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就是江湖
每一个故事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陷阱,单为了等你从线段一样的人生里奔跑呼啸着跑过来,在通向另一端的途中踩到伪装着的稻草,再以奔跑的姿态沦陷。
骆白白想要的车子终于在她意淫许久之后抵达了。人们像从摔碎的瓶子中涌出的流沙般向车门移动过去,和缓、绵延、迟钝。车门又一次以骆白白心里响过一万遍的拟声词而结束了这次艰难的吞吐旅行,拉着各自心怀鬼胎的人们驶向他们想去的地方。汗液编织起来的味道仿佛是这个世界永恒的主题,无声无息又无处不在的爬满世界的边边角角。童年时的课本上常说,某某成果是用汗水浇灌起来的花朵……
那时候的骆白白还是个善于想象的知性小女孩儿,联想着小学校园里傻笑的花们,她觉得用汗水浇灌出来的花朵一定是芳香扑鼻、流光溢彩——这其实不是她想的,这都是老师说的。老师说,打开本子,记。本文的中心思想是…………
在这样被新课改称作填鸭式的教学模式下,骆白白小心翼翼的走完了她的童年,在那个可以透过七彩糖纸看世界的年头里,她拿过班级第一;因为忘记值周而被臭骂;颇有执行力的进行过一次周一早会的国旗下讲话;每天中午带饭,然后放到炉子上热出焦糊的饭锅巴;跟同桌做最好的朋友,为了同性朋友争风吃醋搞党争;尿过裤子也拉过裤子……
小学校的二层小楼以天底下最乖巧的姿态潜伏着,骆白白也在一片古旧的砖瓦和墨翠的爬山虎之间潜伏着,怕一不小心就惊走彼此的梦呓。
然而童年还是走了。带着骆白白对于“汗水浇灌出的花朵”的无限遐想和渴望,以最唯美的姿态悄然落幕,于是骆白白自己留了下来,有这么一天,她突然明白了“汗水浇灌出的花朵”的味道和色泽。她没有刻意的去研究,然而答案却猝不及防的在她面前招摇而来,就像是划过天空的两颗流星,彼此对视一眼,相视无言却把一切洞穿。酸臭的汗液沤成肥料,再浇到不知名的种子上,种子喝足了饮料开始拼命的成长,开出带着原始肥料味道的花朵,一脸苦笑。
车子开了接近两个小时,周围的景色变得空旷而荒芜起来。如果是打的,骆白白会有一种被拐卖了的感觉。最后,车子在一个叫做芳青公寓的地方停下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拉出体内寄生的生物体们之后轻描淡写的放了个p,走了。
接连几天的多云令太阳很是不满,禁不住扒开云层窥了窥人间好景,骆白白眯着眼睛,拿着一张某医院做人流广告的扇子扇风。“芳青公寓”四个烫金大字把门将军似的守在门口,在来之不易的阳光下闪出满脸的油光,宛如一个暴发户满嘴的金牙,而那拉在大字旁边的横幅,更像是吃完饺子后残留在牙缝里的韭菜,显得无知而自信。
望着门口雄赳赳的保安,在身高方面绝对逊于她,但是人家那一身套行头下来,怎么说也得加了05 的印象分。可见人可以不怎么样,但是衣服一定要做王牌军。换句话说,生育你的娘不一定要有钱有色有前途,但养育你的娘一定要钞票朵朵明眸善睐,这样方能把你的人生写成一首完整耐看的十四行。由此可见,那些所谓的“汗水浇灌的花朵”都是用来糊弄人的小把戏,那些苍凉破败的颜色和浊气扑鼻的香味都让一个人难堪到不知所措。
骆白白站在围城之外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北京成长大学”的字样,为此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是找错了地方?!不停的徘徊在大门之外,很快就引起了保安的警觉,他把骆白白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察言观色之余把眼神落在了骆白白手里的矿泉水瓶子上,似乎想要从眼睛里伸出两只手来。骆白白用余光瞥着他,他想怎么样?难道觉得自己这瓶子里是有碍和谐的东西——浇到身上然后用打火机一燎,顿时就升腾起一股烤肉味……
……
“请问有个成长大学是在这里么?”骆白白在质疑的气氛中抬起头。
与其说保安年轻,倒不如说他年少。黑黑的脸上有着塌塌的鼻子和小小的眼睛。宽大的前额对于他的眼睛来说,形成了不可忍受的压迫感。听了面前的女人发问,保安刚才苦心堆积起来的气势消散了不少,身体也如一个放久了的气球般瘪了。
“是,是有一个。”他不自然的擦擦鼻子,好像是在试探是否流鼻血。
骆白白自信不是个美女,看见这一幕顿觉滑稽,闷热的天气里,有汗水顺着耳际滑下来,来不及掏纸,就用手中的扇子使劲扇。北京某某女子医院的大字暴露在这个似乎刚成年的孩子面前,顿时生出了一种诱拐青少年的诡异气氛。
“……请问怎么走?”骆白白好像是善于制造尴尬的好手,然而不在尴尬中重生,就在尴尬中毁灭。
小保安的胳膊高高的抬起:“从这儿进去,左边往里走——”他踮起脚,似乎这样视线就可以越过眼前的高楼,“有个三层的小楼,那就是了。”
“谢谢你哦。”骆白白露出门牙灿烂的笑,好像眼前的保安被神仙点化成一座金雕。
“不客气。”小保安搓搓手,“你是……新来的学生?来报道的?”
骆白白好久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了!说一个上班族是学生,无疑就是在变相夸她年轻,当然也可能是说她不成熟。但是善解人意的骆白白的大脑皮层直接把第二种可能性过滤掉了,于是“年轻”这个词汇在她脑袋里疯狂的繁衍起来,令她感到无上的满足。骆白白至今还记得她14岁在火车上的一幕……
男人:“你多大了?”
骆白白:“我14了……”
男人:“才14?我以为你有28了呢!”
骆白白:“……”
有些事情,总是以喜剧的形式上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滑稽的成分渐渐褪去,剩下了悲剧的骨骼在生命的长河里干枯、风化,直至成为化石,这也是一种永垂不朽吧!骆白白恨透了那个傻狍子一样的老爷们,在生命如花的美卷里,在古人所谓的豆蔻年华里,收不到任何赞美也就罢了,居然比实际年龄老了整整十四岁!娘稀屁的,当时怎么忘了问候他大爷!
然而此消彼长是万物通用之理。14岁时遭到质疑,23岁时又一次遭到质疑,然而两次效果正好反了过来。除了感叹自己越活越年轻之余,骆白白真想拥抱小保安一把,捏一把咬一口甚至也不为过!然而想想侵犯青少年也太不道德,弄不好还被判个猥亵罪……于是只要作罢。感谢和溢美之词溢于言表,骆白白像个qq表情一样的呲着大牙:“我找工作的,谢谢你哦……”
没有人告诉她,再向里走就是江湖了。她以为世界就像费列罗一样美丽,轻轻咬一口就会有花生酱和榛子暴露在眼前。而事实上,江湖就像她手中那把扇子上宣传的医院,进来的时候,有了;出去的时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