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萝卜糕
骆天杭来的极快。
明霜序觉得自己不过刚合上眼睛,骆天杭一把就将后厨的门开的老大。
只是他并不进来小间,就站在后厨和小间的分隔处:“你……还好么?”
明霜序不像刚醒时那么有气无力,只是微微的点了头。
骆天杭站在原地着急:“我从外面来,身上带了寒气,不好离你太近。你什么都要不多想,就好好的养着你的身子,大理寺虽然不是个油水充足的地方,但养一个你还是养的起的。”
小音站在骆天杭身后不远处,不打扰两人交谈。
说是交谈,也不过是骆天杭一个人在说话而已:“你绑住的那个人,如今还活着,所以你不用忧虑过多,只顾好自己就行。”
明霜序脸上是少有的平淡如水。
她不是毫无感觉,是每一个表情都牵扯到了太多伤口。
时刻为自己搏命时不觉得,如今知道安全了,反而是从头到脚每一处都在疼。
骆天杭似乎是读懂了明霜序眼中的疼痛,转身拉着小音细细交代,要她好好照顾。
小音自然是一一的应了,这些事就算骆天杭不交代,她自然也会照做。
骆天杭走后,小音才又做回到明霜序床前。
明霜序张嘴想说话,但还是喉咙干的发紧,只能指了指远处小几上的水壶。
那小几上的水壶,自明霜序搬进来时就放在哪儿了,从来没用过,只是个样子。
小音顺着明霜序指的方向瞧过去,这才明白是要喝水,便用刚烧开的热水兑了凉水成刚刚好的温度递给明霜序。
明霜序小口小口抿着喝了,嗓子才舒服一些,问:“什么……时候了?”
小音道:“今日都初四了。师父,你可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还要多。”
“下……下雪了?”
骆天杭进门时,大氅衣摆蹭了白色,走时却没有了,只留下水迹。
“是呢。”小音给明霜序手中的碗续上水:“自师父你开始昏睡时就开始下雪,外面的雪足有我膝盖那么深,方才我去叫骆少卿时倒是雪停了呢。”
明霜序伸头看了看,见小音的鞋早已湿透指着外面的灶火道:“去……烤。”
小音莞尔一笑,去外面将湿了的鞋袜脱下,放在灶边烘烤着,又换了干净的回来:“师父,你身上还疼么?”
明霜序努力地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
小音自顾自道:“还真的是老天保佑,能让师父你安然醒过来。”
“您抓住的那人,后脑勺被柴火砸了好大一下,起了好大的包,到如今都醒来。骆少卿从散商那里买了最便宜的野山参,每天都吊着他活命,说这人是您拼了命抓的,怎么也不能让他什么都不说浑浑噩噩地死了。”
明霜序苦笑一声。
哪里就是她拼了命抓的,她也只是有拼了命要保护自己的本意。
她不愿冒领这样的功劳,但如今嗓子哑着,也多解释不了。
明霜序本来就是乐意过平淡日子的性子,如今躺在床上万事都有小音照看,倒是很快的就好起来,不过初六晨起,就能下地。
身上的一众伤口,出了左胳膊上的还隐隐的疼着,不敢碰也不敢着水,其余的该结痂结痂,该愈合愈合,竟是没什么感觉了。浑身上下的好几处淤青,若不是手贱的摁,用衣服挡着就同常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明霜序下了地,第一件事就去找骆天杭。
她醒的晚,吃完早饭,骆天杭与吴峰梁庄两个早就在公廨之中了。
见到她来,两人很自觉的就说要去戒律房再会会那什么都没交代的“死人”。
“他竟是这么个硬骨头,什么都没说么?”
骆天杭小心翼翼的扶着明霜序,让她坐下,还怕她坐的不舒服,在身后垫了个靠垫。
“哼,什么硬骨头,不过是个只会装疯卖傻的罢了。”
骆天杭阴沉着脸:“我一想到你那天,我就……”
“你就怎样?”
明霜序瞧出骆天杭有盛怒在心,却还想偏着头不让她看见,便伸手抚上骆天杭早就握成拳头的手:
“我且问你,若我不是我,或是若我只是我,你还会像如今这样么?”
骆天杭眉头一蹙,转过头来与明霜序对视:“什么意思?”
“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大理寺厨娘,即便被歹人所杀害,你还会像现在一样抑制不住的愤怒么?”
“敢到大理寺来做恶,真当我们大理寺是会怕的么?”
明霜序温声宽慰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又后怕,但如今人抓住了,总还是要破案子的。你表现出来的如此怒不可遏,岂不是要向全天下人昭告,我是你的软肋以后但凡有人想让你退步,就要拿我做要挟?”
骆天杭一时怔住,她讲的如此直白,仿佛一切都已经板上钉钉了一样。
明霜序又伸手将骆天杭紧蹙的眉心揉开,笑道:“所以呀,还请我的骆大人放宽心,把这件事中的‘我’忘掉,一句一句的将那人说的话好好盘点,看看到底,是谁要来大理寺做什么。”
骆天杭被明霜序一句又一句哄的戾气全无,扁嘴道:“那人脑后被砸了一下,醒了以后就失了心智,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过,整日就是‘阿巴阿巴’的喊。”
傻了?
这倒是出乎明霜序意料。
只是即便是傻了,也许有许多下意识反应,说不出来,但是能想到呢?
明霜序想了又想,起身就要往回走:“小音做着萝卜糕呢,等下让她拿来给你尝尝,我也去瞧瞧那心智全无是怎么个心智全无的法子。”
骆天杭本意是不愿的,但明霜序走的坚决,没给他说更多的机会。
小音做的萝卜糕,是完完全全按照明霜序给的方子来的。
明霜序尝了一口,猪油炒香的香菇丁混在里面,与白萝卜原本的清甜相互扶持,相得益彰。
只是这香菇是唐氏拿来的上好的山珍,若是给了戒律房的那小子,属实是有点浪费。
小音跟着明霜序一路来到了戒律房。
戒律房内梁庄同吴峰两个正一唱一和的吓唬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宋寺丞”。
明霜序示意小音将萝卜糕放在长案上,对着梁庄道:“我来给他送点吃的,讲几句话。”
梁庄是见证过明霜序饭食的“动容之功”的,也知道明霜序不会乱来,骆天杭定然是一早就知道了的。
吴峰却不晓得这是唱的哪出戏,刚想拒绝,就被梁庄一把拉出门外。
戒律房木门合上,阳光尽数被挡在外面,屋内只剩悠悠的烛光。
明霜序专门选了颜色最艳的一套衣衫,斗篷一挥坐在板凳上,眼神中满是清冷。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发梢凌乱,污渍和血迹脏成一团,嘴里不断叫喊着毫无意义的吟语。
【又是她。贱人。】
明霜序听到咒骂反而唇角微微上扬,居然是装的,这可比真的傻了要简单太多了。
明霜序手里捧着暖炉,讥笑在脸上展现得不能更明显:
“你武功也不怎么样嘛,居然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贱人!】
“说罢,谁派你来的?”
明霜序不紧不慢的一遍遍用暖炉暖着手,眼睛却紧盯着那用颤抖害怕来掩饰自己愤怒的眼神。
“阿巴阿巴。”
但回应她的,只有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音节。
“大理寺虽然大年初一无人值守,但至少是位于闹市区,附近有多少官差一喊就到,你敢来这大理寺偷窃,是你的主子把你当成了死士,就是想让你死在大理寺吧?”
【不可能!主子让我偷的东西至关重要,若是我没能拿回去,主子不仅乌纱帽不保,只怕更会株连全家!】
“别的不说,我只问你一句,你的主子有没有告诉过你,若是被捕一定要服毒自尽,不给大理寺留活口?”
【她怎么知道?】
“可惜呀,你被我砸晕,浑身上下包括牙缝里的毒药都被搜了去了,哪里能有什么自尽的机会。”
“所以你说,要是大理寺放出消息去,说你没死,反而是和大理寺招了一切,你说你那主子会不会派人来送你一程?”
“阿巴阿巴。”
【不会的,不会的……】
裙角微荡,明霜序走近铁栅栏,轻笑道:“所以,你这装傻的本事也是他教的?被捕后总会有个磕啊碰的,傻了倒是个脱身的办法。”
明霜序眼里闪着精光:“只是想来你是不知道了。傻子才不会‘阿巴阿巴’的叫。只有哑巴会这么喊,满肚子话想说的哑巴。”
一直回响在戒律房内让人烦躁的吟语一下子戛然而止。
这倒是听的清楚多了。
明霜序装着往外走的样子,没到门口又折回来:“你主子,我是说项侍郎,就在隔壁。”
“啊!”
“宋寺丞”大喊着扑上来,似乎是要把明霜序撕成碎片,只是中间隔着铁栅栏,他身上还被铁链捆住,没走几步就再没有动弹的余地了。
明霜序只定定的瞧他一眼,确认那脑海中狂喊着的词汇没什么有用的的了,伸手敲了敲戒律房的门。
门自屋外被打开。
明霜序将萝卜糕交给小音,转头对一脸肃杀的吴峰和伸手捞住门的梁庄道:
“他是装的,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