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六月二十九
学校通知二十八号举行毕业典礼，还有两天。
云升赶着要回去上班，端午后六月二十四一早，云启晟就和云升一起回了长宁。
这几天她也无事可做，天天赖着陪云升上下班，在医院的时候就被安置在办公室里没人用的空位上，自己写写小说看看书，被几个云升的学生们照顾的妥帖，桌上零食水果不断，中午云升有时候上手术没结束，她就被这些哥哥姐姐领着去食堂吃饭，然后再被他们送回来。
云启晟素颜长相颇具欺骗性，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乖的像个中学生，总被这些人当小孩一样照顾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得空就拿云升的手机给办公室的人点外卖，有时是奶茶咖啡，有时是蛋糕点心，云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哄闺女开心。
这么大个人在办公室一呆一整天很难不引起注意，第一次有人问的时候云启晟还没说话，云升看了她一眼就理所当然的说了句：“这是我闺女，小孩放假一个人在家也没个人陪着就跟着我来医院了。”
然后轻搡一下她，努努嘴示意：“元元，这是我们张副院长，叫张叔叔。”
云启晟也乖巧站起身，露出个笑来：“张叔叔好。”
医院里很快传开了心外云主任的女儿在办公室写作业，小姑娘长得跟朵花儿似的嘴还甜，惹得许多护士医生都要路过来看一看。再往后有人问已经不需要她答了，办公室里的实习生哥哥姐姐们以为她话少是不好意思，都会替她挡回去。
下午到了下班点，俩人就再开车回去，路上云启晟总会买束花，父女俩捧着花合影，然后再把它插进花瓶里。
云启晟跟着去了三天医院，家里也已经摆了三束花。
终为假期后就又忙了起来，下午两点多联系的时候他才吃上饭，这两天连来家里吃顿晚饭的时间也没了，只能每晚十点多打个十分钟的视频。
云升似乎也很忙，以往他看肥皂剧和跟云启晟聊天的时间如今也忙得被占用了，云启晟总能隔着书房门依稀听到些他打电话的动静。每天回到家也处理文件到很晚，每每都要云启晟来催好几次他才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是六月二十七。
早上云升见到她的时候，这人浑身上下就透着仨字儿：没睡醒。
“你今天还去？”
云启晟困得不想说话，用鼻音嗯了一声，头重脚轻的去卫生间洗漱。
过了会儿，云升隔着门敲了敲，淡声道：“昨晚没睡着？”
云启晟挤牙膏的手顿了下，重重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我觉得终为不爱我了，刚订婚就两天不见未婚妻，他变了！”
云升嗤笑一声，并没有回答。
门内传来刷牙声。
嘎达——
是打火机的声音。
云升走到阳台，关了玻璃门看着屋内，静静的抽了支烟，边拨了通电话。
云启晟没听到，她机械的走完每日的洗漱护肤流程，正准备擦干手出去。
门把手没摁动。
云升在外面把门把手拿住了，她打不开。
“云升？”
“嗯。”
“你干嘛？”她指尖又有些抖。
“乖乖，听话，先别开门。”
……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她还在试图用力开门。
云升对着磨砂玻璃上云启晟脑袋的位置敲了下，“傻闺女。”
额前的头发滴了滴水落下。
然后又一滴。
这人用极其冷静平常的话语问她：“是今天吗？”
一秒……
两秒……
惊涛骇浪的沉默之后，她无可辩驳。
门外的人早已转身走开，她听到餐盘碰撞的声音。
“元元，出来吃饭了。”
饭桌上，云启晟味同嚼蜡，突然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看着云升说：“你能不能今天请假不去了？”
两人四目相对，云升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默了许久才又看着她笑：“成。”
云启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请的假，父女俩在家呆了一上午，云启晟耷拉着眼皮时刻确保他在自己视线内。
中午吃完饭，云升哄着她在沙发上睡着了，自己坐在地毯上，一只手臂被她抱在怀里，手腕上还绑着不知道她从哪弄来的绳子，另一头系在她的手上。
云升无奈，真就这么坐了一下午，半步都没挪动。
她被云升叫醒时天已经快黑了，做了噩梦出了一身冷汗，满头的汗珠，衣服也贴在身上，空调都无济于事。
终为过来时她刚洗完澡，俩人都没什么精神，男生坐在沙发上将头埋在她半干的发间静静呆着。
他似乎只是特意赶来陪他们吃顿晚餐，席间三人都没什么话说。吃完饭终为就要赶回去，云启晟把他送下楼。
电梯里俩人也一直抱着，走出单元楼终为才停下脚步，吻了下云启晟的额头，“今天精神不好？”
她点点头，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昨晚没睡好。”
“明天几点去学校？我来接你们？”
“不用了，你最近好辛苦哦。”
终为的手抚摸着她的长发，“那多抱一会儿，我们互相充充电。”
云启晟抬头，摸了下他的下巴，“终为，你长胡子了。”
他轻轻笑了，“嗯，今天没刮。”
她突然踮起脚抬头吻上了刚刚摸过的地方，“给你充电！”
终为又想抱抱她，被她推开，“快走吧很晚了！你晚上是不是还要加班？”
他顿住，叹了口气应声，两人道别。
云启晟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她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未知与茫然笼罩着，急需一个答案。
“终为！”她叫住他，终为停住，转身向她走来，云启晟也跑过去，拉起他一只手，“我改变不了怎么办？我真的很害怕。”
他紧紧抱着她，亲吻他的发顶，垂首与她耳鬓厮磨，“我爱你元元，我永远爱你，也永远都在。”
他直起身看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别怕。”
第二天就是毕业典礼，云升身为客座教授也在受邀之列。
这次的毕业生代表有终为和冯与妤，云启晟坐在底下安静的听着他们的演讲。
仪式结束，几人一起在学校附近吃了午餐，云升又带着小尾巴回家。
下午，云升以送她毕业礼物为由终于把人带出了家门，领着她逛了许久，从首饰包包到衣服鞋子给她买了个遍。
云启晟早就走不动了，好不容易劝着他不买了，俩人正要乘扶梯慢慢走着下楼，云升停在了三楼扶梯出口处，看着对面的母婴店出神。
她来回看了两眼，忍不住问：“你……想生个二胎？”
云升抬手就给了她一下，语气颇为无语，“你说我以后能有个孙子还是孙女？”
女孩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话：“我上哪知道去？”
接着，她麻木的跟上抬脚走向店里的云升，“你说的孙子孙女，不会是我生的吧？”
店里的营业员已经迎了上来，云升回头看她一眼，笑得春光灿烂，“真聪明！”
……
到家后，云启晟收拾今天的战利品，面对同样齐全的婴儿用品陷入了沉思。
然后，拍照。
打开终为的对话框，点击发送。
这份压力需要分享。
六月二十九云启晟正式开启了毕业生活，云升也要回去上班了。
她依然死皮赖脸的跟去了医院，一上午云升都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查房、看诊、上手术，后面跟着呼啦啦一群人。
云启晟就遥遥跟着。
心里想着：原来我小弟这么厉害！
午休时突然送来一对车祸夫妻，云升被叫去急诊会诊。
云启晟有些无措，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他去，即使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二十七号已经过去了，没关系的，云升还要工作……”可她脑袋还没想清楚就本能的拦住了云升。
“能不能换个人去？”
他蹙着眉，目光冷冽，看清来人后也没松开眉头，只是明显语气柔和许多：“这是爸爸的工作，你听话，乖乖在这儿等我。”
他说得很急，抬脚就要走，云启晟一把抓住了云升的袖子。
外面大办公室里的许多人都在往这儿看。
“换个人去。”
她满脸的倔强，更像个不懂事的叛逆期少女，“你不能去。”
实习生们很焦急，早已收好东西准备跟着去观摩学习，个个都站在那等着。
云升覆上她的手，拍了拍，又重重捏了下，沉声妥协道：“好。”
这段对话也不过短短十几秒。
他立刻回身打了个电话，然后又拉着她往外走，“双保险，我也去看看情况。”说完又顿住脚步，扭头看她，“可以吗？”
女孩抿唇不语，终究还是点了头。
云启晟第一次走上云主任身边的这个位置，步履匆匆，身后坠着几个生怕被落下的年轻人。
走廊尽头的窗户投进来刺眼的光，这条路似乎并没有尽头。
它光辉伟大，它一步千斤。
云启晟被留在会诊的办公室外，和云升一起。
他叫的另一个医生已经参与进了救援。
不远处诊室门口的护士们进进出出，推着各种仪器药品。
一个魁梧的男人正焦急的原地踱步，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遇到有人出来都要上前拉住问一句：“我老婆怎么样了？”
任谁都要说一句深情。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云升站在她身边自然也注意到了。
“怎么了？”
“没事。”
“走吧？”
她怔了下，继而就要转身。
“云主任来了怎么不进来？”一个看起来跟他很熟的男医生从里面出来叫住他，压低声音道：“你也进去看看吧？情况有点麻烦。”
云升没立刻回答，扭头看向云启晟。
“哦！这就是你闺女吧？长得真标志！”他转而也看着云启晟，“把你爸借我们使使行吗？”
突兀的男声在旁边响起：“我老婆怎么样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救我老婆？在这儿聊天也不愿意救救她吗？”他几乎哭出来，双眸猩红，抬起沾血的双手比划着：“她流了那么多血，求求你们去救救她好吗？”
男人身形高大，肌肉发达，看起来却卑微又脆弱，对着他们低声哀求。
云启晟骤然捏紧了拳头，推着两人道：“你们快去吧！”
云升不放心的回头看她，快进门的时候又三两步返回来把她也抓了进去。
“你在这儿呆着别动。”说完就立刻转身走进那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中，旁边的那个医生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才跟上去。
她被安置在了门边，老老实实靠着墙一动不动。
离得有点远，他们都在说些专业术语，云启晟听不懂，只是在心里记下了眼前这一幕。
办公室里灯光透亮，这些人或站或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最佳治疗方案，几个实习生缩在角落刷刷的拿笔记着什么。
他们有着最普通平凡的身躯，一次次在灯光下并肩作战，和时间赛跑，跟死神抢人，每一次的治疗都至关重要，每一条生命都有着至高无上的重量。
在这样一条艰苦的道路上，他们一代一代前仆后继，成了平凡人间的神明。
云启晟好像有点明白了云升永远割舍不下的职业理想。
很快，方案制定完毕，另一个心外主任主刀，云启晟又被领回了云升的办公室。
“放心。”云升拍拍她的肩。
云启晟没应，过了会儿又问：“手术要多久？”
“顺利的话五六个小时吧！”
“哦。”
两人又静下来，云升胡乱揉了把她的发顶，“我叫保卫处多注意那个男人了，不会有事的。”
她抬起头看他，逆着光，险些被云升的细致感动落泪。
按计划，下午云升排了台手术，时间不算长，他特意交代了大概俩小时就能结束，刚好能赶上下班点。
“我叫了终为，他来接咱爷俩，晚上一起吃大餐。”
云启晟有些莫名，“你什么时候叫的？不是，他今天有空？”
云升笑了笑，心中感叹着女大不中留，点了下她脑门就扬长而去。
云启晟独自等在云升的办公室里，他的电脑旁还摆着父女俩和终为三人的合照，紧张的心绪终究抵不过一夜未眠的困倦，喝了一满杯咖啡也无济于事，云启晟趴在桌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下午五点半，外面突然闹了起来，云启晟被噩梦惊醒，腾地一下直接坐了起来。
传来的尖叫声让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更加焦躁，起身就往外走。
“都别动我！”是那个男人，“不然我就立马杀了他！”
他的脚下一片狼藉，一辆医疗推车倒在一边，地上全是碎玻璃和各种液体药品，云升被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眼角的太阳穴附近似乎被砸伤了，流下来的血沾湿了他的眼睫，而他被迫贴着地的脸旁还有一块碎玻璃。
“你们就是这么治的？我老婆来之前还能跟我说话，怎么你们聊着天商量出来的方案就把人治死了？”
云启晟浑身一颤，险些就要站不稳，不管不顾的往前挤，被一个认识的实习生姐姐死命拉住，她颤抖着嗓音低声道：“别过去。”
人群被迫往后退，前面一个小女孩滑倒在地，其他人躲开时正好露出了人群中的云启晟。
她和那个实习生一起扶起小女孩，又被好几只手拽着往后退。
云启晟浑身发抖，忍着泪看了眼紧闭双眼的云升，抬头就和那个几近癫狂的男人对上视线。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静了一秒。
“就是你！”他抬起抵在云升脖子上的匕首，拿刀尖指向云启晟，“你不是医生吧？我老婆在里面流血，你和两个男医生在外面笑！你这个臭婊子！”
他往云升脑袋上补了一拳，继而站起身，凶狠的看向她，“他们说你是这人闺女？”他低头狠狠踹了云升一脚，又是脑袋，咚的一声撞上了离得不远的医疗推车，“本来应该是他给我老婆做手术被你拦下来了？”
“这种不负责任的医生留着有什么用？！”
云启晟就快要站不住，颤抖着哀求重复：“不要！求求你！别打他了！”
周围的人几乎全是护士和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没人能从这个魔鬼手里救下云升，云启晟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去挡在云升身前。
拿着武器和防具的保安赶来试图疏散人群。
他立刻转而蹲下靠墙，刀背在失去意识的云升脸上拍了拍，表情凶恶又愤恨，犹如魔鬼低语：“你为什么不愿意救救她？你不是医生吗？”
云启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被好几双手拦着不能上前。
“刘先生您冷静一点……”有人试图向男人说明情况来安抚他的情绪，保安一点点挤进人群，慢慢靠近。
“都他妈别动！！”男人背靠着墙，怒吼一声，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嗤笑一声，环顾人群，双眼似乎没有了焦点，满脸的冷漠和疯狂，“都给我好好看看不负责任的医生的下场！”说完举起刀就要往下刺。
“不要！！”
“别！！”那个一直试图劝阻他的女医生厉声制止，他的动作果然顿住，手停在云升脖子上方一小寸的位置，扭头看了过去，扫了一眼已然崩溃的云启晟，挤出一抹冷笑，犹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有问题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治疗过程的记录也都能拿给你看，需要赔偿医院也会积极配合，您先冷静一下，不要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她两手抬起往下压，做出商量安抚的姿态。
“赔偿？我老婆的命你们拿什么赔！”男人显然听不进去，在所有人毫无防备之下利落的把刀尖刺进了云升的身体。
保安刚走到最合适的位置，齐齐飞扑过去制止这个疯子的动作。
男人被摁倒在地，疯癫的哈哈大笑，人群乱作一团，立刻有人冲上去捂住了云升的脖子。
“快！送抢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