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笑里藏刀
下午下班的时候，钱小和才从徐华痣的办公室出来。一进屋就一副体力不支香消玉殒的模样：“白白，饿死了呀！你有吃的么……哦呦，真是饿死了……”骆白白正对着电脑敲小说，现在还是暑假期间，如果没有招来学生，每天几乎会闲到发毛放屁的。骆白白看了钱小和一眼，虽然自称发了“饿痨”，但看起来精神头还是一流的，一进屋就是掩盖不住的喜庆感。骆白白掐算了一下，奥运早就开完了，亚运会还早，最近的世博会也还没到呢！干嘛这么高兴啊！
“你的活干完了？”骆白白一边安排这故事中第六个人的死法，一边不经意的问。
“干完了！哦呦！真是好多哦！累死了！”钱小和有种得了便宜卖乖的劲头儿。
骆白白十分讨厌她的腔调，尤其是那句“哦呦”，和北方人粗犷开朗的性格一点都不搭配，而也和江南那种秀丽旖旎的腔调不同，听起来像是一坨牛粪掉到了鸡笼子里，黏糊糊的沾了一身鸡毛……骆白白皱了皱眉，想起白天徐华痣说的话，再看看眼前的女人，一股轻蔑之情涌了上来。
“小和，你给徐院长干了一天活？连饭都没吃？”
“可不是嘛！哦呦~~也不知道怎么搞了那么多……哎……”
这一听就是一句欲言又止的话，钱小和不想说，骆白白也不想多问，好奇害死猫！办公室又一片寂静，骆白白猛然想起今天好像一天没见到纪春了。早上走的，别说是商量学校这点破事，就是商量星际大战也该结束了吧。她看看表，扭头对钱小和说：
“下班了，咱们该去签到了。”
“好，马上！”
签到的地方就是曹欣捷的办公室，更准确的说，就是曹欣捷掌控着签到本，骆白白想不通，曹欣捷还有凌玉柱这帮人每天都迟到早退，上班时间吃饭唠嗑穷扯淡，为啥签到本要放在他们这里，而自己还有纪春、钱小和却要每天像个傻子似的楼上楼下的签到！她向纪春请教过这个问题，而纪春只是冷冷一笑，一句话没说。今天纪春不在，骆白白和钱小和走进曹欣捷办公室时，曹欣捷正坐在那里补妆。骆白白很客气的说：
“曹老师，我们签到。”
“签到？”曹欣捷的眼线液画到一半，像个露怯的小丑一样盯着骆白白。纵然这样不堪，依然不忘记展示自己的骄傲。
骆白白暗笑，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从楼梯上摔了个底朝天可是有目共睹的，穿双高跟鞋就连路都不会走了！你有什么资格骄傲！
然而曹欣捷依然眨着自以为迷死人的眼睛：“怎么会签到？现在是下班时间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签退，曹老师，签退！这样能听懂了么？”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一句话，竟被她挑出个毛病，骆白白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颜面，最后一抹笑容被强行风干在脸上。
曹欣捷笑眯眯的说：“话得说明白了呀……”她从战场一样的桌子上挖掘签到本，挖了一圈都没挖到，骆白白耐着性子看着她。
“欣捷，这件衣服挺好看的嘛！有味道，一看就是你风格！”李树伟不知何时进来了，刚一进门就忙不迭的夸奖起曹欣捷来。
“是吗？好看呀！我真没想到能有这么好的效果，这个才花了四百多……”曹欣捷的心脏在赞美声中跳起了芭蕾，身体也跟着舞动起来，把找签到本这件事忘到姥姥家去了。
李树伟见马屁拍到了点上，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真是好看，欣捷，你就像洛神转世啊！”
很显然，曹欣捷的文化水平还没到认识洛神的地步，尽管如此，但依然不耽误她在办公室里搔首弄姿的脚步，然而脚还没好利索，所以本该撩人的动作有点僵硬，但她却浑然不觉。
骆白白感觉自己的脸就像那个翻着白眼的qq表情一般，以一个大仰角看着顶棚的一坨便便：“曹老师。”
“啊？哦，签到本……”附身的恶魔终于中场休息了，曹欣捷恢复了瞬间的正常，“你等会儿啊，好像在柱子桌子上。”她向凌玉柱的桌子走过去，传说中四百多的衣服被一股穿堂风吹的鼓荡起来，衣服上一个明显的破洞仿佛是衣服的一张嘴，向世人发出无声的抗议：“老子可没卖那么多钱！老子是论斤称的！”
骆白白哑然失笑，同时也不忘了看看一旁的李树伟，他站的角度分明也能看到。然而他却一脸的柔和和谦卑，那里没有问题和答案的纠缠，如一汪暗自涌动着的死水。
“真的在这里呀！柱子拿走了都不说一声！”曹欣捷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骆白白的脸，刚才都要爆发了，怎么现在又高兴了……
“谢谢曹老师。”骆白白把签完的本子放回原处，在要走出去的一刻突然回头，“曹老师，你的衣服买的真值！”
“谢谢~~~~嗯嗯~~”曹欣捷的声音好像加了五勺白糖。
“不客气，最重要的是，它和你很配呢！”骆白白被一连串的谢谢拍出了门。
其实情绪只是一个临界点。板砖总是会跟在一群快乐的音符身后，雄赳赳的走来。出了办公室门连五分钟都不到，骆白白就从分领教了这个定义的准确程度。
走廊的拐角处，董树汝、尤川北正在说话。骆白白平生最怵跟领导打交道，想当年上幼儿园的时候，她见了老师都会远远的避开，但董树汝他倆也太会找地方了，正好堵在门口，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董院，尤院。”骆白白和钱小和几乎是同时张的嘴。
“嗯，吃饭去？”
“对，呵呵……”骆白白又开始了她的“干笑”方针。
“上班的节奏能适应么？”
“能，挺好的我们。”
“平常忙不忙？”董树汝没有放两人走的意思，继续追问道。一旁的尤川北一声不吭。
“不怎么忙……”骆白白想了想，自己的确不忙，但钱小和倒是个忙人儿，然而钱小和也是笑称自己不忙。
“哦——都不忙——”董树汝好像就是在等这句话，“我觉得你们也是不忙，不然怎么还有空在上班时间写小说呢！”
关于写小说这件事情，骆白白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倒不是因为怕招来领导骂，她是觉得自己处于“人不入流、书不上架”的境界，说出来倒是让人嫌恶，然而今天董树汝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儿，把这件事揭开了，骆白白觉得脸被人狠狠的挠了一把，火辣辣的疼起来。一个问题也浮出水面：董树汝怎么会知道自己写小说呢？
董树汝乐呵呵的冲着钱小和：“小和忙不忙呢？”
钱小和正琢磨着院长这话的意思，谁写小说了？难道是骆白白？看她整天对着屏幕枯坐，还以为是在工作，原来……哼，写小说有什么出息！过稿那么难，怎么会轮到你骆白白？还是我聪明，抓紧了徐华痣就吃喝不愁了，徐华痣要给我加薪呢……钱小和感到脑袋里有一打人民币在跳舞，对于董树汝的话竟然充耳不闻。
“钱小和？”
“啊？董院？”
“怎么走神了？饿成这样了？”董树汝呵呵一笑，“行了，快吃饭去吧。以后的小说发表了拿来给我看看，我也学习学习……”他顿了顿，看着一旁的尤川北说：“川北，咱们可是都没啥文化，也从来没搞过创作，看来咱们跟这些80后真是比不了啦！”
尤川北冷着脸一声不吭，骆白白没有注意到董树汝脸上的尴尬，以为尤川北也是冲着自己。一时间，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袋里去 ，在颅腔里撞的耳朵轰隆隆直响。钱小和傻呵呵的笑着，小丫鬟一样的跟在骆白白旁边，自言自语似的问东问西：“什么小说呀，真是奇怪，我没有写小说呀，我……”她还想继续无辜下去，然而撞见了骆白白冰冷的目光，于是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我好饿呀……”
诚然！食物是最好的降压药，骆白白在一份盖饭的安抚下渐渐回归了平静。在回宿舍的路上，她猜测着这个人究竟是谁。就在进门的一刻，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副画面，然而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哭声传来。
纪春侧身躺在床上，脸向着墙壁。屋子里没开灯，月光愣愣的照进来，把有些单薄的纪春照成一帧剪影。骆白白满身的懊恼转成了慌乱，她认识纪春已经有半个月了，这个中年女人总是以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活力感染着周围的人，改变着周围的事。她每天的笑容都让她看起来像个孩子，那滤过了七彩糖纸般的格调在苍白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以一种常人无法匹敌的姿态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低调而炫耀。
“老师……你这是怎么了……”骆白白既惊讶又难过，早上的时候，纪春在坐在这里有说有笑的喝豆浆呢！
钱小和迟疑了片刻，也慢慢伏下身来：“纪老师，别难过嘛！”
纪春闭着的眼睛旁边全是泪痕，些许清鼻涕也恶作剧似的溜了出来，骆白白抽了张纸巾塞到她手里，把她手里那张湿透了的纸团扣了出来。
“老师，谁欺负你了？”想起刚才自己受的委屈，再看看哭得苦大仇深得纪春，骆白白刚下去得火又被拱了起来。纪春的脸色很苍白，这种苍白从暗色的皮肤中钻出来，很有生命力的侵袭了纪春身体的每个角落，骆白白觉得她的身体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没人说话……愤怒像不安分的小火苗，毫不畏惧的窜上来，又被湮灭在一片空寂之中。骆白白觉得有点灰心，钱小和早就坐回了自己的床上，若无其事的换着睡衣。骆白白叹了口气：“纪老师，别难过了啊，谁都免不了受挫，身体是自己的呀……”室内的空调喷出风来，连骆白白自己都觉得这几句话起不到作用，心里又辣了几辣。
有时候觉得，“否极泰来”只是一句聊以自慰的唱腔……当骆白白收到编辑的q信时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想法。手机上赫然打着这几个字：抱歉，你的稿子在终审中被毙了。
被毙的何止是稿子，骆白白都想随了稿子去了。她看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苦心写出的东西却这么不被人欣赏，每天一睁开眼就是一肚子的委屈，做梦都是在跟鬼赛跑，也许自己真的没有写小说的天赋……她烦乱的叹气，黑夜里响起同宿舍人的鼾声，孤独冷寂的犹如午夜中的怨毒。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骆白白终于回复到：“我知道了，谢谢。”
这是她的第一篇稿子，自以为用了全世界最华丽的文字铺展成一场爱的盛宴，诡异而缤纷。然而主编说，这篇稿子故事老套，而且不像鬼故事，倒像是篇言情……黑夜里的骆白白苦笑，什么鬼故事，什么恐怖，人间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qq头像在闪动：还没睡？
是她的初审编辑，看来码字的人都是夜猫子。
她回过去：没有，你怎么也不休息？
“工作，没办法。”
“哦，那早点休息吧，不是还要上班么？另外，谢谢这么晚了告诉我消息。”骆白白愣愣的看了会儿屏幕，头像已经灰掉了，看来他已经下了。然而又一大篇文字闯了进来：
“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没关系的。我刚做写手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编辑毙过稿子呢，慢慢的吸取经验就好了。你多看看样刊，研究一下里面的风格，有的时候风格比故事内容更加重要。而且，我觉得你文笔很好，故事写得很流畅，就是情节上差点，这方面你再多练习一下。总之，看好你！”
末尾处应该是发了张图片，但骆白白手机版本看不见图片，她轻轻的坐起来，把手机上的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一些奇妙细碎的感觉从胸腔涌了上来，最后都堵在喉咙里，想说却感到无法表达。好久，她艰难的回道：“谢谢。”她本想在后面说一堆感恩戴德的话，但总是打出来就又删掉了。为什么呢？她也说不清，但总觉得那些富丽堂皇的话是说给不相干的人听的，而此时，一句谢谢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