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剑不平,则鸣
昭日楼,烤鸭换了一身青衫,胸口绣有一朵云,正是青云卫的官服,背后则是一头代表品秩的猛虎,青州青云卫二号人物,与刺史同级,正三品。
烤鸭本想绣只鸭的,奈何师见打。
只好把鸭子绣在面罩上。
六年前,青云卫明文规定,行事办案需带面罩,并且只可用代号。
所以今日这么热闹的场面,闫明没凑上热闹。孤零零的在昭日楼地下最深的大牢里,拿着信碟不停扣字,要求大师兄现场直播。
方才只差一点,烤鸭就要上楼救人。自然,也代表俞明欢昭志失败。
好在俞明欢最后时刻站了出来,可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这孩子一生没见过大世面,一介庶民,无权无势,难为他了。”季孞夫悠悠道:“试心剑也不算难拔,就是这种局面,对昭志略微有些影响。”
略微?不算难拔?
烤鸭听得面红耳赤,当年在没有外界影响的情况下,我特么足足拔了一夜,才拔出一寸,若不是灵机一动抹了点鸭油……
算了算了,这点小事没必要让师父知道。
“一个从四品,一个正五品,还有一个王爷世子,地位之悬殊,俞明欢宛如蝼蚁,加上身边几十个甲士环视,他就算有再大的志气,蚍蜉撼树,师父却似乎对他很有把握?”
季孞夫淡淡一笑:“为师也只是临时加码,徒儿你想,玄青子未卜先知,绕行白石郡,救下小七。难道不知道我们对俞明欢昭志?”
“那玄青子的意思是……”烤鸭疑惑道。
“所以啊,不是我对俞明欢有把握,而是玄青子对俞明欢有把握,既然如此,我当然想看看玄青子的把握有多大。不然青州别驾这些个臭鱼烂虾,也配进我昭日楼?”
“师父…”烤鸭咽了咽口水,“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咱们多少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
“唉!苦一苦明欢,骂名我来背!”季孞夫自我安慰道:“再说了,若他能扛过去,昭志成功,对将来接收先行者法则,也有很大裨益。”
一入青云,平步青云,说的当然不只是地位,更重要的是实力。为何云娘入青云卫两年,便能晋入六品,闫明不到三十,已是五品中期?
青云卫筛选弟子,问心、昭志、试胆,检验弟子的心性不假,但更大的作用,经过考验的弟子,才能承受法则之力!
考验越严苛,回报自然越多。
俞明欢,为师是为你好啊!
季孞夫嘴角撵起笑容,忽然,信碟一热,烤鸭激动道:“师父,小柒发消息来了!”
“他说啥?”
“他说……玄青子突然揍了他一顿。”
“为何揍他?”
“小柒说,玄青子让他问师父去!”
呵,小肚鸡肠。
平台上,俞明欢不止一生,前世今生,他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说实话,出列的一瞬间,腿是软的。
前世没有王爷、世子,朱四郎地位虽然高,也不觉得他真能藐视王法,一顿乱杀。昭日楼遇见的官二代、世家子弟,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獠牙。受前世影响,他的观念一直停留在依法治国、人人平等的认知上。
而现在,朱四郎摆出身份,青州别驾、青城太守颠倒黑白,面前两位官员放在前世,揪出来就是大老虎,电视剧都不让演,如今却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的一腔公道正义实在渺小。
除了一颗躁动的心,他什么都没有。
俞明欢其实心里很明白,虽然腿软,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人往往在最渺小的时候才能昭显心志,但也最容易迷失心志!
而此刻,他没有迷失。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俞明欢目光坚毅如铁——
她们没有罪,罪该万死的是朱四郎。
“还不跪下!?”青州别驾一声喝斥!欧阁老怒道:
“小友,你身披儒甲,非圣贤不跪!”
“呵,不跪?”朱四郎手轻轻一挥,甲士高举朴刀,就要朝一名女子砸去!
扑腾一声,李云素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欧阁老目光满是怜惜,在场士子眼中如有一团火。
俞明欢跪了!
朱四郎放声大笑——
“俞公子快快请起,早这么识相,今日何至于此啊?”
“世子殿下礼贤下士,却也不必下至蝼蚁啊。”王太守故作惋惜道。
“蝼蚁?抬举他了。”别驾也是一笑。
俞明欢不为所动,静静的看着朱四郎:
“请世子殿下放她们一条生路。”
朱四郎淡淡说道:“俞公子大才,我要你说说,为了几个贱妇,值吗?”
俞明欢摇摇头。
朱四郎脸上一喜,躬下腰,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压低声音:“俞公子迷途知返,本世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就此下楼,今日无事发生,晚来小酌两杯,你我一笑泯恩仇!”
俞明欢平静道:“并非值不值,她们,不是贱妇。”
朱四郎笑容凝固,瞳孔一缩。
起身挥袖,“啪”的一声——
五道指痕在脸上浮现,俞明欢忍痛沉声道:
“请世子殿下放她们一条生路!”
朱四郎整个人阴沉下来。
“世子殿下,不必与此獠多费口舌,待本官将罪女就地正法,拿下此獠,世子想听什么,本官就能让他……”
俞明欢转头看过来,不知为何,身居高位的别驾大人忽尔心神不定,一时哑然,听他说道:
“别驾身为父母官,她们也是你的子民!”
父母官?好新鲜的词。
正欲说什么——
“俞明欢!你要本世子放过她们?”朱四郎气沉丹田:“可以!”
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朱四郎指着为首的舞女——
“但此贱妇蛊惑人心,意图不轨,罪不可赦!”
“本世子要你亲手杀了她!”
“你若不是她的同党,更要自证清白!”
“本世子是为你好!”
“你杀了她,本世子放了其他人,你以为如何!?”
朱四郎脸色阴沉的可怕,事已至此,你杀了她,本世子也不会放过任何人,冷眼环视,包括这些废物士子。
但本世子,真的很想看你杀人啊。
你想护她,本世子偏要你杀了她!
听闻,俞明欢动了,没有片刻犹豫,朝舞女而去,朝那柄剑而去。
纵然内心的那团悸动让他心神不稳,俞明欢心知肚明,朱四郎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人。
无路可退了么?
剑越来越近,舞女披着他的外衣,满目悲戚。
他心怯了。
也许不该来,不该得罪世子,不该作诗,为了那点儿银子。
一时千头万绪,千丝万缕,短短几日,他看到了妖物为祸,看到了权贵害民。
这个世界糟透了。
我本该回江心郡。
剑在眼前,步步逼近,每一步他都后悔。
可是啊,可是…
堂堂八品武道,八尺男儿!
我若都站不出来,她们…又是何等绝望啊!?
罢了。
这些事…我死之后…大把时间后悔!
俞明欢忽然笑了,心中豁然开朗。抬头望天,手握宝剑。胸膛腾起浓烈杀意!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他决定杀了宁王世子!
可下一瞬,他绝望了。
舞女的泪模糊了脸,她静静看着公子,身段从容舒展。
“公子之心,天地之心。”
“妾身残躯一副,不忍脏公子之手。”
“妾身死后,寻到情郎,来世与他做牛做马,必报公子之恩情!”
舞女转身,脸上没有伤悲,没有恨意,一脸明媚,恰如第一幕的少女。
凭栏而望,纵身一跃。
宛如天外仙女!
瞬息之间,俞明欢根本来不及制止。
心头猛然一痛,伸出的手落空!
“不要啊——”
泪水夺眶而出,俞明欢心如刀绞——
我岂会杀你,我岂会杀你!
他的右手青筋毕现,他绝望,因为拔不出这把剑!!
他握剑坐跪在地!呼吸困难,头痛欲裂!
身后,朱四郎纵声大笑。青州别驾污言秽语。一众士子忿忿之声。
俞明欢什么都听不见,脑中一片昏沉,唯有一丝嗡鸣。
缭绕耳际,越来越大。
“杀了他们!”
朱四郎一声令下,甲士提刀而至。
俞明欢手握长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一张无悲无喜的脸。
“徒有死志,难与试心剑共鸣。人都死了,要这一片剑心何用?”季孞夫惋惜道:“十八年了,试心剑不曾出鞘,我多少有些期待他…”
烤鸭目光如水:“真的拔不出来吗?哪怕一寸也好…”
季孞夫摇摇头:“心志难昭,他毕竟只是个懵懂少年,以后再找机会。烤鸭,你去吧。”
“是,师父!”
烤鸭领命。忽然,他迟疑了一下。
“师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有蚊子?”
烤鸭咽了咽口水:“好像不是!”
“那是?”
下一刻,季孞夫面色大变:
“徒儿快去!务必救下朱四郎!”
昭日楼第七楼!
女子们双目紧闭,朴刀就要落下。
甲士身形一滞,平台片刻安宁。
“动手啊!”朱四郎呕吼,却毫无反应。
嗡嗡之声渐起,很快缭绕场间,一阵风吹过,排头十数甲士应声而倒,竟直直摔成两截!
血如泉涌,在场之人目眦欲裂!但下一刻,他们死死捂住耳朵!
俞明欢仍是一动未动,紧握剑柄,目中空明,只是手腕处多出一丝微不可查的银光!
嗡鸣声震耳发聩,转瞬席卷天地!昭日楼外,人群尽皆伏地,青湖之上,翻起层层涛浪!
此去三百里,玄青子蓦然回首。他找季孞夫要的东西,此刻终于到了俞明欢手上!
十八年了,玄青子潸然泪下!
俞大家你可听到了——
“剑不平,终要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