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水芹饺子
余晖斜照,打在山间的树林上,打在寺庙的屋脊上,打在殿中的佛像上,勾勒出佛祖的身影更加金光灿灿。
大殿上,端坐在主位的佛祖手拈莲花,嘴角似笑非笑,眼睛似睁非睁,身型似倾非倾。
许是他也觉得人世间荒唐可笑却又温情萦绕,于是极度厌烦却又极度眷恋。
明霜序跪在专门为她准备的蒲团之上,眼神茫然无措的只盯着一处。
若是旁人,此时该做什么呢?是一心求佛祖保佑那些已经枉死的人们早日转世,还是求那些连自己都没有保住的人们替自己带来泼天富贵?
这怎么听怎么不可能。
明霜序身边盘坐着无数的僧人,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合着节拍念着同样的佛经,可她却又觉得他们似乎念的没有章法,人人念着自己佛经,汇聚在一起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位穿着袈裟的老僧站起身来,对着明霜序微微一躬身,一句“阿弥陀佛”后,所有僧人都停止了嘴里的吟念,跟着老僧后面一起对明霜序道一句“阿弥陀佛”。
殿内忽然寂寥无声,满是人的屋檐之下竟显得有些空寂。
明霜序赶忙站起身,同样一句“阿弥陀佛”送还给那老僧。
微微抬头,明霜序瞧清楚了她面前老僧的容貌。
这是第一天说她心中并无佛祖的那位方丈。
那老僧空手无物,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大殿。原本盘坐在蒲团之上的年轻僧人也都纷纷站起,三三两两的离去。
这是法事结束了的意思。
餐餐都给明霜序送饭的那个小和尚进来寻明霜序:“阿弥陀佛,施主,这法事就是做完了。”
这不难看出,毕竟方才还满满当当做的都是人的大殿里,就只剩下没几个人了。
“施主,今天晚膳是素馅的饺子。您的厢房离得不近,只怕是端过去就凉了,您看……”
小和尚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可不难猜出是什么意思。
明霜序点点头。
小和尚的理由不招人厌烦,她自然是愿意配合的。
骆天杭自殿外走入,来到明霜序身边。
小和尚一个“阿弥陀佛”就离开了。骆天杭瞧着殿里再无他人,轻声对明霜序道:“我去上柱香。”
佛像面前有香炉,牌位面前也有。
明霜序从未见过骆天杭跪拜神佛,而此刻的他正恭恭敬敬的跪在母亲的牌位面前。
若是母亲能见到了如今的他,想必也是喜欢的。
走在往食堂的路上,明霜序忽然问:“你之前可见过我母亲?”
这倒是个年代久远的问题,骆天杭想了很久,才道:“见过。当年你父亲还未外放之时,你母亲同我母亲算是好友。遇上过年也是会磕头讨红包的。”
这答案倒是在明霜序意料之外,小小的骆天杭在喜庆的节日里,穿着红色的外袍,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双手接过红包,还奶声奶气的说一句:“谢谢景姨母。”
这画面想想都十分可爱。
骆天杭睨一眼笑到不能自己的明霜序,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丫头,思绪不知道又飘到哪儿去了。
晚膳正好用的是饺子。
山里野菜常新鲜,便不想丰水河旁买的,总是中规中矩菜农地里养出来的蔬菜,这儿的菜总是在山林间歪七扭八的长着,在被负责采食的和尚带回。
“两个铜板。”打饭的僧人瞧着明霜序眼生,想也不想,伸手就要钱。
“什么?”明霜序一惊。
“两个铜板。”那僧人瞧见明霜序不可置信的神色,脸上稍稍露出些不耐烦来。
骆天杭在明霜序耳边低声道:“算了,也没多贵。”
他是知道明霜序和那小和尚说好的不用付饭钱的约定的,只是若是因为着区区两个铜板,再闹的众人侧目,总是不好看的。
明霜序不置可否,就在骆天杭付钱的时候都没有加以阻止。
倒是坐到了长桌旁,明霜序才鹦鹉一样的重复了一句:“两个铜板。”
骆天杭一边点头一边给小碟子里面倒醋。明霜序口味重,他就又加了一勺辣椒油进去。
明霜序呆呆的瞧着骆天杭给自己准备完蘸料,有去打饺子汤,直到骆天杭重新回来,才又重复一遍:“两个铜板,两盘饺子还带两碗汤。”
骆天杭将筷子直接放进明霜序的手里,问:“怎么了?”
明霜序扁扁嘴:“我那日不过买了三包糕点和一坛腌菜,就要了一两二钱银子,结果这里的素斋这么便宜。早知道……”
早知道她那天就再忍忍等着午膳了。
“这素斋人人都吃的,倒是那精翠阁的点心,本就是给夫人小姐们准备的。京中的那些大户人家,莫说一两,百两银子也是出得的,自然就要价高了些。你若是觉得贵,怎么还是付了钱买回来了?”
骆天杭见过明霜序讨价还价的本事和从不不好意思说不要的理直气壮,怎么换个地方就不灵了?
骆天杭不清楚,明霜序心里可明白的很。
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个见到就没好事的苏平昆。
明霜序吃了哑巴亏,心里忿忿,一口吞下一只饺子。
这饺子里面是水芹菜做的馅料。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水芹菜早就该老了要不动了,但也许是真的迎着那句“山里的季节晚”,这慈云寺的水芹菜倒是还如同冬天刚往春里走那时候的水芹菜一样鲜嫩。
只是水芹菜味淡,若是只只饺子都配着辣椒吃,就只能吃到辣椒的香,吃不到一点水芹菜的味道了。
明霜序夹着饺子,往骆天杭面前那碟只有醋汁的蘸料里面蘸。
这倒是另外一种风味,醋的味道不似辣椒那样喧宾夺主,反而更能让水芹菜的鲜美萦绕在口舌之间。
明霜序吃的开心了,饺子汤直接顺着喉咙一饮而尽。
这样才叫爽快,刚刚好不容易按下的冤枉气再次被明霜序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去。
一直给明霜序送饭的小和尚三两步的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两枚铜钱:“施主,这是你的钱。”
这钱居然还能退回来。
明霜序并不是计较多收了这两枚铜板的事儿,但瞧着小和尚满头是汗,反而对这慈云寺又多了一丝喜欢:“你叫什么?”
小和尚单手放于胸前,颇有点少年老成的古板:“小僧慧辞。”
这副模样倒是更觉得可爱。
毕竟是出家人,明霜序不好上手直接去捏那小和尚圆圆的脸庞,便只是笑着道谢:“多谢你啦,慧辞小和尚。”
慧辞向来觉得明霜序不是很好相触,就拿和她第一次相见就差点哭鼻子来说,她就和那些什么都只说“好,好,好。”的官家小姐很不一样。
但是这么一看,好像这位明施主比旁人更不同啊。
慧辞回到自己的禅房,晚上晚课还没有做,得抓紧时间早点睡才行。
明日长公主的法事,可不是能打瞌睡的时候。
日头自山间东升,给大地万物都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雾。
慈云寺今日不进香客,却是早早的就开了门,长公主的仪仗缓缓驶入了慈云寺。
这场法事要比昨日明霜序的那场规模要更加宏大,耗时也更长。
终于,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温阳长公主缓缓起身,在佛像面前的香炉里插入三柱香。
慧辞原本是在殿外念经的,法事完毕已近中午,他想着得要去给明施主送饭才好。
忽然殿里一阵喧哗,引得站在殿外的和尚都伸头往里瞧。
“慧辞!慧辞在哪儿?”
慧辞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在温阳长公主面前露脸,先是一愣,然后大步跑向那位呼唤他的师兄:“我在这儿。”
那师兄也不和他解释半句,提溜着他就往殿里进。
殿内人都看向他,站在最中间的衣着华贵的女子,是温阳长公主无疑。
慧辞嘴里磕磕绊绊:“小……小僧慧辞……见过……”
他从未学过这种礼节,做起来也是左手打右手。
温阳长公主指着最下面的一块牌位问他:“这牌位是刚供上的?”
慧辞眯着眼睛去瞧了,那牌位上写“母景王氏韵安之位,女景琳琅立。”
他自然是认得这牌位的,这可不就是那他天天要送饭过去的明施主在这儿供的牌位么?不止这一个,这下面几乎一排都是她供的。
他原本还奇怪呢,这明施主怎么会姓景?
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下一句是不是就是非礼勿问,慧辞拼命忍住了自己想去多一嘴的心,只当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一圈人都虎视眈眈的瞧着他,慧辞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她在哪儿,她叫什么名字?”
慧辞看向方丈,这样的问题向来是不能答得。
可对方是温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姑母。
慧辞几乎都觉得自己听到了方丈的一声低叹,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她如今就住在小濂峰的厢房里。”
温阳长公主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就往外走,走的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一个瞧着比他身量要大些的少年对着慧辞抱拳躬身:“多谢小师父了。”
慧辞赶忙回礼。
如今这样金尊玉贵的公子哥都这么彬彬有礼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