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何以为继
高彦一去了趟天使孤儿院。
出发前，他去黄昏别馆接上了顾盼。顾盼坐在高彦一的车上，两人却没有任何交流，顾盼不断绞着手里的手绢，她期待在孤儿院里看到季小满，但同样的，她也很担心见到她。
天使孤儿院自那场大火后就烧的差不多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一座不大的教堂，玛丽修女每天要在这边祷告，顾盼还在孤儿院时，也是和院中的小朋友一起，每周做完礼拜，静静待着听玛丽修女念一段《圣经》。
神爱世人，所有的小孩都是上帝派下的天使。
玛丽修女总是这么和他们说。
“进去吧。”
“等等。”顾盼说，她看向高彦一，目光诚恳，“高警官，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能找到小满，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让我治好她的病。”
高彦一没有回答她，径自走了进去。
孤儿院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教堂四周也是杂草丛生，似乎真的是上帝在冥冥中保佑，那次火灾竟然没有将教堂烧毁。他进了教堂，里头的摆设早已没了，墙上一片斑驳，有些泛潮，许是昨夜新下过雨的关系。
“高警官，你过来看。”
顾盼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高彦一走过去，在教堂背面的杂草堆中，有些不自然的塌陷痕迹，周围散落着些土，显然是新被翻动过的。
高彦一蹲下来，手上捻了些土。
“啊！！！！！”
高彦一闻声跑去，顾盼已经被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在深处的杂草堆内，有块巨大的塌陷，经过雨水冲刷，将原先摞着的土堆冲散了，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是林越的尸体。
林越双手双脚被反绑住，已经死去了多时。
“怎么会，怎么会！”
高彦一冲向了林越，他脸色惨白，嘴角干裂，身上尽是雨水泥土的痕迹，他顾不上那么多，抱着林越的尸体，失声痛哭。
林越的尸体被送回了林家，据说林家二老看到林越尸体时，几度惊厥。
高彦一从未感觉如此无力，林越于他，除了是同窗同事，更多的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只是这一次，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林家将林越之死推到了顾盼头上，认为是顾盼迷了林越的心窍，才让他在路上出了意外，只是天使孤儿院位置特殊，为何林越会死在此地，实在令人费解。
等到第二天，事情有了风向转变，当日顾盼在高彦一办公室说的话被小李听到，他转述给了陈局，而陈局有了新的指示，将季小满作为杀人疑凶通缉。
高彦一深知季小满不一定与此事相关，只是他未将此事告知陈局，便有了知情不报之嫌，而陈局也以此，停了他的职。
第二天午后，高彦一再次去了天使孤儿院。
天使孤儿院已经作为案发地被封锁了起来，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只能从后山处爬下去。
这几日天气不好，天也黑的早些，此刻虽然没有天黑，却已是十分昏暗，他小心翼翼上了山，准备从山上爬下去，却见山坡旁立着一个小土堆，一个瞎眼婆婆正收了东西准备往回走。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瞎眼婆婆虽然看不见，听力却是十分好，将高彦一的动静听了个清楚。
“我是个登山客，来这边爬山，迷了路。”
“登山客，你看老婆子眼睛看不见诓我的吧，怕是什么冲动的年轻人，听说这边出了命案，来凑热闹的吧，不过我告诉你，这地晦气，少沾染。”
“婆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如今我老了，快死了，报应都完了，也都不怕了。”
“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我是省城的警察，这边死的人是我朋友，您若知道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
“警察，我最讨厌和警察打交道了。”瞎眼婆婆拄着拐杖慢慢往山下走着，高彦一没有放弃，一直跟在了她身后，婆婆的家住在半山腰的一座破败小屋，因这座山竹林茂盛，甚少有人来此处，显得十分僻静。
到了家中，瞎眼婆婆见高彦一始终不肯放弃，也松了口。
“罢了，你若想听，我便告诉你，许多年没人和我说话了，这孤儿院的恶事，说出来了，或许我的罪孽能少几分。”
瞎眼婆婆闺名芳华，曾是天使孤儿院里的起居阿姨，她因早年死了丈夫，无儿无女便找了这份工作，这里的孤儿院收留的都是战火中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有一名年纪不大的修女负责照顾他们，修女长得白净，日常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芳华跟着她，也觉得日子有了着落。
若她一直这样以为，但也相安无事。只是一日下了暴雨，她回不去家中，便留在了孤儿院中，夜半她起床如厕，从修女的房间中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喊声，她担心出事，便偷偷摸了过去，透过窗户朝里看，她看到里头有个男孩哭喊着，修女正解了他的衣服，将手伸向了他的下体。芳华突然想到了曾经有小男孩告诉他，修女总是对他做一些奇怪的事，只是她没有当回事，如今亲眼目睹，她只觉得恶心。
第二日，修女仍然是那副善良温柔的模样，只是芳华见着她，如同见了魑魅恶鬼，她准备偷偷将这边的孩子们解救出去，只是如今孩子们没有着落，若是跟着她只能挨饿。无计可施下她只能按兵不动，一边搜集修女猥亵儿童的证据，一边让孩子们尽量与她少些接触。然而玛丽修女并没有收手，芳华开始发现院里的小孩时有发烧虚弱无力的情况，她决定去找修女对质，然而玛丽修女却云淡风轻得告诉她，她对孩子们下了激素药，这些药会让孩子们的第二性征加快成长，却也会对小孩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芳华劝她收手，玛丽修女却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后来一个夜晚，芳华从她的手中救下了一名十岁的女孩，那个女孩被玛丽修女灌了药，要被送到城中一个老板的手里，芳华那天假意要给女孩换衣服，却是趁着玛丽修女洗澡时偷偷放走了女孩。
“我没有救下她，她后面被抓了回去，还是被送到了那个老板的手里，听说人当晚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笔不小的帛金。”
芳华也被玛丽修女的人看了起来，先是毒打，再是虐待，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芳华逐渐变了态度，在乱世中谁都身不由己，为了活下去，良心又算得上什么。
芳华开始成了帮凶，这座天使孤儿院仍旧每年在接收新的小孩，只是每年都有不同的小孩死于非命，只是芳华已经不再同情，她可以面无表情地帮助女孩子换上漂亮衣服，看着玛丽修女用带她去逛街的鬼话将人送到不同的恶魔手里，也可以波澜不惊地给小孩灌下各种药物，看着孩子们在床上挣扎，她却无动于衷。
高彦一没有想到，表面上的孤儿院，内里却是这样的一个环境，顾盼和季小满自这里出来，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想到这，他多嘴问了一句，“你对季小满和顾盼还有印象吗。”
“顾盼那小丫头，算是整个院里最走运的人了，玛丽见她长得漂亮，又不经事，决定好好养养卖个好价钱，谁能想到她刚来没多久就被人领养了，那女人也是大方，百来个银元眼睛都不带眨的，只是这顾盼漂亮归漂亮，却是个命里带煞气的，养母没多久就死了。想想她当时认定顾盼与她八字合适，却没想到她命硬，我都说了这是个自我封闭的人，寻常又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祖上灵媒的影响，整个人邪得很。”
“你说顾盼喜欢自言自语，不与人交流？那季小满呢？”
“季小满？我不认识什么季小满，倒是也有个姓季的丫头，叫季嫣然，那些个丫头里数她最伶俐，她原先也是逃过的，被打了一顿便老实了，后面玛丽和她说什么都听。她和你说的顾盼倒是关系很好，整个院里头，就数她会去理顾盼，后面顾盼被领养，她也是死活要跟去，最后是自降为丫鬟跟了过去，就是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让玛丽那种女人松口。”
“你说什么，你说顾盼比季小，季嫣然要小？”
“当初顾盼父母是出了意外，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姐打扮，比不得季嫣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具体的年岁我记不清了，许是大个五六岁吧，不然也不会让她来照顾顾盼。”
“那你还记得季嫣然去了哪里吗。”
“这哪能记得，听说跟过去没多久，似乎和顾盼养母吵架了，等到养母一死，就自己离开了，我后面是再也没有见过她，不过孤儿院起火的那天，我听一个小孩说他看见了嫣然姐姐，嫣然姐姐笑的很可怕。”
“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您清楚吗。”
“当天我去了趟城里采买，等回来时这边已经烧了个干净，我听人说玛丽为了救出小孩丧生在了火里，只是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去做这种事。如今我年纪大了，这许多病痛都没有把我这老骨头带走，想来是为了让我留在这世上受苦偿还罪孽罢了，那个土堆是我为枉死的孩子们立的，希望能弥补些我的罪孽吧。”
“你若愿意，我可以为那些无辜丧生的孩子们立个碑，再为你添些灯油香火。”
“那便谢谢了。”
高彦一起身告辞，芳华却开口叫住了他。
“这位警官。”
“什么事。”
“你若能再碰到季嫣然，替我说声对不起，这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本该有个不一样的人生。”
“我会的。”
高彦一从天使孤儿院出来，连夜赶回了警局，回到警局，小李告诉了他一件事。
顾盼失踪了。
顾盼是在黄昏别馆失踪的。
自林越的尸体被发现后，她就成了重要关系人被监视了起来。因找不到她涉案的证据，警局里的人也只是按照陈局说的，在暗处偷偷看着，只是今夜夜深，黄昏别馆也没有亮起灯光，几人偷偷潜进去看了眼，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顾盼就这样，消失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高彦一现在被停职，这个案子他无法插手，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只能拜托小李去确认一件事。
省城的局势突然就变得不安起来。
林越尸体被发现，林父也失了精神，连带着大帅的生意也受了影响，高彦一每日将自己困在书房里，也不外出走动，显得有些颓废。
这日他总算出了门。
清早高府管家来请，说是高母昨夜突发急病，高彦一听完便急匆匆得赶了回去，此时的陈黛黛还未睡醒，整个人正躲在被子里，好梦正酣。
高母的病来的突然，不过并不严重，寻常感冒受了凉，又有些忧思，她体质素来不好，忧思过重伤了神，病势也就猛了些。为了陪伴高母，高彦一留在了高府，三天内再未回过陈公馆。
第四天的下午，高彦一收到了一封信。
信里是一张手绘地图，下方写着一句话，若一个小时内你来不了，便为她收尸。
高彦一心中咯噔一下，除了这封信，内里还附着一枚戒指，同他手上的正好配着一对，那是陈黛黛的戒指。
“该死。”
高彦一低骂一声，冲出了门。
小李赶来的时候，高彦一正要上车。
他从陈公馆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大，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
高彦一上了车，语气满是急切，“你告诉陈局，马上派人弄清天使孤儿院的事，还有，你让她去查查季嫣然，顾盼，很有可能只是顶了身份的冒牌货。”
“老大，等等，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林队失踪那天，顾盼的确和赵老板去了原州。”
“不重要了。”
高彦一一脚油门，车子疾驰而去，小李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顾盼。。。”高彦一攥紧了拳头，信封上的字他见过，在黄昏别馆里，那是顾盼的笔迹。
车子顺着地图来到了青州，逐渐拐进了一片深不可探的树林中，高彦一将车速降了下来，开始提防着周遭的一切。
他将车子停在距离目的地一百米处的地方，从车上拿下手电筒照着周围的环境，如今天黑得早，这个时间在林中更是难以分得清来路，顾盼约他来此处，一定有什么阴谋。
他沿着地图朝目的地走去，远处十分有些亮光，只是夜晚林中起了瘴气，雾蒙蒙得，让他看不分明。
为了避免顾盼发现他，在接近亮光处，他将手电筒收了起来，朝着亮灯处慢慢走近，周围突然出现了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顺着声音回头，却被顾盼从后面偷袭了。
“砰”得一声，高彦一倒了下来。
顾盼笑着看着他，手里拿着录音机，录音机中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好久不见啊，高警官。”
高彦一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的双手双脚被绑住，扔在了一间破败不堪的房间中，顶上开了一个小窗，窗外的阳光此刻正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刺眼。
陈黛黛躺在他的身边，他试着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被打了麻醉药，醒不过来的。”
顾盼坐在一旁，正饶有兴致得把玩着他的手枪。
“我如今该叫你顾盼，还是季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