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吹得冬来甘泉, 喜见仙风宇秀。
今日天色甚好,秦以烟在破晓时分就出了门,并未叫任何人!虽说柳晚依平常睡得浅,睡得少,却还是没有被吵醒,不过一醒来就连忙往仙风谷赶去。
柳晚依驾着马,一路上从开始的没有人烟,到后面的路上人渐多了,她有些不识路,“横冲直撞”又“着急火燎”,竟误入了一个集市,迷了路!
看着来来往往的七八个路人,看似很匆忙的样子,她便下了马,牵着,俯下身子,看向一个摆地摊的人。
“小哥?可知道仙风谷如何去!”
那摆地摊的少年正在拨弄手中的竹条,被柳晚依这么一问,竟有些不自然,脸一下就红了,平常实在少见这样的女子,既温柔,又好看。
“小哥?”
“我……我去问一下我婆婆,她定然晓得!”
摆地摊的少年连忙丢下弄到一半的竹条,走向在编织篓子的老人家,俯身小声说着,那老婆婆对他小声说了几句,他便满意的点了点头,高兴的冲柳晚依走来,却低着头,不敢直视,只能眼睛上瞟,木讷说道:
“我婆婆说你沿着这街道,大约走两里,又往左前方的岔路口走约莫三里,之后就会瞧见一条小河,一直往上游走,到了一木桥旁,过桥后,又往右前方走两三里地,跃过一座高山,就到了!”
柳晚依听着这少年咕噜许久,脑袋都大了,却还是佩服自己记忆力,细心记住了!
“那谢谢小哥哟,下次来光顾你生意!”
摆地摊的少年被她这甜甜一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待柳晚依说完,他才害羞的低头说道:
“没事的,姑娘路上小心些!”
柳晚依冲他点了点头,继而利索上马,夹了马腹,只留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背影,却片刻后,那背影一下消失在了马背上。
少年一下慌神了,揉了揉眼睛,不知这是那姑娘在炫技,还是真的遭遇不幸,连忙起身,不顾前来询问地篓子的客人 ,自己就追上,他那婆婆连忙笨拙的起身,用苍老的声音和爬满老茧的双手,为客人解释这地篓是如何如何好,还不忘往那角落指一下,说是自己亲自亲手一根一根用竹条编的。
少年这时已慌慌张张来到马旁边,当真瞧不见女子半点踪迹了,那马儿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顾自的还心情特别好,看上了旁边被丢弃的枯草。
少年往刚刚女子消失的大概方向看去,是一片民居,而且还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少年木讷,却又着急的在门口跺脚,门口的大汉实在长得吓人,少年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竟提起胆子,上前询问,大汉没有回答,轻轻一推,那少年就倒在地上。
这时那婆婆来了,连忙道歉,拖走地上的少年,还一边责怪,又一边急着去看自己的摊子。
少年被拖回来了,老老实实坐在地摊上,老样子的叫卖,却眼睛时不时的瞥向那民居,突然起身,那婆婆还来不及拉,少年就跑了十余步,幸亏,不一会儿就兴高采烈的回来了,手上还拿着缰绳,牵着刚刚女子留下的马,将它拴在自己旁边的木桩旁。
心想,自己虽救不了,那女子若是逃不出来,自己就替她好生照顾这马;若是女子逃出来了,只需往这边一看,就会发现她自己的这一匹马,定会过来感谢,再和自己交谈一会儿。
柳晚依反正已经来不及赶去,暂时交代在此地了,至于江守明,被严宽一杯热酒下肚,也被迫的留了下来。
四周黑漆漆一片,全然看不出已经天亮,江守明被困了一夜,努力用全身内力去化解被点住的穴道,嘴角噙了血,终于,用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没了性命,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最终还是站了起来,用自己素来擅长的轻功试图蹬上屋梁,但就是脚使不上力,最后还是靠着身高优势,翻了上去!
再从屋顶到屋外,竟花了半刻钟的功夫,他实在没了气力,没想到严宽这次是真打算困住自己,居然把药下得这么狠!
刚刚落地,贴着墙壁,就听见了里面的呼叫声,江守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望着旁边的高墙,却他无计可施,没一会儿,严宽就带着人跑了出来,围住了江守明。
“还不滚开!”
江守明垂着身子,虚汗直冒,露出阴狠目光,咬牙嘶声吼道。
严宽一脸心疼看着站在那的双腿颤抖的江守明,昨夜一杯热酒和多处穴道,本以为他是怎么都不可能挣脱的,没想到他竟然疯了,差点废了自己多年功力,也要冲破禁制。
“江大人,我昨夜已对你说了利弊,你对我有恩,我不想你我落到这个局面,如今又是何苦呢,你好好在此处呆个几小时,我定然会保你平平安安!”
江守明身子发软,靠着墙壁,两腿在地上蹬着,颤颤巍巍举起手,指着眼前的衣冠禽兽,“亏你还说你是她师兄,竟就这样对她,好呀!你们不在乎她,我在乎,就算没了我这条性命,也不会让她干半点不情愿的事!”
严宽看着他那般义愤填膺,捏紧了拳头,他心中又何尝不挣扎,但人总会面对一些选择,硬生生要逼着你成长,让你足足厌弃了这个世道才肯罢休!
“江大人,你想想你自己!师妹……吉人自有天相……或许……我们不该操心,我们与她皆不是一个世界的,可能会有人帮她的!”
他如今舍弃了秦以烟,只是为了保全他们严家,这对秦以烟来说不公平,却对他那个妻子来说,是公平的!秦以烟只有一人,而他妻子背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江守明看着眼前人,苦笑摇头,想着以前的严宽和以前的自己,物是人非,他本也是个狠心之人,秦以烟成了他唯一的软肋,他第一次有软肋,也才知道,以前他掌下之人,为了亲人而慷慨赴死不是一种值得耻笑的事情!
这个不是拖累,是把他从地狱拖出来的一束光!
“吉人自有天相?哈哈哈哈,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给你!你最好祈祷她无事,否则你和你背后的人,都跑不掉!你们……你们都背叛她吧,可以……这样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就……”
江守明还在用仅存的力气说着,但最后一句时,他缓缓闭嘴了,他想着,这样她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或许就是她的全部了,但他又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他在她的生命中,不过是一个过客……他连想在她身边呆着都需要找理由,哪里还敢说痴心其他……
他想着,说着,手也颤颤巍巍扶着胸口,警醒的看着眼前数人……
“我也不想的……我何曾想过要去伤害她,她可是我师妹,我最疼的师妹呀!我也是喜……”
严宽垂头,拳头一点点捏紧,咬牙,嘴里正在嘀咕着,却听见江守明发出的声响,立刻抬头。
江守明也趁严宽抬头之际,眼珠一转,右手一挥,袖中散出白粉,严宽愣了两秒,立刻回神,捂住口鼻。
而江守明也趁此机会,咬牙用尽身上最后气力,跃出高院,爬到山壁。
严宽见状,着急吼道:
“不好,快快快!给我去追,去呀,快点……”
又立刻领人追了出来,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身影,在后面奋力苦追!
“站住!站住,你……来不及的……何必……”
江守明身子颤抖着,终于到了崖壁处,看着这陡峭的下边,又听着身后的呼喊,心下一狠,身子裹成一团,直接滚了下去,路上荆棘丛生,碎石尖头,他却没有半点考虑风险。
严宽这下才真正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但什么都来不及了,就这样,看着那人一点点消失在自己面前……
到了那山壁处,踩在边缘处,碎石掉落,吓得连忙拉着旁边人,俯身一看,下边云雾弥漫,看不清深浅,只听见里边不断发出什么奇怪的东西,许是有脏东西也说不准,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有些畏惧,不知这疯子是如何下定决心,往下不要命的落!
“快快快,往那边,往那边走,必须给我抓住他,不能坏了王爷的大事!”
“是!”
江守明经过一路的荆棘,迅速的落到最底下,骨头接近散架,皮肉破了许多,只剩下了半条命,却还要挣扎起来!
恰好这时眼里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带着木剑的少年一板一眼的练着不知在哪偷学的招式。
“小孩儿!”
江守明被掩在杂草中,吃力的唤着,没有得到回应,舔了舔干燥的嘴皮,又抬起半个身子,吸了几口气,用尽全力,喊着:“小孩儿!”
这时,少年才听见好像有人叫自己,但这个地方除了自己,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又往四周看了看,全是绿林丛,比人都高,又听见有人叫自己,莫非有了不干净东西。
江守明吃力的举起一只手,少年才半试探的往那走去。
一走进,竟是一个血肉模糊,全身泥垢,身上挂满了枯草叶,看不出半点人样的“东西”。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好人还是坏人!”
少年又害怕,又警惕,又正义的,用木剑指着江守明。
“你……咳咳……替我去广云……找……找……萧柏舟送个口信!”
少年原本还疑惑这人是好是坏,他虽没回答自己问题,却让自己去给自己心中的英雄送信,一下警惕全卸。
和自己心中英雄相识的人,定然不是坏人,看他这个样子,定然就是去让自己求助萧柏舟来救他。
“我先扶你起来,待会就去!”
少年打算将他扶起,带回自己家中养伤,等他伤好,或许还会在萧柏舟面前提自己一句,那可真是赚到了!
“不……不必了,来不及了……你现在速去广云山,告诉……萧柏舟,仙风谷,秦以烟有难!快去……”
说完,还推了少年一把,少年有些愣住了,竟然还和传说中的长风主秦以烟有关!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江守明有些急了,语气都带着些烦躁。
少年立马回过神,点点头,往一边跑去,还不时回头。
“快点!”
被催促着,少年这才头也不回的奔去。
秦以烟已经与长冠侯试了一个时辰,虽几次险些被逼的丢下手中剑,却还是扛了过来,手腕一抖,与长冠侯手臂一碰,便听有雷厉之声,撞击而出,击破崖壁,尖石掉落,长冠侯踉跄后退几步,恰好被掉下石块而击出的水花溅到身上。
“看样子,我要认真了!”
长冠侯表情已经没有最开始的轻松了,但脸上依然带着笑,却没有半点笑意,倒是双眼全是狠毒!
“是吗?我还没认真呢!”
秦以烟也带着同样的笑,有人告诉过她,越是这个时候脸上越不能怯场,就算心里怕得要死,嘴上、面上,也不能有半分惧色!
“好个长风主,好个秦以烟,慕容舒有出息了,培养出了这样一个狠人!”
长冠侯哈哈大笑,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瞳孔却逐渐放大,瞪得秦以烟心中打鼓。
只见他双手往四周运气,谷中藤条也随之舞动,顿时生出一股腾腾杀气,竟带着流淌的河水也跃起十余尺。
秦以烟第一次见此番景象,一时怔住了,只顾用利剑挡在身前,竟还是被逼的踉跄退了几步。
这时长冠侯一股内力窜出,明明在手的长剑顿时飞了出去,秦以烟心下大呼不好,却面上镇定,使出青云掌,与长冠侯内力一搏,本想脚下布下阵法,但在已被逼到角落,四壁都是青苔,连脚下也是,已经使不出本就不熟练的阵法了。
这时,烟雾缭绕,除了黄鹂鸣叫,还听见了其他声响,却已经瞧不起眼前,这时突然出现一个男子,秦以烟来不及反应,男子慢慢走向自己,细看,竟是自己的父亲,竟是在自己六岁时就死去的父亲,她其实对于父亲的脸并不熟悉,但他一出现,那一瞬间,秦以烟突然就觉得,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眼前人的五官、身形、气质,一时竟让她难抑情绪,放慢手中动作,全然忘记了这迷雾中还有一个心如蛇蝎的对手。
她什么都听不清,感觉什么都很模糊,却父亲的脸在她眼中那般清晰,看着他嘴巴微张,好像在说些什么,秦以烟却半点都听不清!
“父亲!爹爹……”
她双腿不受控制的上前,看着眼前人,双目一时不自觉的含了泪水!
她要强了半辈子,难得有什么情况,能让她倏然落泪……
他缓缓伸出双手,迎接她,好像秦以烟脑海仅存的记忆里面的父亲一样,伸出双手,像小时候一样,要举起自己,秦以烟一时失了神,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就在这时一个端庄漂亮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融在这个场景画面里,毫无违和感,看上去就像是一家三口……
秦以烟原本还在回忆里,看到了那个女子,恍然过来,知道了自己的困境,立时飞身而起,落到自己刚刚配剑掉的地方,往自己手臂处,毫不犹豫一划,一道口子,鲜血流出,顿时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眼前哪有十余尺高的流水,哪有烟雾缭绕,也没有一男一女,只有逼近自己的密密麻麻让人作呕的虫蚁。
“可恶!竟这么快就破了我的幻境,臭丫头,你怎么发现的?哪里有破绽,老头子我回去再研究研究,改进改进!”
秦以烟没有理会他的喋喋不休,剑划流水,一掌击起,流水穿过,剑锋一过,一批虫蚁已经被斩断。
“哼!既然这幻境对付不了你,那就再来尝尝老头子的其他功夫吧!哈哈哈……”
秦以烟倒吸一口凉气,四周哗哗的流水,让四周更显寒意,她捏着剑,瞥着左手手臂上的伤,拧着眉头,现在才意识到,眼前人是个疯子!
“看样子,我真得下杀手了!”
长冠侯咬紧牙关,浑身使力,脖子上暴起青筋,袖口朝秦以烟一挥,又是更多的虫蚁砸向她,幸亏秦以烟手臂的刺痛让她逐渐已经清醒,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那些虫蚁。
“厉害厉害呀!”
说话的人一边拍着手,一边坐在马背上被人牵过来,这声音显然不是长冠侯。
长冠侯立刻回头,看着这个场景,大吃一惊,立时回头朝着秦以烟大骂。
“好呀!你个臭丫头,还鼎鼎大名的长风主呢,居然领这么多人来对付我一个老人家,好不要脸,慕容舒若是知道了,也是要羞愧,不敢再见老子了!”
秦以烟没有精力再去理会这个疯子,因为已经遇到一个更恐怖的疯子,还是一个见过的疯子,让人更厌恶、嫌弃的……
又看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人,手上举着利箭,腰间配着长剑或短刀,似乎更让人心惊!
林木继续一如既往端着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十分有礼,笑脸迎人。
“秦美人,几日了,是否考虑好了?可以去我家主子那做客了!”
长冠侯骂了几句,才注意到,原来这群人来者不善,不过……不是对着自己,心下立时舒坦许多。
“我值得这么多人来请?”
“当然了,区区两百精干将士而已,莫说这些,就是再多的人都是值得的!”
秦以烟仰头发出一声轻笑,扯动身上伤口,凝了片刻,才故作淡然说道:“可见阁下诚意倒是十足!”
“那请吧?”
说着,林木右手一挥,后边人就分出一条道来,还推出打扮装饰华丽的马车,旁边站了十几个丫鬟模样的人,恭敬的弯着身子。
秦以烟看着这阵势,满意的点了点头,吸了吸气,往前移了几步,到了旁边的山泉边,瞥见水里的自己额旁挂了碎发,下意识挽到耳后。
她不介意别人视她如蛇蝎恶妇,但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在意外表的形象……
林木心下一喜,又往前进了几步,大吼道:“看样子长风主果然有眼光,不似江湖人口中的那般执拗,说到底还是给林某人面子呀!”
朝秦以烟说完,又瞥着身后的密密麻麻的将士,就正欲下马,亲自上前迎接!
秦以烟却啧啧摇头,左手抬起,身上还有痛感,但她扛住了,只有不死,皆是擦伤,食指伸出,在空中摆了摆,说道:
“江湖人口中的秦以烟是如何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真不想去!”
秦以烟风轻云淡说完,吸了一口凉气,腹中气息杂乱,东摇西坠,随时喷薄而出,但眼前太多人虎视眈眈,她不能露怯,腰杆必须挺直,脸上必须淡然。
任五脏撕裂,她也要笑着倒下!
“你!”
林木立刻又翻身上去,看着不知好歹的女人,脸上的笑容收回去了。
“我……若是不想去,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说不动我,何况……你算个什么东西?天地辽阔,谁敢拦我?”
林木一下就被激怒了,大骂道:“秦以烟,别给脸不要脸,今日你若是不跟林某人回去,你可知道,就算是得罪朝云山庄和广云派,我也要让你命丧于此!”
“大言不惭!”
秦以烟缓缓举起那长剑,不想再同此人废话,但又看了看四周,那个诡异的“和尚”呢?竟然这么快就消失了……
“走了更好!”
“哈哈哈,一个漂亮女人,不靠脸蛋儿,靠武力,属实让人看不起,瞧瞧你这伤势,该在闺阁将养个三年五载,如今哈哈哈,你既冥顽不灵……也别怪我林某人无情了!小六,出来领教领教咱们长风主的功夫!”
说完,一个举着长刀的虬髯大汉笑眯眯的走出,到了最前面,粗声吼道:
“长风主,请!”
说完,旋转刀身,往前一递,秦以烟虽已伤痕累累,却也是不拖泥带水,立刻左手握住的剑鞘一挡,身子一移,右手剑一挑,那大汉虽身形庞大,却也是灵活,竟然躲开了。
长刀劈向秦以烟脚边,一提,一刺,一搅,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刀刃上已经落了血,秦以烟刚刚本就左臂被自己划伤,如今又是一番猛进,身子一时有些吃力,脚步有些沉重。
林木在一旁鼓掌叫好,又打量着谷中,空空荡荡,只偶尔十步远,能见到青草上挂了血迹,为了保险起见,指着身后那个子小小的男子!
“女人呀~该服软就得服软,该求饶,就该懂得求饶,哈哈哈,小七,去帮帮下你六哥,也让咱们的秦姑娘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七点了点头,飞身进了场,也是刀,却是两把短刀,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逼到身前,秦以烟应付那大汉挥舞如风同时,竟没有留神,肩膀被那短刃一划,立时飞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