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缓和
两人相顾无言，保持着令人麻心的沉默。
顾时清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什么，解释为什么哭？那顾时清张不开口，他甚至希望刚刚的谢锦和是个瞎子。
他正胡思乱想着，一直雕塑一样站在那里的谢锦和默默的从床头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小心的坐在了床沿。
没等顾时清道谢，谢锦和便抢先开口道：“我煮了点菜粥，你吃一口？你不吃饭胃会更难受的。”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顾时清的梦中落泪，这让顾时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他如释重负地接过碗，礼貌一笑“谢谢，辛苦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谢锦和客气的回答完，便在一旁默默的等着他。
顾时清在吃下第一口时，就愣了神。
太像了，这碗粥像极了他妈妈的菜粥。顾时清之前胃病发作时，母亲就会煮这种粥给他喝。
但后来，父亲离世，母亲返乡，他就再也没有吃到。
猛然间再次触及熟悉的味道，他竟然有些想哭。
他赶忙偏过头咳嗽两声，掩盖自己喉间翻涌的酸涩。
谢锦和虽然捧着手机，但眼神一直隐晦的停留在顾时清身上，自然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
这两声咳嗽装的不太像，偏头也不很及时，他看到了顾时清微微泛红的眼眶。
这个反应着实算不上正常。谢锦和看着他，满脸的欲言又止。
“有事？”顾时清注意到了他的踌躇，试探着问。
“哦，呃，没什么。”谢锦和慌忙遮掩，“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顾时清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嘴里的粥顿时索然无味，他所有尚还幸存的脑细胞都集中到了思考“如何漂亮的糊弄谢锦和”这件事上。
尚未痊愈的胃甚至因为精力的耗费而开始抗议。
谢锦和本想问问他梦到了什么，但感觉的到顾时清的抗拒，只能叹息着说了句：“没什么，趁热吃吧。”
果然，顾时清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整个人明显的放松下来。
谢锦和看着他的反应，突然真正开始好奇让顾时清这般严防死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很清楚像顾时清这样冷淡的人必然不会喜欢被人探究内心，但人的反骨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发作。
况且，他有一种预感，如果措辞恰当，他们的关系也许真的可以因此彻底缓和。
谢锦和第一次想要放任自己不合适的探究欲
“好吃吗？我看你吃得很慢，是味道不好？”他决定选一个让人放松的开场。
“啊，不，很好吃。”顾时清心不在焉的回复道。
“那就好”谢锦和装模做样的松了口气，企图麻痹顾时清的警惕。
“嘿，至于的？”也许是心不在焉，或者太过疲惫，顾时清的圆滑有了一丝裂缝，“没想到啊，你还挺会照顾人。”
快上钩了，谢锦和心想。
他继续不动声色的试探，语气轻松的说“以前我胃疼的时候，我妈给我熬的，看见你胃疼就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我是因为老饿着才疼，你是为什么？看你也不像是会饿出胃病的人啊。”
顾时清直觉谢锦和言不在此，但不能确定，只能先顺着他。
虽然不喜欢被探究心事，但这样缓慢的试探让他感觉有些新奇。
“啊，没什么，高中时候为了省时间不吃早饭，饿的，跟你一样。”顾时清随心所欲的接下话茬儿，他想看看谢锦和会如何继续这个基本堵死的话题。
“那你怎么没调理一下？我妈当时食疗给我调理的，两三个月就好了呀。”谢锦和隐约感觉到了顾时清在回避，但他偏不让他如愿，“你父母当时也应该做过类似的养胃餐吧怎么，你都倒了？”
这下轮到顾时清哑然了。
虽然有点撞大运的成分，但这小子竟然猜到了他是因为粥才愣神。
为了隐瞒那些陈年烂事，顾时清只能信口瞎编道：“做过，但不是菜粥，我得承认我确实也没怎么好好吃。”
谢锦和在他沉默时就明白他不会说实话，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顾时清的话想继续问下去很容易。他赌对了，顾时清此时没有那么警惕。
“那阿姨做过什么？你以后再胃疼的话，我给你做，”他乘胜追击，想要让顾时清自己戳破自己说的谎。
“啊”顾时清这次是真的懵了，他是真的对食疗一窍不通啊，无奈之下，他只能想办法岔开话题，“你居然真会做饭？不过，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谢锦和没有急着搭话，他知道，顾时清已经自乱阵脚了。
“简单的菜会一些，父母忙，总得会照顾自己。”谢锦和慢条斯理地解释，“而且这也不是忽然对你好，我寄人篱下怎么说也要有点表示啊，总得关照关照主人吧。”
他笑笑，丝毫不给顾时清拒绝的机会：“说吧，我试试看。”
顾时清再次无话可说，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挣扎一下“不用了，菜粥，就挺好的。”
你是编不出来其他养胃餐了吧，谢锦和在心里轻笑。
顾时清的第一次吃瘪让他心情很愉悦。
再追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虽然没问出来，但看顾时清前前后后的反应，谢锦和也大致猜得出他的胃病大约是因为一些不想提的经历才得的。而菜粥，大约也是这段经历里很重要的一环。
他收起碗，临起身时，慢悠悠的道：“下次别老这么折腾自己了，心里有事就说出来，胃疼时候也别老硬撑。”
顾时清猛地抬头。
他猜到了！
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戳穿心思的尴尬和恼怒。
谢锦和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谢谢。”
“不谢”他回头，给顾时清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潇洒的出了门。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夜晚，他在心里偷笑。
这场突发的胃病打破让谢锦和触碰到了顾时清深藏在心底的往事。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点到即止的尊重和关心已足够为破冰的关系升温。
有了这番铺垫，从不尴不尬到相谈甚欢只需要一道数学题。
谢锦和的暑假作业有难度很高的提升题，这让他一度苦不堪言。
某天夜里顾时清起床喝水时听到谢锦和房间里传出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顾时清吓了一跳，冲进屋就看到谢锦和正生无可恋的趴在练习册上。
敢情刚才的声音是这位爷想不出题来，一时想不开把自己狠狠砸在桌子上发出来的……
谢锦和正在脑子里计划怎样完美的毁灭作业时，他恨之入骨的练习册正被人一点一点地从他胳膊底下抽走。
他抬头，顾时清正专注地看着那道题。
谢锦和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随着顾时清慢慢皱起的眉头而加快。
好几分钟后，谢锦和终于忍不住问道：“顾师兄，这题，你有思路吗？”
顾时清置若罔闻。
就在谢锦和马上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听到顾时清报了一个数字。
就在那一瞬间，谢锦和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真的可以因为一个数字就立刻灵台清明精神百倍犹如静脉注射了一针鸡血。
顾时清还没从头脑风暴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就被谢锦和猛地抓住了手。
“哥，顾哥。”谢锦和眼神真挚，语气诚恳，“教我，求您。”
顾时清看他这副乞求的模样，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憋住自己的笑。
事实证明，顾大学霸宝刀未老，不仅做题能力非凡，讲题技术也好的出人意料。他甚至手把手地带着谢锦和进行每一个复杂的计算。
一题过后，谢锦和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难以抑制的膜拜：“顾哥，为什么时隔四年，你竟然还能做出这些题？”
“可能因为高数常伴我左右？”顾时清挑眉，玩笑道。
从此以后，一切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谢锦和只要遇到不会的题就毫不客气地推给顾时清，而顾时清也不吝赐教。
慢慢的，两人由学习开始的话题逐渐拓展到生活，聊到自己的观念与思想。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保持着惊人的一致。
“如果你早出生几年，和我同龄的话，我们一定会是知己。”顾时清某天忍不住感慨。
“没关系。”谢锦和挑眉，“相见恨晚也不比竹马竹马差。”
“我们最开始只有恨相见，可没有相见恨晚。”顾时清笑着调侃。
“你也说了，那是最开始的时候。”谢锦和一本正经地反驳，“人是不断发展的，你得给我的质变一点时间。反正现在也不晚。”
“说的也是。”顾时清赞同地点点头，“反正我最开始也恨不得锤死你。”
他们终于收起尖刺，发现了对方的柔软。
暑假过半的某个早上，谢锦和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他刚想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继续睡，就听到了顾时清小声说了句：“他还睡着，别把人吵醒了，我们动作小声点。”
谢锦和立刻清醒了，他迅速穿好衣服，刚走出卧室就听到林萧十分不客气抱怨了一句：“真是个少爷啊，找事也就算了，咱们还得这么迁就他。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想的。”
早上的好心情瞬间down到了谷底，谢锦和面无表情的靠在卧室门框边，看着林萧的背影。
“行了你，我们俩停战了，人家早就不找事了。”顾时清刚笑着解释了一句，抬头就看到房间门口一言不发的谢锦和，尴尬道，“啊，你起床了啊……”
林萧闻言猛地回头，正对上谢锦和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