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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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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多数宾客都来到了广云山。

    柳晚依和容与坐在角落,背靠大树,面受秋风,一边闲散的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形形色色的来人。

    个个意气风发,多少都是青年才俊。

    这些人大多都是互相认识的,聚在一起,和扬鹤,沈飞飞交谈着。

    “姐姐,你看,刚刚上来的那人,打扮得好奇怪。”

    这时柳晚依才注意到那个人,心里咯噔一下,因为那个人,她见过。

    “哪里奇怪了?”

    “看那人脚步,气息,都知道,他完全不会武功啊,这广云山不是有句话吗?叫‘非江湖人士,不得入广云’。”

    “这只不过是前掌门,也就是你师父的师父立的破规矩,现在,早就被废了,而且当年那老头在的时候,也没怎么遵循这个,有钱还不是想来就来!”

    两人虽说着,但眼睛一直盯着那人,明目张胆,丝毫不回避!

    那人也注意到了二人的目光,也不避讳,直接朝二人走来。

    “好巧,柳姑娘,又见面了,想必这位就是容与容公子吧,果然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啊!”

    那人明明生的一副好皮囊,说话也是溢美之词,没一句话是冒犯的,但就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就连向来没心眼的容与听见他夸自己,也是尴尬一笑!

    柳晚依则是更夸张了,看着他走来,手足无措一阵,但使劲震着脸色,努力保持淡定,朝他微微行礼,说道:

    “上次匆忙,还咳咳,来不及请教公子大名呢!”

    容与低着头,瞟了眼那男子,悄声问道:“这人你认识?”

    柳晚依尴尬的从牙缝吸气,一边瞥着面前的男人,一边低声说道:“上次在百里府时,见过!”

    那男子长身而立,一身绸缎锦衣,没有一点褶皱,腰佩容臭,发冠也是上等的和田玉,手持折扇,离两人两尺距离,微微抱拳说道:

    “在下姓范,名阳,行走世间,不过一小小客商,又生性喜刀剑,从小想涉猎江湖,向往豪侠群英。那日遇萧掌门大义,给我这机会,方能来这盛会,一睹诸位豪气,一赏侠客风姿,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尤其是萧掌门和容公子,若上台比试,在下待会定然要看个仔细呀,这可是世间难得的场面啊,有几人能有这服气啊!”

    柳晚依在一边是插不上话,听得目瞪口呆,暗叹,这一茬又一茬的漂亮话,说得竟比自己还好。

    范阳的名号她早就听过,没想到却是这般年纪,这般容貌,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容与不想理会这人,因为他对这个人毫无好感,一身的世俗气息,像个披着人皮的狐狸,给自己一种伪君子的感觉,感觉他的话里,山路十八弯,一不小心就入了套!

    做人还是爽快,潇洒一点,磨磨唧唧的,还做什么人?

    这是容与的想法,简单又直接!

    他没有接范阳的话,板着脸,左顾右盼,却没有瞧见秦以烟身影。

    瞧着这个场面,只能柳晚依一个人硬着头皮,和这人说话。

    “不知道公子对此地熟吗?”

    范阳深吸一口凉气,还在思忖,柳晚依又问道:

    “话说这是公子第几次来广云山!”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话题,没成想,范阳竟然还被问住了,不知道从哪说起。

    “因为年少时和家中长辈们上过一次广云,所以如今算是第二次!”

    虽然说得轻巧,但那次却是不好的回忆,因为落魄父子是被薛存远赶走的!

    那一年,他和父亲前来求助,由于多年前范家曾施恩给薛存远,这次来了中原,被人骗得走投无路,便前去投奔。

    薛存远早年还和他父亲订过娃娃亲,说过就算没有女儿也要许配最优秀的女弟子给他儿子。

    这些话,广云上下人人皆知,都以为芳华绝代的魏轻仪有了归属。

    少年青葱,少女懵懂,本该是一段佳话……

    不成想几日后,薛存远突然受了伤,又说范阳残杀广云几名弟子,特下追杀令,不能放过,须得千刀万剐,才能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子!

    就此,范阳领着父亲狼狈逃命,那一段腥风血雨,如何也不堪回首!

    甚至多年之后,范阳父亲还是不准范家族人踏入中原半步,不想与那群中原人士有半分牵扯!

    听闻最后,范家在西域生意越做越大,但这仇却没有化解,甚至是还下了暗杀令,但薛存远那时早死了。范阳父亲临死也是咒骂着薛存远,含恨而终。

    之后山上又到了几人,有人身披贵甲,气宇非凡;有人身着青衫,淡定从容;有人挂着袈裟,满目慈悲。

    踏入广云山的人,多少都是贵气不凡,自带气场,让谁也不敢轻视谁。

    这时,萧柏舟已经领着秦以烟来了墓地,四周萧萧瑟瑟,枯木无春,没有生气,看上去,广云弟子还是偶有懈怠,坟地旁边长了许多杂草,枯叶也是堆在旁边,有一尺高了!

    两人一到,就看见魏轻仪立在墓碑边,眼眶红红的,眼睛湿润着。

    萧柏舟见状,连忙走上去安慰,“师姐!不要难过了!都多少年过去了,没事的!”

    坟前堆着些冥币,还有些吃食,想必魏轻仪也是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前来祭奠!

    秦以烟落在后边,看着魏轻仪失落难受的身影,一手垂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笔直立在那,眉头蹙紧。

    或许在这世间,薛存远对一些人是真的是不错的。

    秦以烟始终相信,人无完人,但每个人都有至少一点的善意,就算是屠人全族的人,在这样的禽兽身上,细心可能也会发现他曾经善良的一处!

    有这种观点的秦以烟和“残忍”剁女子手臂的秦以烟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她从不给其他人说自己这个诡异的想法,怕破坏了自己好不容易树立的人设。

    虽然薛存远在自己心里肮脏不堪,但也不想撕开他蒙在魏轻仪心上的一层洁衣。

    魏轻仪扭头,用手绢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上勉强扯出了笑容,不想让他们担心,说道:

    “你们来了呀!师妹来得这么早,要不过来上柱香吧!”

    魏轻仪并不清楚秦以烟对薛存远有多厌恶,竟弯腰拿起三支香,慢慢靠在火烛之上,燃了,朝秦以烟举起。

    秦以烟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静静的站在远处,也没有靠近,不动声色,内心百般挣扎,却还是走了过去,伸出了手。

    本是站在一边认真看戏的萧柏舟却抢先接过了香,笑着说道:

    “我今日还没给师父上香呢,我先来!”

    说完,就低头三拜,在坟前插上了这三只香。

    “你这人,怎么就直接……,没礼貌,师妹许久没回来了,如何也是该师妹先呀!”

    她用手掌拍打着萧柏舟的后背,虽没有用力,但萧柏舟还是嘴角一撇,故作委屈!

    “哎呀,许久没见了,师姐你对我好凶啊,怎么可以差别对待呢!”

    萧柏舟拽着魏轻仪衣角,左边扯扯,右边拉拉,说话时声音也在那哭腔。

    “好小子,你竟还在这儿跟我闹!”

    萧柏舟惹得魏轻仪与自己一通胡闹,让她短暂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师姐,我想在这儿单独呆会!”

    秦以烟站在一边沉思许久了,她不想魏轻仪待会又让自己上香,这个理由,又恰好能够让自己安静呆会。

    魏轻仪原本不肯离去的,几日不见了,想陪着她,毕竟这离前山还是有些远,不太安全。

    奈何萧柏舟这一拉一拖,她硬生生的被弄走了。

    秦以烟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这玉石板,又看着坟前,一地香灰,一排排的美酒,想必今日很多人都来祭拜过,没想到,薛存远生前没享受到的富贵,在死后还是不错,有这么多的富贵荣华!

    一时间,秦以烟想到了在她离开广云的那天,白日里,薛存远虽然咳嗽不止,却还是挺着身子,给他下一个接班人萧柏舟办了宴席。

    萧柏舟举着酒,与一众弟子欢庆豪饮,比试切磋,打赢了所有的广云弟子,那一日他很高兴……

    所有人都大吃大喝,好像很多人都没有这么的喝过酒,吃过肉了。

    萧柏舟一桌一桌应酬着,虽然有的人不服气,但还是陪他喝着酒聊天。

    秦以烟不想去参与这些热闹,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后院,趴在石桌上,感受刺骨的凉意。

    那一夜,四周都亮如白昼,天上挂着孔明灯,地上处处挂着大红灯笼,大红蜡烛。

    却没想到,只欢庆一个时辰,突然更耀眼的光芒压了下来,秦以烟离的最远,看着一团一团火球朝大殿拍去,一声声的惨叫,怒骂,把秦以烟拉到了曾经恐怖的秦家灭门之夜。

    可能是有经验的缘故,这让秦以烟突然清醒意识到,又一次“屠门事件”来了,第一次灭的是秦府,那个时候也是火光通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谁都顾不了谁了,只顾着自己这一条命,连财宝都没有时间去拿!

    那时的她也是,无助的游窜、逃命,只是为了活下来,而这一次,她早已不是十岁的小孩子了。

    但她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逃,因为她在乎的人都不在广云山了,魏轻仪白日就下山了,萧柏舟这个二师兄应该也不需要自己了,还不如趁着这个火浪,逃出这个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魔窟!

    一刻功夫,她身子乏力,却还是连滚带爬的到了后山,许是走得太快,一下踩在了松动的石头上,一滑,就一路滚到了地上,膝盖撞到了石块上,她一声叹气,抬头,才发现右前方是一间房子,又抬头看了看身后,火光依然滔天。

    她摸着膝盖,正欲大呼疼痛时,几个黑影闪过,秦以烟立刻低着头,屏息凝神,又由于暂时动弹不得,一时半会没起来。

    只听见旁边的房子里一阵嘈杂,东西摔落,一个男人突然大叫,一路连滚带爬到了房外。

    秦以烟觉得声音很是熟悉,想去看看。缓缓活动着筋骨,靠着旁边木柱,艰难的站了起来,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借着旁边树影遮蔽,一动不动。

    从一条小缝可以看得出,里边有两人不停的在翻动着东西,床、柜子、木箱,能被搬动的,都应该不在原处了。

    房外一个人倒在地上,没有动弹,像是一声惨叫后,就爬出来断了气。

    那两人翻得有些泄气了,听着山前噼里叭啦的燃烧声,一阵大笑后,就离开了房间。

    走之时,到了门口,还刻意踢了踢房前的“死人”,没有动弹,便直接离去了。

    秦以烟趁着人走了,也撑着疼痛,挪到了房前,想着这人究竟是谁,背影也是如此熟悉。

    结果一近身,翻开那人,一张油腻又带着鲜血的老脸出现在她眼前。

    秦以烟忍不住想呕吐,又伸出手,刚伸到这人脸上。

    这人眼睛一下睁开,像是死神把他送回来了一般,一边咳嗽着,一边冲着秦以烟邪笑。

    秦以烟吓得差点叫出来,连忙往后边退了几步,抓着身后的枯草,呼吸急促,恐慌的连连摇头!

    那人朝她招了招手,口中含着血,语气“温柔”,说道:

    “来,过来,小烟,过来!”

    他说得无力,断断续续,却又带一种天然的命令。

    秦以烟没想到他会是这般行径,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在思考,如何杀了薛存远,结果,薛存远就已经是这般模样,实在比她想的还要可怜许多……

    她泪珠一不留神就落了下来,她可以肯定这不是同情的泪水,不是绝望的泪水。

    她虽然现在腿疼得厉害,却还是朝他走去,蹲在地上,低着头,平静的看着他,甚至还有一丝想笑。

    “救我,我保证,我所有钱都给你!”

    虽然……现在……很紧急,因为山下的呼喊声越来越大,火光也越来越耀眼,这里距离起码百来米,但仿佛感觉眼前就有了火光。

    “我不贪钱!”

    秦以烟木讷立在原地,摇了摇头,风拍打在她稚嫩的脸上,她那个时候才十几岁,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的命!”

    薛存远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咽了咽即将流出的血,又说道:

    “只要你救我,我就让你当广云当家人、掌门人,真的!”

    秦以烟嘴角一勾,眼皮都没眨一下,平静的看着他。

    “你若是不救我,等我活下来,你干的烂事我一定抖出去!”

    “烂事?”

    薛存远在黑夜里躺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就连心都是黑的,却仍然能够笑得出来。

    “我未害过你呀,那些人也不是你朋友,你不必忧心这些,我一直对你很好,不是吗?以后会对你更好的!但你若是不救我,叶兰四人就是你骗下山的,魏轻仪和萧柏舟知道了,想必会对你失望,他们也一定会对你千刀万剐吧,所有广云人都会恨你,你会像魔鬼一样,活在他们心中,肮脏的活在江湖人的脑海里。”

    他越说越激动,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地上被咳了一大片血,已经沾染了秦以烟的鞋边。

    可是秦以烟还是平静的看着他,她今年十七岁,在六岁的时候,她父亲死了,母亲跑了,十岁时,秦家百口人被灭门。

    虽然经历这么多,但她的手始终是干净,她想到了那些被卖走的师姐妹,她们青春年华,人生就这样毁了,也是因为她们青春年华,所以才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任人宰割。还有这恐怖的广云山,明明住了那么多人,却没有半点温情,像是一个地窖,满是寒霜,而如今那个唯一给自己温暖的火堆也不在了。

    回不去,一切都回不去了,那薛存远也“回来不了”,垃圾要呆在垃圾堆里,魔鬼也一定要待在该待的地方,该回地狱就回地狱!

    她眼珠一转,就看见旁边的石头。

    她没有考虑,直接起身,一拐一拐的朝那石头走去。

    薛存远眼睛瞪得像一个死人一样恐怖,没有血丝,他知道,秦以烟下了狠心,但他一定得活着,他必须得活着,他还没享受完富贵荣华,他一定得活着啊。

    他努力的让接近残废的双手在地上支撑着,努力扳动着自己的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滚动,却只是落到了台阶下。

    他怒喊着,在平时,这声音似乎可以划破云天,但今日,这声音,还不及前山惨叫的半分。

    “秦以烟,我是你师父,你不要忘了,你敢欺师灭祖?”

    他尽力的往后边移动,却只是动了一点。

    他这样害怕的时候,可有想过那些被他伤害的女孩子,为了钱财利益,她们变成了物品,身体被拿来交易,器官拿来奉献。从被卖入青楼那一刻,她们的人生就毁了!

    女人一直都是那些肮脏人眼里的附属品,可能她们也曾这样害怕过,挣扎过,甚至是自杀,可她们……成功了吗?

    秦以烟捡起了石头,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力度合适,又崴着脚朝他走去。

    走得不快,却每一步都充满力量,有的时候,只有魔鬼才能杀死魔鬼。

    如果你想杀死坏人,老天不帮你的话,就只有自己帮自己,比他更狠,就是最直接的办法。

    秦以烟把他逼到了角落,他已经不敢再往后边退了,因为后边是一堆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薛存远不断的大叫,口中带着血丝,朝她吼着,骂着,能动的地方,都在挣扎着。

    但秦以烟听不清他说得什么,她也不在意他在骂什么。

    她捏紧手中的石头,把最尖的地方露了出来,高高举起,直接朝他脑袋重重拍去。

    “啊!”

    一声惨叫刺破她的耳膜,多年后,她依然可以记起他这个惊恐的画面。

    血一下就飞溅出来了,秦以烟的手上,头发,眼睛,脖子,都沾了血,新鲜的血,魔鬼的血。

    秦以烟绷紧的全身,瞬间泄气了,原来杀人就这么简单,他做了那么多恶,害了那么多师姐妹,结果,他就这么死了。

    秦以烟看着他咽了气,这是她杀的第一个人,也是她最想杀的人。

    那人彻底断气了,秦以烟反应过来,起身退了几步,但衣角全是鲜血,那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四周。

    她拳头捏紧,想作呕,也想哭,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泪水再次落下。

    这时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仔细听还可以听见一个男声在喊自己的名字。

    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救出叶兰四个再说。

    她用力朝地上人一踢,那人就滚到杂草后边的阴沟去了,同那些杂草生活在了一起,开始发烂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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