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依依,沉醉,酒醒,远归
一个嘴上说着,向来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被扣上这样的帽子,当事人也不知道到底该是高兴还是难过!
两个时辰过去了,秦以烟的房间外徘徊着一个清瘦高挑的黑影,两手负在身后,看似清闲的踱步,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某个地方。
长长的黑发在月色的光辉下,散着银光,穿着鹅黄色的锦衣,腰间配着一个手工精巧的香囊。
在微风中,一点点散发出醉人的香味,是酒香?不,不止是,更多的是花粉香裹着酒香,压着酒香。
酒本是醉人的,别有一番风味,但有的人却嫌弃,偏要死死压着!
女子被吹得有些精神抖擞了,摇了摇脖子,睫毛卷起,在风中轻轻颤动,定睛瞧去,原来是柳晚依。
现在不过寅时,天还没亮,万物都在沉睡,没有苏醒,包括房间里的五个人!
她判断出里面完全睡着了,才敢蹑手蹑脚的慢慢推开房门,一开门,一屋子的酒气扑面袭来,那种香醇,醉人,柳晚依狠狠的鼻头一弓,吸了几口猛的,又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心疼自己的好酒。
看着房间里的女人睡着各式各样,桌上趴着的,床脚睡着的,床上挤着几个四仰八叉的躺着。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灵鹊和樱雪直接脱了外衣,里衣也是凌乱的被掀开,水儿的腰带,鞋子也被丢到了桌下,几人的鞋子、衣服、杯子、被子被扔的到处都是,是狂欢了一场没错,没有输赢,只有欢笑!
柳晚依看着都觉得好笑,平时一个个在外边光鲜亮丽,随便一个拿出去,都是有男子回头垂涎的,结果一醉了酒,却是个个如糙汉一般模样,直吓得让人胆惊!
她瞧了许久,才看见在床边最末的地方,一人头靠着床边,坐在地上,一头黑发如云铺散,一根木发簪掉落在她身旁,身上也是被扒过的痕迹,好在应该是捍卫成功了的,只有那外衣被扯了下来,柳晚依第一次瞧见她熟睡时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忧愁居然不见了。
心里想着,虽然秦以烟平时如何趾高气扬,但是遇到这几位“祖宗”,还是“卑躬屈膝”,一个人醉在角落。
她左移移,右靠靠,试探的找落脚的地方,又怕把其他人吵醒,走了许久,才来到角落。
离得近了,醉酒人身上的酒气混合身上的清香,竟是格外的好闻,她一个女子见过她如此多次了,也忍不住沉醉细看。片刻,外面的浓雾裹挟进来,她低头浅笑,缓缓的在衣袖里掏出小瓶,倒出一粒药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头斜目才看见那她那脖子竟是足足有了两道指甲印,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脖子,把药喂在秦以烟嘴里。
清晨,树叶飘落,大雁飞向南方,北风萧瑟,偶尔在山边停歇,也是分外的寒冷。
此时的小路上,一个红衣女子腰间配着一把极好看的剑,骑在雪白的马身上,马毛如银丝,没有一点其他颜色,脖子上带着串串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作响。
女子发丝随风飘起,戴着薄薄的面纱,红衣是羽纱细丝,绣着云雁飞蝶。初看定然觉得是哪家千金,逃出闺阁,追寻自由来了。但再一看,这女子骑马的功夫,便把前者否定了,此人定然是江湖儿女。
而最像大家闺秀的江湖女子,首屈一指便是秦以烟了。
她吃了醒酒的药,被柳晚依成功弄醒了,自己本来酒量就不好,吃了并没有当时就清醒,柳晚依原本打算让她歇半个时辰再出发,但秦以烟想着不能耽搁,立刻换了衣服,趁着月色出门了。
她同柳晚依对于这件事并没有任何预谋,而提前的预判,许是两人的默契,柳晚依猜到了秦以烟的计划,也猜到了自己在其中该扮演的角色,所以提前等候,而秦以烟大概也是预料到了这个丫头的机灵!
所以两人,万事不说,却万事洞察,有的时候……事情说出来了,反而没意思了!
冬阙山远看是左右两边,右边则称为“右关崖”,较为平坦,有好几条上山的路,看上去也满是人气。项城连的山庄就位于右关涯,因为他身体不好,还特意修了一条足以马车上山的路。
山庄大门是大石搭成,呈弧形,一眼望不到终点,而高起码也有一棵大树那般,大门口两个人形石像,气势宏伟,谁能看得出来,就在前几年这山庄还流血不止,血迹斑斑,漫山皆是恶臭味。
而左边山崖则和右边一比,则相差太大了,它被称为“左关崖”,山势陡峭,山脚到山腰处,布满藤蔓,上面许多长刺,在阳光照射下发着幽蓝的光,可能被它轻轻划破一个小口,就会头晕脑胀,甚至死亡。
由于山崖处一些茎藤附着,下面又是河水流经,所以上面长满青苔,完全没有落脚之地,而山腰以上又由于迎风而立,常年经受风吹雨打,没有落脚处,还有的石块,几乎一触即溃,完全无法攀岩,可以说处处是险峻。
而在离右关崖最远的一边,离山顶约两百米的地方,有一块绿植,从山下望去,看着不大,但又和其他地方的花花草草长得不一样,秦以烟大胆猜测,那一处一定比她看起来要大许多,按照多年的经验,这里面一定有它的古怪!
秦以烟在下面徘徊,寻找着最佳地方上山,终于知道为什么能徒手从左边上山的,都可以在江湖搏一个名号了。左右山势差距十分明显,以至于,一般人都不把它们当成一座山。
她明智的选择了不从左关崖上山,但也不会经过项城连那,而是从交界处。
她将她的雪花骢轻轻拴在一棵小枝芽处,她怕她若是下不来,她这心爱的马可不能在这套一辈子,只要这马有些脑子的一扯,自然就能离开!
又从袖口中拿出一条红丝带,两双白皙的细手,轻轻柔柔的将身后长发挽起,看着腰间扶月剑,心里打了打气。
立刻,毫不含糊,轻功一展,踏叶而上。落到了一大块石头上,有了一个落脚点,是个并不牢固的地方,她右手扶着一棵摇摇欲坠的小树,风呼啸而过,说时迟那时快,在脚下石块掉落瞬间,另一只手又把住了旁边另一块石头,幸亏身子较轻,身子一摆,又往上一借风,踏着落下树叶,一口气从下往上,足足跃了十余米,这已是武林人的极限。
几个动作,周围虽有凉风,但她已额头冒汗,她想到了在很多年前,有一个被称为相貌天下第一的男子,徒手上了这左关崖,她不太容易佩服别人,现在她想见见那个貌比潘安的男子了,不过现在,她紧要的是必须得找个地方暂且一靠。
又往上行了不过二十几米,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许是石头太过磨人,太多沙砾;又许是皮肤太过光滑,手掌上已经有了几条血痕。
她捏成拳头,手掌又慢慢展开,虽然还是有点疼,但是已经经历过最疼,余下的,便不算什么了。
在很早的时候,慕容舒就说过秦以烟这双手,做大家闺秀,只适合品茶摘花,云云度日;做江湖女子也只适合饮酒听曲,点拨风云。
只因为太娇嫩,若是擦破了,她会心疼的!
但秦以烟偏偏还是要习武,还要上乘的,慕容舒无奈,唯一要求就是她不能习霸道武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
虽然她才在崖边没走多远,但无奈冬阙山地势本来就高,现如今,她已经能看很远了。不过没多久,一阵阵云雾被风吹了过来,渐渐已经看不见山下了。
虽然她轻功极好,但是站在这崖边,竟有些眩晕感,或许也可能是因为柳晚依的解酒丸,药力不强的缘故。
数十米,数百米的高空,只握着旁边的枯木小枝,命也系在那个上面!
她不再往下看去,人生就是要永远学会往上看的。
她试探了旁边长藤,用力的扯了扯,上面泥土还是有轻微松动,但看了看四周,也没其他法子上山,只有靠它了。
有些事,做了不见得好,但是,你不得不做,旁的不逼你,自己都不得不逼自己一把!
她一鼓作气,还是抓住藤叶,身法轻盈,似燕子一般,飞壁而上,从一处,又到了另一处,稍稍可以放下两只脚!
她看了看脚下残剑,可以判断曾经有人到过这,可也止步于这,一个行走江湖的剑客,连自己的剑都可以丢弃,要么不是一个合格的剑客,要么就已命丧此处了,而后者可能性稍稍还是要大很多。
崖边风越来越大了,红裙被轻轻吹起,面纱上的小碎片沙沙作响。她已经看不清下面的一切,谨慎的背靠崖壁,不敢前移半分,四周都是云雾缭绕,旁边还能看见一些稀有的草药,原来有些宝物只能经历一些磨难才能得到!
她突然来了兴致,想先站在这儿稍稍歇歇,听着西风拍在石崖上的声音,听着碎石掉落的声音,听着死神在耳边怒吼的声音,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如何!
仰头是云雾,低头也是云雾。试问这样的场景,一千个人可有一人有幸见到!
行差踏错,不是天堂就是地狱,而秦以烟自认为自己也干了许多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来接自己的应当是牛鬼蛇神,黑白无常。
一层层的云雾吞了一层又一层,又朝其他处袭去,好似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片,或者就可以推开一片!
秦以烟用眼睛好好记录了这个画面,这样的景色,太过赏心悦目、难得一见,可惜无人分享,又心里叹了叹气,继续仰头向上,手轻轻把着一块大石!
而在秦以烟出门后,柳晚依也随后出了门去,这世上最懂秦以烟的便只是,也只有柳晚依了。
虽然看秦以烟一脸自信的样子,但自己心里还是一点也不放心,她知道秦以烟这个女人平时逞强已经习惯了!
她料定秦以烟定然不会去麻烦项城连,说不定……搞不好她还会从左关崖直接上山,这件事可不好解决。
她也打马去了冬阙山,不过在出门前,却把容与叫了起来,说是她师父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就是看住房间里的七人。
容与虽然睡眼惺忪,但一听是师父要求,立刻来了精神,端坐在门口,不过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了。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柳晚依终于到了冬阙山庄。
她站在石像前方,竟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心里思忖道: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走近来到门口,一阵药味随风飘了出来,柳晚依脑海里自觉脑补了开门之人,出现在她面前的定然是个羸弱不堪,披着貂毛披风,手上拿着手帕,一咳嗽,就能出血的人。
一时间竟然无法把这山庄主人项城连与她脑海的人不能想做成一个人了,虽然自己在小晏山应该是见过项城连的,但那一日事情太多,她有些猝不及防,应付那些人已经很吃力,似乎没把项城连的长相和名字连在一起!
正欲叩门时,大门突然打开了。
柳晚依面前立马出现一个白衣男子,身上披着披风,绣着树干、枯枝,玄纹云袖。剑眉星目,身如玉树,不似刚刚脑补的模样,反而这个人刚健有力,气宇轩昂。男子修长的手拿着宝剑,高出柳晚依整整一个头。
因为离的太近,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袭来,柳晚依轻轻仰头,男子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带着灿烂的笑。
那一刻,柳晚依再一次被这个男人迷上了。
“阿晚,姑娘!稀客呀,稀客呀!”
说话的声音是后边传来的,软绵无力,一瞧,和柳晚依脑海中的所想模样一般无二,披着披风,从后面被人扶着上前,带着比刚刚男子灿烂百倍的笑容,迎了上来,微微一礼貌低头,本是高领,却无意识看见里边布满血丝的肌肤,好在一抬起头,就看不见了!
“你!”
“在下项城连,姑娘登门,现在才出来相迎,莫怪罪,莫怪罪呀!”
柳晚依还讶在原地,“你说你是项城连?”
“自然呀!”
项城连始终带着温暖的笑,没有一点点的不耐烦!
“他不是项城连,难不成我是?”
最开始出来的男子说话打趣道!
原来最开始那个习惯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放在身前的温润男子就是项城连!
柳晚依被两人迎了进府,自己紧蹙的眉头,当看见第一个人的时候,已经舒舒展开了!
到了正午,阳光普照,崖边的迷雾渐渐往四周散去,秦以烟来到山谷,这只是相当于左关崖来说的山谷,实际上只比右关崖低那么一点点,谷中云雾重重,迷雾常年不散,永远都是烟雾笼罩。
秦以烟艰难的朝左边前行,脚下看不清楚,一会儿巨石,一会儿坑洼,还一边拨开树叶,慢慢往上边走,一层一层的进去。
她一袭红衣,行走在绿林之间,甚为扎眼。
她现在走的不是很快,因为四周太多枯树枝丫,大多的上面长满了刺条。
柳晚依并没有在冬阙山上呆多久,路上用了两个时辰,在山庄却才待了两刻钟,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在右关崖寻了两棵木香子,说是觉得小晏山太过冷清了,听人说起这木香子能够聚人气、有人味。
项城连也是觉得好笑,若这东西真有这作用,那这右关崖也不至于这般人烟稀少。
“那在下现在就派人去给你取?”
项城连缓缓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身子向来不好,年份已在倒数,都已秋季,若是到了冬天,身子骨更加弱,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试着“保重自己”了!
“这冬阙山四处都是吗?”
柳晚依心不在焉的四处打量着。
“少说也是有千八百棵的!”
“这样呀!”
柳晚依点了点头,一边看着一边往左边看去!
“要不我去派人给姑娘送来!”
“不用不用,我想独自去寻!”
“独自?”
柳晚依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看着正在饮茶的男人,轻轻咳嗽,嘴角一抹笑意,“不知道萧掌门是否能陪在下一起!”
萧柏舟被喊到,有些突然,下意识看了看项城连,随即点了点头!
“走,我还从来没在这右关崖好好看过!”
没一会儿,在右关崖的山庄门外,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子是刚刚那个羸弱的人,面带笑容,似在告别女子,女子微微朝他行了个礼,随即就告辞下山。
回到扶月阁时,房间的四人已经醒了,然而任由她们讲什么,容与也无动于衷,因为柳晚依说,秦以烟在临走时对容与交代过,所以他一大早就到了门口守着。
柳晚依也是苦口婆心,劝了一个又一个,才打消她们出门的决心。
之后又去劝了容与,答应放容与几天假,容与才肯放了她们。
“姐,我可是又一次为了你背叛师父哒,以后你可得好生对我!”
“好好好!姐宠着你的,事事都想着你,维护你!”
“这……这不够!”
“还不够!小子别贪心!放心吧,有姐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那,师父去哪了?问里面的人,她们又不肯跟我讲,师父她多久回来呀?”
容与背挺得笔直,表情认真的看着柳晚依!
柳晚依摸了摸鼻头,说道:
“她看以前的朋友来了,便去接魏师姐了,一起聚一聚!”
容与小小的脑袋,有大大的疑惑,看了眼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女人,已经在收拾准备出门的女人,问道:
“何不派人去接,师父一人去的?”
“这,你不知道魏师姐在她心目中什么地位吗?怎可派人去,自然得亲自去请,你放心,她带了好几个暗卫,放心放心!”
一边说着,柳晚依一边朝院子外走去。
容与看她要走,又快步上前,急切问道:
“那她为何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柳晚依看着逃不过容与的追问,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容与的小脑袋瓜,说道:
“难道魏师姐不能留你师父在那吃个饭吗,小笨蛋!”
容与听罢,觉着有理,但柳晚依这般调侃自己,作势又要开口,柳晚依见状,连忙推脱说还有大事,叫他自己去玩,随即立马转身就跑。
到了一道走廊门口,恰好看见四人,各自拿着剑,准备出门,立马挡在那!
“不不不!不行的,你们不能出去!”
“这冬阙山定然是危险的,不然她不可能背着我们去!”
灵鹊说着,要推开她,但她是费了全部气力,在那走廊处站着、把着,拦着的!
“阿晚,你就不担心你家姐姐吗?”
樱雪也知道她的难处,不想为难,才抛出这话!
“我家姐姐武功是极好的,各位姐姐,相信我,明日!就明日,等这一日就行了!”
“这太危险了,不行的,我……”
叶兰本是个沉着冷静的人,奈何一切冷静都只是因为没有碰到那人!
“我知道的,可是你们这样,只会让她担心,而且我已经通知了其他人去帮她!”
灵鹊直接撞开了她,没有内力,自然是比不过这些习武之人,只感觉胸口疼痛,但迅速死皮赖脸的抱着她的腰间,大吼道:
“真的,已经叫了帮手了,相信我呀!”
“你叫的谁?”
灵鹊被她抱着,出气都觉得不均匀,只得缓一缓,问道!
“萧柏舟!萧柏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