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高彦一出了趟远门,第四天的下午,才回到了警察局里。
“老大,有人找。”
高彦一看着手里的资料没有抬头,这是他的局长岳父吩咐的,与这桩案子至关重要的信息。
“谁找我,又是黛黛?”
小李一脸不可说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偷偷说,“是个美女。”
高彦一将资料理好,拿着卷宗进了办公室,办公室已有一名女子在等着她,剪裁合体的新式旗袍,戴着顶硕大的宽檐帽,垂下的卷发柔顺得拢在耳后,身上隐隐散着香味,是极为清淡的檀香气息。
高彦一并没想到顾盼会来找他。
“高警官似乎很惊讶。”
“顾老板怎么过来了。”
高彦一将手里卷宗压在了桌上的一沓资料内,自己动手收拾起四处散落在桌上的纸张。
“高警官不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吗。”
“你上次说的事我已经汇报给上级了,只是能不能将人带出来,我可不敢说。”
“警察局或许没有办法,但潘大帅一定会有,梧桐疗养院修建得巍峨大气,潘大帅想来也出了不少力吧。”
“顾老板看来对我们警局了解得很。”
“抬举了,我一孤身女子来省城讨生活,自然会比别人多几分心眼。”
“那顾老板说说吧,今日前来,意欲何为。”
“四天前,你去过梧桐疗养院。”
顾盼的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高彦一没有想过瞒她,索性认了下来,“去过,也见过季小满。”
“我知道你见过小满了,高警官这些日子出门,应该找到了不少东西吧,让我猜猜,是关于谁的。”
“此事事关重大,顾老板还是不要继续打听下去得好。”
“今日我来,想和高警官说个故事。”
“你说。”
“十七年前,一个小女孩在一次意外中失去双亲,成了孤儿,被人辗转送到了天使孤儿院中,在那里,她认识了很多年纪相仿的小朋友,那里很大,有一座很美的教堂,还有个很温柔的修女照顾他们,修女每天带着他们向神祈祷,感谢神赐予他们食物与温暖。然而过了几年,战争开始了,孤儿院中适龄的男孩子都被送走了,而年纪稍大的女孩们,也被一些不认识的人带走了,修女变得不安,焦躁,因为孤儿院里的食物越来越少了。战争的烽火并没有烧到这里,但孤儿院的处境却越来越难,女孩身体不好,在一个冬日发了高烧,在当时已经没有办法为她救治,所有人也都抛下了她,让她在暗处等死。唯有一个小姑娘,陪在她的身边,鼓励她,照顾她,那个姑娘叫做小满,是被人送来的,她不爱说话,从不与人主动交流,但在那段难捱的时光里,小满是女孩生命中唯一的光。等到第二年的春天,战争逐渐平息了下来,孤儿院里来了一对老夫妻,老人膝下无子,愿意领养女孩,只是女孩舍不得小满,希望能带她一起走。老人不是慈善家,不可能接纳一个不与人交流的小孩,于是她们拒绝了。女孩没有办法,只得跟着老人走了。后来女孩故地重游,向周围的人打听小满去了哪里,却被告知在她和养父母走的那一年,孤儿院里发生了大火,所有人都失去了踪影,大火将天使孤儿院付之一炬,而修女为了救出了孤儿院的孩子们,自己却没能逃过一劫。为了找到小满,女孩继续寻找,从青城到省城,直到半年前,她终于知道了小满在哪里,小满在那次意外后流落到了异地,被当时的人贩子拐了,辗转卖到了省城当了丫鬟。女孩很开心,她知道终于能见到小满了,不想打探的人却告诉她,小满进了梧桐疗养院,而将她送进去的人,正好就是警察局的高警官你。”
“我果然猜的没错。”高彦一将方才藏起来的案卷打开,“季小满,就是张大户死的时候,在现场的那个女孩子。”
“杀人分尸案,你们不可能将一个娇小的女生认定是嫌疑人,至于小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高警官此刻应该有了答案。”
顾盼说的没错,一行三天,高彦一去了张大户的老家,他原是当地的土地主,累积了些钱财,后来战争四起,他靠着倒卖橡胶赚了钱,举家搬到了省城,并和当时省城里的大户们搭上了关系,逐渐站稳了脚跟。张大户年逾五十,却没有娶妻,只偶尔流连烟花场所。原来的管家告老还乡,被高彦一寻到,才知道张大户家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新买几个年轻的女孩过来当丫鬟,这些女孩名义上是丫鬟,实际上却是张大户养在家里的玩物,在老家时,就曾因为玩死了女童被其家人告到了官府,只是张大户在当地有权有势,女孩家又签了卖身契,主人家即便真做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地方可以说理。经过此事后,张大户似乎是收敛了,然而举家搬到省城后,他又生出了邪念来,只是他不敢再闹出事情来,因而让管家私下去联系了人贩子,选几个姿色清丽的养在家中。
一年前的这个案子,正好是高彦一刚入警局的时候发生的,当时他是新来的探员,按照规矩是不能跟着去案发现场的,只是当时已是晚上,人手不足,也只得将他推了上去,张大户被砍断四肢塞在了浴缸之内,四散全是血迹,一切的样子,都像极了仇杀,只是这案子办了许久,却没能理出任何一个嫌疑人来。理不清头绪,几人只得抓了几个张大户亲近的人回去审问,其中就有晕倒在隔壁房间的季小满,季小满一直没有开口回答他们的问题,嘴里也只是反复强调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因锁定不了真凶,这件案子也成了悬案被搁置下来,唯一无法确定时间线的季小满就成了嫌疑人被送到了梧桐疗养院中,一待,就是整整一年。
“高警官,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送这幅画了吧。”顾盼抬头看了眼高彦一,两人视线相交,高彦一竟显得有些心虚,“于此事上我的确是说了谎,我并非是通过通灵,而是花高价买通了一年前在场之人,而我身为灵媒,也可以负责任得告诉你,这个案子,倒真不像是人为。”
“若真的是仇杀,几年前被张大户害死的女孩家人不就是嫌疑人。”
“动荡年代,温饱都成了奢求,谁又会真的顾惜所谓的骨肉亲情,那人家中七个子女,去府中伸冤想必也只是多拿了些银钱,管家应该没告诉你,那户人家在后来得了张大户的一笔钱财,又卖了一个女孩进去遭了罪吧。如此之人,可以拿女儿的死来敲诈威胁,却不可能因女儿的死来杀了他。当然,若是那些枉死的女孩们前来寻仇,倒是有几分可信。”
“顾老板既是可通阴阳的灵媒,自然可以看透许多奇事,只是此事未必人人都会相信。”
“未必吗?”顾盼笑着说,“我用生犀香助执念之人见到亡人,又有几个人能不沉湎其中,和平的时候信人,动乱之时便会寄托鬼神。”
顾盼说完这些,将沙发上的披肩重新搭在了肩上,“高警官,今日我便不打扰了,我会在黄昏别馆等你,等着你的好消息。”
(五)
高彦一手里的线索都断了,别无他法,他只得接受了顾盼的建议,他将相关材料整理好报到了局长处,却发现林越已先他一步。
警察局的人都很聪明,当天下午,张大户做的那些恶事便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他素来是没什么好名声的,如今手上又担了人命,此时已再无人关心张大户是怎么死的,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死有余辜。
为了请所谓的鬼神,顾盼做了一个局,办了场并不存在的招魂仪式,只道是张大户生前造孽太多,恶有恶报。
高彦一站在一旁维持秩序,看着身旁群情愤慨的人群,他突然觉得顾盼说的话并没有错。
“和平的时候信人,动乱的时候寄托鬼神。”
所有人都在高喊恶有恶报,死有余辜,却没有人去质疑这所谓的真相是真是假。
陈局长对顾盼的表现十分满意,黄昏别馆声名在外,即便是当地颇有名望的赵老板也出来为她站台,警察局没有费什么心力,便将此事应付了过去,也算是办成了大帅给的差事。
趁着天色未晚,陈局送来了大帅的指令,并由林越和高彦一陪着,一起去梧桐疗养院接人。
高彦一今日看清了季小满的脸,她先前被注射了镇定剂,现在药效过了,整个人还有些无力,靠在顾盼的怀里,睁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两个陌生男子。
季小满很白,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病态感,高彦一将她扶到车上的时候她忽然一个激灵,顾盼吓了一跳,紧紧得搂着她,用手轻拍着她的背,“小满,别怕,姐姐在这。”
高彦一准备关上车门,却被季小满一把抓住,季小满使不了力气,却仍然伸着手,紧紧得抓着,看着他,一字一顿得念着“季…小…满…”
“你要和我说什么。”
季小满没有回应他,只是一遍遍强调着自己的名字。
“能走了吗。”林越从驾驶座里探出一个脑袋,朝着高彦一喊。
高彦一点点头,将季小满的手松开,抬眼,正好看到顾盼朝他投来一个抱有歉意的眼神,他点点头,回了副驾驶座。
回到黄昏别馆,顾盼下车向他二人道谢,林越和高彦一看着她进了屋,才回到了车内。
“我就说这个女孩子怎么有些眼熟,现在可算是让我想起来了。”林越叼着雪茄,含糊不清的说着。
“你也见过她?”
“一年前张大户的案子,她的笔录是我做的。”
“可我看过案卷材料,上面只写到她神智不清,含糊其词。”
“这说的也没错。”林越将雪茄灭了,发动车子,“我见她神神叨叨的,似乎是自己在和自己对话,我仔细听着,又似乎和什么火有关,反正含糊不清就是了。”
“既然季小满有口供,为何没有记录在案卷上。”
林越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声,“你啊,真是个榆木脑袋,这些话往上写,怕不是等着挨训,当时张老头还是大帅手底下的人,这么离奇死了,又被指出凌辱幼女,这不是打大帅的脸吗。不过你小子也是真的厉害,顺着线索挖出了他在老家那档子事,恶人死了,可不会有什么人心疼他,反而会对弄死他的人拍手称快。”
“你说季小满若能想起当天的事情,是不是能帮我们知道当夜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当时在内院的,只有他和张大户。”
“你这句话当着我的面说说就好了,可别当着局长的面说,这事已经了了,季小满也被接了出来,你以为还有谁会在意此事的真相吗。”
高彦一头靠着窗,没有再说什么。
林越见他有些失望,拍了拍他,“你就是太死板,真不知道大小姐怎么看上的你,不过到底是出生书香世家的小孩,虽都是姨娘的种,倒是比我那几个庶出的弟弟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怎么,林家都已经坐稳商会的头把交椅了,还不能给二少爷三少爷找个差事吗。”
“我爹自然是有打算,不过那俩啊,没出息。”
林越将高彦一送到了家门口,一踩油门飞快得走了。
陈黛黛刚好在门口等着,一看到高彦一便跑了过来,挽住了他的手。
“哥哥,我有事问你。”
“怎么了。”
“你不是说现在查的案子找到了线索吗,怎么这事的功劳都跑林越头上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
“还问我怎么知道的,”陈黛黛拿起今天新刊的报纸,头版头条上赫然是陈局和潘大帅的照片,而林越站在陈局的旁边,笑的十分得意。“你看看这个,还有这个报道,通篇上下没提到你一个字,我打电话去报社问了主编,却说这是我爹的意思,可我明明听我爹说了,如果你能找到线索,那么这次的功劳就会记在你的头上。”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呢,”高彦一将陈黛黛推着进了房间,“你看这事不是解决了吗,岳父说了,这事解决了可以放我几天假,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我们就定后天一早的船票出去,怎么样。”
“你别打岔,这事我一定要问问他。”
“行了行了。”高彦一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很晚了,快去洗澡了。”
“知道了。”
高彦一将外套挂好,也顺手拾起了陈黛黛随手扔在床上的外套,一抖,口袋里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黛黛,你什么时候去望江饭店了。”
陈黛黛刚想进浴室,听到声音,过来将高彦一手里的火柴盒拿走了,随手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前几天和秦湘去的,怎么,你一走就是三天,我一个人待得无聊,还不能去跳跳舞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行了行了,快去洗澡吧。”
高彦一站到阳台吹风,伸手想掏兜里的烟,却想起他在婚后已经很久没抽烟了。一阵凉风袭来,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揉揉眼,正好看到大门处缓缓驶进一辆车,车在门厅停下来,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岳父也是他的上司陈璋,另一个则是他的父亲,高怀义。
高怀义今日是特意送陈璋回来的,他喝了些酒,有些发晕,高怀义正好在席上陪同,便将自己的亲家送了回来。
见到高怀义,高彦一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在他上车前喊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