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北京成长大学
走过了一村又一寨,一座敦实的小楼呈现在骆白白眼前。小楼貌似俄罗斯方块,塑胶窗户穷酸而萎缩的嵌在砖头里面。骆白白围着小楼转了一圈,觉得这里的情况和保安小弟弟说的基本吻合,应该就是这里了。现在正是中午,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然而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生。男生们的平均海拔在一米六五左右(基本上是左……),一律染了金黄或者红棕色的头发,好像是奉行了“留头就染发,不染发砍头”的古训一样,一副叛逆者的顺民姿态展现开来。骆白白不怀好意地想,这些小00后们,瘦小而单薄,但偏偏想证明自己的强壮,于是集体光了膀子展示这并不完美的胸大肌和可以忽略不计的腹肌……
说起叛逆,骆白白不以为然,都他么多大了,还玩叛逆!过时……“啪”的一声脆响,骆白白的胃一抽搐,余光瞥见距离自己不到五米处的一对情侣正在解决内部矛盾,火药味极浓。刚刚的声音就来源于女生的右手和男生的左脸之间的碰撞。很显然,这是个极其血性的女生,不满足于正手扇耳光带来的快乐,硬是要用手背作投枪,去抨击男友那张比旧社会还黑暗的脸。男生本来是叫嚣的,突兀的挨了这一掌,愣了下来。
周围来往的学生好像啥都没看见似地穿梭、调情,边走路边乱摸。看样子这样的情景应该是家常菜了。然而骆白白很好奇,像一个从山沟里爬出来的土鳖第一次见到海龟一样,满眼都是崇拜和期待……
“我没有……”男生快要哭了,俩眼睛涨的通红,脸孔被隐忍的悲伤和火辣辣的疼痛扭曲的像一颗压缩牛肉干。
“你他妈还敢说没有?你真当我傻逼是吧?”女生细长的眼睛,微抬着下巴,一看就是狠角儿。
“我啥都没……”男生终于哭了出来,鼻涕眼泪甚至还有唾沫撒欢的糊了一脸。
“你他妈放屁!你还敢说!”女生似乎又要抬手,眼前的男生像个儿子一样站在妈一样的女朋友面前,也不知道犯了啥错误,被人当街这么糟蹋。
骆白白有点发虚的抽了口气,现在的男生真是犯贱!
“啪啪”又两声脆响钻到骆白白耳朵里去。
“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当鸭子有瘾是吧?曹欣捷勾你两眼你就上了呗?她给你钱呗?一宿五块?”女生插着腰,一副王熙凤的架势,看样子非得把男生逼得上了吊卧了轨才肯罢休,然而男生只是哀哀的哭,好像真是嫌钱给少了……
不给力的废物!乱套的学校!抬手看表,已经快一点了,得赶快进楼了。一个华丽转身踩上了软绵绵的东西。
天知道骆白白的脚就是个“杀手脚”,她好像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准确的踩到任何脚,这次脚的主人又是个男人,且身高也在她之下,同样是用一个大仰角盯着她。
“对不起……”骆白白自知理亏,看人打架看的……
“哦————你是路别别撒——”电话里的声音终于找到了主人,男人——确切的说是个老头,拎着盒饭,带着啤酒瓶子底,笑容可掬的望着她,仿佛脚不是他的,愿意咋踩就咋踩。
“哦——您是那个……那个……那个老师是吧!”会敲键盘会下载的可爱老头……
“来了很久了吧?”
“没有没有,刚到,呵呵……”其实她也不想这么卑微的,只是见了辈分大的就自觉低头了,就像阿q自动放松了膝关节一样。
“你没吃饭撒?”
“……吃了!”肚子里空空如也,骆白白自己都闹不清为啥要撒这个谎,纯粹找抽!
“吃了撒,那就上楼等着吧,院长有点四情啦,得晚点回来啦!”
一听是院长亲自把关,骆白白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激动,民族大义得豪迈和忧国忧民得情怀同时涌上来,楼道里飘荡着粪池和清洁剂互相过招后的味道,骆白白鼻子开始抽筋,但不能冷场。
“老师您贵姓?”骆白白见老头上楼还张着嘴,料定他对此气味早已有了免疫,才放心的问道。
“我免贵姓谢啦!”
我还免贵姓“不客气”呢……骆白白心里揶揄到。两人走上了三楼的办公室,其实这三层小楼就只有三楼是成长大学的地盘,一楼的牌子上写着“借阅室”,但不知为啥已经被锁死了,好像里面不是书籍,而是一个怨灵之类的东西;二楼是个网吧,烟味和厕所味强强联手,让初来乍到的人们望风而逃;三楼先有个小厅,两边各一扇门,右边的门又被锁死了,看来这楼里的怨灵还真不少……只有左边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空寂的说话声。两人推门而入,说话声止住。骆白白看见一个细高的姑娘站在当地,笑容友好而单纯。
“这是路-别-别,来应聘的,小昭你给安排下,还让她去那屋里等吧撒!”老谢把盒饭放桌上,顺便拿了本招生简章垫在下面。
“啊行,路——什么?”叫小昭的姑娘显然听不懂这个怪异的名字,老谢还要插嘴,骆白白给挡了回去:“我叫骆白白,呵呵……”这种类型的干笑把骆白白的口水都耗尽了。
“骆白白,这边请——”小昭一抬手指向角落里的一扇门,里面隐约有说话声,“大家都是来应聘的,先等等吧,院长有点事情处理,会晚一些。”小昭礼貌的关上门,大家又开始扯,屋里算上骆白白是三个人,两女一男。女的因为太瘦,高高的颧骨像占地为王的两杆旗帜一样高高隆起,单薄而小的嘴唇在长长的脸上显得极其没有安全感。她正满眼惊奇的打量着刚进来的同类,眼里漾出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男人就正好相反了,肥头大耳满脸流油,看这样子,裤腰应该想当于女人的裤长了。大眼睛大嘴把他整个面部表情衬托的活跃起来,屋里幸好开了空调,否则这位胖哥哥就没法自处了。
“嗨!来应聘啊?”男女都应该年逾而立了,很有风范的主动与骆白白打招呼。
“对,应聘导员”骆白白拉过椅子坐下,空调的非自然风横亘在整个屋子里,比起外面掀起的热浪,在这里的每个毛孔都舒服想冬眠。男人看看表,自语:“我上午就到这了,说院长有事,让等着……”
女人接过话:“我也是上午来的,嗯呵呵呵……”她的声音就像是面盆里和稀了的面,无论如何也不成形,软囊囊的叫人心里渗水。骆白白觉得浑身一凛,没有去接她的话。
时间一秒一秒的从眼前蹦跶过去,在此后长达两个小时里,骆白白回答了诸如:多大了,哪年毕业,哪个学校,什么专业,上学的感觉好不,工作好找不……等等一系列口水问题,作为回报,也提出了:你做什么工作,多大年纪,住的远不远一类问题,然而这些问题相对于冗长的时间来说显得太单薄了,所以剩下的时间里就剩下了沉默。骆白白在脑海里接着构思自己的长篇且恶俗的鬼故事,当死到第九个人时,门被推开了。
本以为是英明神武的院长现身了,然而却是小昭把一个大眼睛黑皮肤的姑娘塞了进来。眼睛大总是给人单纯且无辜的感觉,这位姑娘不仅有着大眼睛,而且还学着林妹妹长了两条罥烟眉,本来平凡的无关飘出无限的愁苦气息来。就是皮肤黑、身材壮这两样因素把她的古典气息冲的荡然无存了。在三人的注目礼中,姑娘坐下来,黑黑的脸上飘起红晕,然后害羞的低下头。内向、单纯、胆怯甚至没见过世面这样的词从骆白白的脑海中蹦出来,她顿时生起一股要保护她的冲动,尽管人家跟她骆白白毛关系没有,但是这种犯贱的想法依然在她头脑里挥之不去。
由于这位妹妹的到来,气氛更加尴尬起来。瘦女人指着墙上的一幅字说:“这是院长写的呢,真是青年俊才呀!”
骆白白转过身,一幅类似瘦金楷体的字在她眼前铺展开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打断了骨头又重新接到一起的样子,骆白白觉得在这些灿烂的文化面前,自己实在是个粗人,然而末尾的署名却引起了她的兴趣:
董树汝 年月日于北京成长大学。
董树汝想必是院长的名讳了,名字充满了书卷气,刚听说是位青年才俊,那么应该是个年轻书生……
哇!年轻书生经商!这是个多有才的搭配,骆白白心里迅速升温,古装电视剧里年轻又老成持重的小哥哥们排成行从眼前检阅似地走过,骆白白把他们身上所有的优点都揪出来然后重新组装成她未来的院长……
一旁的黑姑娘也是满脸崇拜的望着那幅字,表情只诠释了一句话:信院长,得永生。
“院长回来了,大家准备面试吧。”门被推开,小昭露出半个脑袋。骆白白此时的心理和生理欲望达到了顶峰,说是生理欲望似乎有点下道,但是————
门被推开了,一个不到一米七、泰山形状的男人拱了进来。骆白白像被人凿了一闷棍,顿时冷淡了。脑袋上方的字们好像都七零八落的滚下来砸到了骆白白的脑袋。强烈的差距让她有点懵,然而刚才还坐在那里害羞的黑姑娘却突然站起来,热情洋溢的扑到董树汝面前:“院长回来啦!”董树汝有点吃惊,但很快稳住了,对着她只是礼貌的一点头,然后笑容满面的对大家说:“大家请坐吧,我有点事来晚了,大家久等了……”
“没有没有,都是刚来!”瘦女人一扫刚才的沮丧情绪,适时的捧场。从骆白白这个角度看去,瘦女人的眼睛里竟然在闪光,不会是激动地以泪洗面了吧?再说什么刚来?明明是像个傻子一样在这等了一上午又一中午外加半下午了!骆白白突然觉得瘦女人这么说一点都不明智,难道小昭作为秘书不会把真实情况告知院长么?难道院长非要从你这才能知道你啥时候来的?有些人总喜欢把别人理解性的问候当成问题,最后自作聪明的把自己套进去……相比之下,胖男人还算是稳重些,从董树汝进来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一种不露声色的笑容诠释着他的谄媚。
“大家不用紧张。”董树汝瞥见发呆的骆白白,心想这丫头真没见过世面,一定是被我的威严吓到了。其实是被吓到了,但与威严无关。
“我们这里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成长大学2000年建校,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十年历史了。我们学校主要是以培养航空、铁路、高尔夫专业人才为主,当然,我也不怕你们有想法,我们的校舍是租来的,芳青公寓里一共有四个像我们这样的学校。”董树汝的目光很逼人,盯着哪里,哪里似乎就可以燃烧起来,也正因为这个,黑姑娘把头低的很低,不时抬头冒个泡,又很快低下去。原来校舍是租来的,在公寓里开学校,这帮人真是有想法……
“这样吧,我们单人面试,从你开始吧。”董树汝看了眼骆白白,“其他人先出去等一下。”他的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骆白白在失落和紧张的情绪中坐着,看其他人走出房间。直到一片寂静,她都能够听见眼前这个男人的呼吸。
“你不要太紧张,刚才我看你好像挺紧张的,放松点,不用拿这当面试,就是一般朋友的聊天。”董树汝翘起二郎腿,“小昭,倒杯水进来!”
书里面说,见到有人给你倒水就一定要千恩万谢,然后这个名额就是你的了。所以在小昭把水送到骆白白眼前的时候,骆白白觉得自己笑得很媚俗,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我看了你的简历,你叫骆白白,哈尔滨师大毕业,中文专业是吧?”从烟灰缸里的烟头能看出,董树汝应该是个烟瘾极大的人,然而进屋这么长时间,却一根烟都没抽。令骆白白心生好感。脸上的表情和缓下来,那种失落感也冲淡了不少,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们正在招班主任,正好你是师范毕业的,知识水平肯定是够了。但不知道你其它方面素质怎么样?”
骆白白想了几秒中,这个其他方面的素质总不会是指潜规则吧,但她还是聪明的:“您是说,对于这行的热爱程度?还有对学生的耐心程度?”
董树汝点点头。
看见领导点头,于是骆白白就开始神侃,把自己对于教育事业的热爱程度说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她甚至想要拿“老师生病了还要坚持上课”这样的八十年代的恶俗例子给自己做论据,然而董树汝微微颔首:“好,相信你可以做的很好,你先出去休息一会儿吧。”
……
踏上公交车时骆白白想,今天的收获有三,其一就是捡了个工作,这个应该不是骗子了。其二是认识了个新朋友,黑姑娘原来叫钱小和。第三个收获比较八卦,她又一次听到了曹欣捷这个名字,就是这个名字让可怜的小男生挨了三个耳光却无可反驳。她清晰记得董树汝说,小昭,明天骆白白和钱小和过来,让曹欣捷给她们安排宿舍,然后再见见另两位院长,然后……他沉思了一下,略有深意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应聘者说,就叫纪春老师带她们吧。
到家门口时已经快七点了,桔黄不知跑哪去了,沈济延也没了踪影。骆白白想起包里的耳钉,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失落。他们一定在上晚自习吧,骆白白安慰自己。她也要去上班了,而且是住宿。当初怎么就没问问他的qq呢,自己是不讨厌他的,可为什么要装的那么清高呢?还是因为只是自卑,所以才要用一种无比矜贵的姿态来掩饰,却没想到越是装矜贵,到头来就越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