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不是凡品
“当然是要紧的事了。”李青萝拉着林夫人坐在亭子里，站在她身边趴在她身上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娘，你瞧见今儿苏姐姐用的那套茶具了吗？绿色的，茶壶的样子有些奇怪的那个，我在大箱子里也瞧见过一套差不多的呢！只是杯子的数量要比她这个多些。”
林夫人听到李青萝说这个愣了一下，随后快速回头朝四处瞧了瞧，见附近没有外人，李妈妈她们也离的有点距离才小声的开口，
“那套杯子叫绿玉斗，用的玉料可不是什么凡品俗物，是专门用来雕刻些往天家进贡的东西的，等闲人家用不得。
就是有那得脸面的有功之臣、皇亲国戚，被赏赐下那么一件半件的，都是要好好贡起来的，哪里敢随便就这么拿出来用？你苏姐姐也不知是没人教过还是怎的，忒的胡闹。”
林夫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娘也不是那等不开眼的，你都瞧出不对了，娘哪里能瞧不出来？苏家不过是普通的书香门弟，你苏姐姐的外家也不是什么豪门贵亲，当年的嫁妆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标准，她哪里拿得出来那等子东西来用？
你瞧见她墙上挂的，屋里摆的哪一样不是有来例的？
她倒是眼光好，挑来用的无一不是精品，让我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只是涉及银钱方面的事，我一个外人又如何好开口？何况这又是那位分下来的银钱，一提起来牵扯的可就更大了。
我只好假作不知，本来想着，她若是肯跟着我走，那些东西肯定是不能全带着的，就是带着我也会叫她锁起来自己保管好，不会叫她轻易拿出来用的。
跟着咱们，我总不至于短了她的吃穿花用，等她大些，我再慢慢说于她听，到时候她更懂些事或许就更能听进去劝了。她也更大了些，自然也就更有些分寸了。
哪怕不能，这拖的时间越久关注这些个事的人就越少不是！”
林夫人有些无奈，她虽被叫声姨妈，可名不正言不顺的，到底没什么说教的底气。
对于妙姐儿对她的提防和隐瞒，她也是能理解的，放在谁身上也不会将这种事宣扬出去的。
只是她未免太高调了些，哪怕是隐在这庙里，少有人进出她的院子，一时三刻儿的说不定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可她那摆着的东西，好多都有宫中的标记，难保没有识货的人意外得见，到时候惹出是非可如何是好？她一孤女谁可依靠谁能帮她摆平烦难？
所以还是要低调一些的，但是林夫人一直避而不谈这件事，就是想着妙姐儿能同意跟她一起走，就最好不过了，那样就不用戳破这些个事，两厢里都好留着些余地和脸面。
只是妙姐儿的态度一直都很回避， 今儿被李妈妈一番催促，又被青萝叫破了这里头的内情，林夫人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试探来试探去的，反而伤了情分。
成不成的总要问一问才知道，说不得妙姐儿领会不了她隐晦的意思，或是不好意思问等她开口邀请呢！
打定了主意，林夫人也不回自己院子了，干脆利落的起身牵起李青萝又往回走。
“不行，我还是得同她好好说说，要个准话。”
于是才从人家院子出来没多久的一行人，兜了一小圈又回来了。
此时妙玉外院的门，并未关严，大概是小丫头们都去取斋饭了，院子里也并没有人守着。
因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林夫人并未觉得自己是外人，见没人通传，就牵着李青萝自行往里去了。
走了没几步李青萝就拉着林夫人往旁边让了让，找了一个从屋里窗户望出来瞧不见的角度，又示意跟着的李妈妈她们也往旁边躲一躲。
林夫人有些奇怪的看着女儿，刚想开口问。
就见她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又快速的做了三个有些奇怪，又有一些好看的手势。
林夫人就听到那苏妈妈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惊讶的扭头望向前方的屋子，这至少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吧？
她女儿如今已经这么厉害了？这才跟着仙姑娘娘学了多长时间啊？可见仙姑娘娘果然是个有本事的真神仙呢！
可还没顾得上高兴多大一会儿，就被传入耳中的话给惹恼了！
只听屋子里那苏妈妈正絮絮叨叨的和妙玉聊天，说的正是今个儿李妈妈找她沟通的事。
“今儿那边又点我了，我瞧她们的意思还是想着让小姐跟着一道走呢！要我说，小姐你就干脆利落的回绝了算了，总这么纠缠着也不是个事儿。这隔三差五的就找我唠，我嘴皮子又不如人家利落，心眼也没人家多，每次应对都要累出一身白毛汗，心累的紧呢！”
“姨妈，又没明确说要带我走，我如何开口拒绝？若是我们自己误会了，人家还不以为我们多厚脸皮呢！也忒自作多情了！
再者说的多了，又恐姨妈误会了。好像我同她不亲近，诚心赶她走一样。姨妈既不明说我也只当不知道，我们就这般亲亲热热的住着，亲香一日是一日，不也挺好？”妙玉语气淡淡的，无波无澜，与每每同她们相处时那特意调高了几个音的语调完全不一样。
青萝觉得这才是她日常的样子，也是她本来的性子，冷淡孤傲万事不过心。
“要我说姨妈也很不必再往扬州去一趟，如我这般，家里那些还是亲叔叔婶婶呢！不也很难长久相处？何况是堂哥了！
若是婆家那些人靠的住，也不会让姨妈带着妹妹两个人扶棺椁上路，独自来南边了！如今外头是什么光景，我谁没瞧见也听来往的香客说了，哪里安全？那么赫赫扬扬的侯府，一家子的族人整整住满两条街，家族里就派不出个爷们护着出来？
就是太平年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出门吧！可见姨妈虽没说，想来在那府里也是不好过的。
怎的还不吃一欠，长一智？
就独自守着家里的老宅，或是同我一道这么住着反而更自在些，何苦非要投亲靠友的？
寄人篱下的日子就不用提了，看人家的眼色过活企有能自在的？”
“正是这话呢！小姐能看明白就最好了。人家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去投奔堂哥，自己的日子且不知道要过得如何呢？又怎么照顾小姐呢？
我们好容易在这靠着师太的照抚，站稳了脚跟，过了几天清静日子，可别跟着瞎折腾了！”那苏婆子听了这话连连称是。
“姨妈也是好心，觉得我年纪小小就困在这庙里，很是清苦，却不知我有必须守在这里的理由。”妙玉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迎着光隔着杯子的玉壁瞧里面晃动的茶水。
其实这些日子她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又如何会选择这样的日子来过呢？
小时候她也是喜欢穿红绣绿披金挂银的，最喜欢缠着她娘给她做京中当季最流行的华美衣裳。
如今被困在这小院里，日复一日，生活过得如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一眼就能望到头。
对姨妈有意带她一起走的建议，她最初是很心动的。有这么一个人在，至少她就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以后的一切也能有人替她张罗一二。
不管侯府的人对姨妈上不上心，外人瞧着那块金字招牌还是很有用的，再说姨妈还有一些在外头当官的亲戚朋友的，品级亮出来，想来不论是她那一家子都是白身的叔叔们，还是挂个微末的官职做教书郎的舅舅们都不敢在她的事上指手画脚了！
可随后奶娘和师傅的话，又让她打了退堂鼓。
奶娘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瞧着是挺好的。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儿呢？自己的亲叔叔亲婶子，舅舅舅妈都靠不住的。难不成还能靠得上一个外八路的姨母？
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亲戚，不过是当年相处比较好罢了，如今又是这些年不见了，这里面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就算是咱们小人心，是不是也要先掂量掂量？况且说来人家身边还跟着亲生女儿呢！咱去了到底要远了好几层。
就这么慌里慌张地攀附上去，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到时候可不如现在这样，平等相交了。
伏低做小的捧着照看着人家的千金宝贝，以你的性子能做到不？
你也知道，自己做不到的是不是？
在一起过日子哪里能没个磕磕绊绊的？但凡有个大大小小的争执，你是让还是不让？
你住在人家家里，年纪又比人家大，谁说出去也是你当姐姐的应该让步的，可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我看以你的性子，你不是将自己憋气死，就是爆发了大闹一场，弄得大家两厢里难看。
到了那会儿，说起来咱可就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了？
不是我危言耸听，咱们这要真是跟着去，可不只是一个月两个月的功夫了。成年累月的，你能保证自己能过得了这样的日子吗？
若是不成，觉得不顺心，到时候我们就不一定还有现在这样的退路了。
况且说来，如今侯府也不如当年了，不再是大房当家，想来她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林夫人大老远的带着女儿跑到老家来了，又打算带着你们一道奔着扬州他堂哥去。
这里头有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内情且不说，只说她自己还带着女儿寄人篱下呢！我们去了又算是干嘛的？没的白给人家找麻烦。
你好好细思量，思量，是不是这个理？我左思右想的，也还是 不如住在这里自在。”
这些话她奶妈翻来覆去的天天絮叨。
她师傅也说，“你若是跟着去了，我就是有心照看一二也使不上力了，你爹爹当年将家产和你都托付给我，我自是亲自照顾你才能心安的。况且你爹爹留给你的那些个东西怎么办？都带着走也不现实，财帛动人心，带着那么些个东西跟着别人过日子，实在不是很安全？再放回我这里保管，你有个什么急用也不方便！况且我也舍不得你，你到底是有慧根的，以后的成就也一定在我之上。你这才学入了门，就这么放弃也实在有些可惜！与其平平淡淡的同大多数女子一样嫁人生子关在内宅，不如同我这般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些话她左思右想，反复衡量了好几日，便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所以姨妈试探着问的时候，她也假装没听出其中的意思来，只想着能拖一日，就多给自己一日后悔改主意的机会。
“不管咋的，小姐你打定了主意不跟着去就对了，别管别人怎么说，我们都别动摇。”苏妈妈见她这些日子，苦口婆心的那些唠叨起了作用，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做什么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外八路的主子压在头上面？跟着她们小姐住在这里多好呀？她家小姐是个万事不操心的主，大事小情都由她说了算，不缺吃不缺穿的，又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闲来无事就林子里玩玩，庙里逛逛，且不自在
她是有多想不开，才闲的慌了，想给自己找点祖宗供着？
她们小姐就是想走，她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打消她的这个念头。何况她说的那些话也不是胡乱说的，也都是为着她家小姐着想呀！
“知道了！别再提了，好没意思的！”妙玉一向心思机敏，如何瞧不出奶妈妈心里那些弯弯绕？就如同奶娘虽然照顾自己很上心，也是个忠心可靠的，但也防不住她心里存着些小算计一般。
如今瞧着姨妈对自己一片真心，可谁能知道将来是否会出现什么变故？
与其去赌去冒险。
她宁可这么不远不近的相处着，至少还有一个人能与她一起追忆着当年，当年爹娘还在时的美好时光。
风拂过脸旁的碎发，吹起几缕轻愁。
妙玉一手托腮一手握着茶盏，静静的瞧着它上面的纹路，眼神中透着几丝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