外头对人说道:“陶嬷嬷,人在里头呢,您老这边请。”
那被唤做陶嬷嬷的人问陈嬷嬷:“这丫头可有交代人去哪儿了?”
陈嬷嬷回道:“还没问,昏过去了。”
陶嬷嬷低低叹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这是一位身材健壮,长得十分威严的中年妇人,是侯府大夫人的心腹嬷嬷。
陶嬷嬷见温青警惕地睁着双眼,松了一口气,“你这丫头可算醒了,你刚刚把那位化妆师傅带去哪儿了?你可还记得?”
温青不想死,拼命摇头。
陈嬷嬷是一位圆脸妇人,虽是前厅的管事,实际上早被三夫人收买了。
她见温青不照三夫人叮嘱的话说,气得扬起巴掌往温青脸上煽去,“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变没?你这蹄子扯谎,还不快说!”
陶嬷嬷拦下她,“陈嬷嬷,如今贵客们都在前头。若这时候教训她,恐怕她哭叫起来,惹人笑话。”
陈嬷嬷放下手,忧心道:“陶嬷嬷说的对。可眼下怎么办?老太太跟几位贵客都在后台等着化妆师傅。若是师傅不来,不是要惹更大的笑话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端详陶嬷嬷的脸色。
陶嬷嬷拧紧浓眉,叹一声,“大夫人已经派人去请新的师傅了。老太太那里,大夫人也向他们负荆请罪呢。老人家们心善,不会过多责怪大夫人的。”
陈嬷嬷眼中闪过讥诮之色,口中却赞道:“大夫人真有决断。不过,一时半会儿上哪找个新师傅?老奴倒觉得,不如加派人手在咱府里搜一搜,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那师傅。再有,这丫头平日就又蠢又刁——老奴再打一打她,兴许就招了!”
陈嬷嬷说完,让外头的两个粗使婆子进来,厉声道:“把这丫头给我带出去打!”
俩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摩挲着手,向温青走来。
温青后背心冒出一层汗。
就在这时,她耳畔叮一声,出现一道系统音:“戏曲妆容教程掉落,请宿主查收。”
白光闪过,温青的脑海中出现一张屏幕。
屏幕标题写着“美妆系统”。下方有数张海报教程,上面写着:“昆曲妆面教程”、“京剧妆面教程”、“越剧妆面教程”等等。
温青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呼吸之间,海报消失,内容已牢牢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明白了此时出现美妆系统的用意。
她上辈子是剧组化妆师,对戏曲妆容本就熟悉。如今有系统加成,为票友老太太们化个戏妆完全不在话下。
胖婆子的手眼看要挨上来,她对陶嬷嬷急道:“陶嬷嬷,我奴婢可以将功赎罪!”
陶嬷嬷抬眸眼神一亮,“哦?你想起化妆师傅在哪儿来了?!”
温青摇头,“不,不是。奴婢是想说,奴婢可以可以给老太太化妆。”
陈嬷嬷听了这话愣住。
随即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不就是一个扫地的臭丫头吗?你知道什么叫戏妆?怕不是彻底疯了,竟然敢胡乱编瞎话?”
温青挣扎道:“不,不是瞎话。奴婢入府之前进戏班子学过!陶嬷嬷,请您让我试试吧!”
陈嬷嬷不想让她再说话,手一扬,俩个胖嬷嬷一把将温青抬了起来。
温青哭着哀求,“陶嬷嬷,奴婢真的可以的。京剧的三块瓦妆、昆剧的扮俊、越剧的眉眼清妆,奴婢都会化”
陈嬷嬷骂道:“快把这胡言乱语的蹄子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再说!”
“慢着!”
陶嬷嬷抬手,制止两个胖婆子:“这丫头说得有点见识——就带她过去给老太太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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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跟她的几个老姐妹坐在梳头桌前等候多时了。
侯府老太太虽然华发丛生,却精神矍铄。此刻满头珠冠都已经穿戴整齐,唯独脸上只敷了一层薄薄的底妆,拧着眉头,不发一言。
老太太身后,垂首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贵妇。
只见她五官精致,但妆容却虚浮在疲惫蜡黄的脸上,越发显得面容憔悴。
这憔悴的贵妇,便是侯府大夫人。
同样装束着一半戏妆的魏国公老夫人,轻拍老太太的手背,劝道:“大好的日子生什么气?你大儿媳不是说已经派人去重新请人了?哎,她是个孝顺的媳妇,眼下不过是个小意外罢了。别生气,别生气。”
老太太咬牙,哼了一声:“你也知道这是大好的日子!本来咱都高高兴兴的装扮上了,结果化妆师傅却不见了。她若是个聪明的,应该多请一位化妆师傅备着,怎么才请一位呢?可见是根本没把我的事放心上!”
大夫人抿抿嘴唇,头越发垂下来。
魏国公老夫人、成伯爵家老太太纷纷劝解老太太,“不打紧不打紧,咱们又不着急。”
老太太右前方,还站着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
她长着一对柳叶眉,配着一双微微上扬的吊梢眼,显得俏丽又精明。
这便是侯府三夫人。
三夫人笑着打趣:“老太太,大嫂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化妆师傅一定很快便能找到的。您也别替底下坐着的客人们着急,谁叫他们没买戏票呢,就该多等等!”
魏国公老夫人指着三夫人,哎哟一声,“你这个老三媳妇儿是不是刁钻?你是什么意思?怎么咱们家来做客,还要花钱买你的票不成?你也太会过日子了。”
三夫人拍着手直呼冤枉,“这还不是怪诸位唱得比外头的名伶还要好,这是多大的福分才能听得老夫人们唱一场?让他们买票来听,还是便宜他们了呢!”
众老夫人都被这句话恭维到,心中熨帖,个个都笑了起来。
经过三夫人这么一打岔,老太太面色才稍霁。
这时门帘掀开,一个小丫鬟掖着手走进来,“诸位老夫人,夫人,陶嬷嬷带了一位新化妆师傅过来。她说这位师傅在戏班子里做过几年,保管诸位夫人满意。”
丫鬟话没说完,陶嬷嬷带着温青和陈嬷嬷跟了进来。
老太太满怀希望地瞧过去,结果发现来人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气得将桌子上的化妆刷一甩,“这丫头才多大?还会化戏妆?”
大夫人抬起来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失望。
三夫人一挑眉,眼神冷下来,带着戾色往温青望过去。
温青垂眸,上前恭敬行礼,“禀诸位老夫人,夫人。奴婢在昆剧班子里学过几年。什么七红、八黑、四白、五毒、六巧,奴婢都会画。尤其是净角的大花脸,奴婢好好学过,这些年也没生手。”
温青说得都是昆剧班子里的行话。
老太太抬眼,这才认认真真将温青扫视一遍。
温青镇定地回望过来。
老太太瞧了半晌,点头道:“好,你来试试。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不满意,我可不上台!”
大夫人松一口气,站在梳头桌旁,死死地盯住温青的举动。
而在一旁的三夫人,眼神中带着质疑,瞪向陈嬷嬷。
陈嬷嬷白着一张脸,向她无奈摊手。
三夫人明白过来。
温青不但没按她的嘱咐揭发世子爷,反而自告奋勇来给老太太化妆了。
她脸色沉下来,变得铁青,但略沉吟后又缓了。
一个蠢笨胆小、眼皮子浅的贱丫头,哪会化什么戏妆?无非是这丫头怕死,揽了自己绝不会做的蠢事,却把事情闹得再大一点而已。
可她闹得越大,最后越让大夫人下不来台,最后受益的人,不还是她?
三夫人得意地抿抿唇,准备瞧瞧这场“闹剧”要怎么收场。
此刻,温青垂着眼眸,思忖昆剧的妆容要诀。
净角的大花脸诀窍之处,就在于勾脸时红白底色衔接自然,红色运用有层次,才能呈现出立体效果。观众在台下瞧着,才能赏心悦目。
温青拿起画笔,在老太太脸上轻轻勾勒起来。
魏国公老夫人在一边看着,见她眼神专注、下笔老练,心里的五分顾虑去了三分。
温青飞快而又娴熟地帮老太太勾着脸。
魏国公老夫人在一旁叹息,“小丫头,你是学了几年?我瞧着你手里至少有十来年的功夫。你在府里头是做什么的?”
温青回答道:“回老夫人,奴婢是扫地的。”
魏国公老夫人啧啧赞叹,对老太太道:“没想到你府里头藏龙卧虎,扫地的丫头都会化戏妆!”
老太太闭着双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大夫人则盯着温青手里的画笔,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温青抿着嘴唇,不紧不慢,用粉扑抹匀红白底妆的衔接处,然后收了尾。
“老太太,您瞧瞧,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