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芝麻千层饼
月洒中庭,夜风习习。
骆天杭站在银杏树下许久,瞧着后厨的灯烛亮了又熄,才又走回自己的公廨。
明霜序脸上泛起的那一丝绯红,只怕是他此生瞧过最好看的颜色。
手不听使唤的往下移,骆天杭学着明霜序的样子把玩自己刀鞘上的络子。
这络子颜色早已泛了旧,这是莲生刚学会打络子时送给他的。
她既然注意到了,会不会再给他打一个?
只是这小丫头整个人都快跌进钱眼子里去了,不会为了省那一点点络子线钱,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吧?
此念头不起还好,骆天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决议此事得找一个靠谱的人暗示明霜序。
那成衣店的小胡娘子就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公廨的雕花木门大开,骆天杭隐约的觉得自己嗅到一丝凛冽的兵刃气息。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果然,压在层层叠叠的卷宗之下的“账簿”果然不见了。
中秋夜,大理寺照惯例休沐,无一人值守,唯一住在大理寺的后厨娘子也出去瞧了花灯,果然是个绝佳的下手时机。
明霜序酣睡在梦中,哪里知道不远处还有这许多事情发生。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明霜序醒后只觉得耳聪目明,身心爽快,就连切菜的刀掂着都觉得轻了不少。
只是早晨过后,明霜序才渐渐察觉出不对劲,骆天杭人呢?
以往骆天杭虽然来得晚,但一贯都是会出现的,就算按时按点不出现,也都有梁庄来拿了餐食直接到公廨去。
如今不仅骆天杭不出现,就连梁庄也没了影子。
罗郢向来是吃饭最慢的,今日又是最后一个离开饭堂,明霜序拉住他问:“骆大人呢?”
“这事儿你不该问梁庄么?”罗郢浑不在意,他向来不关心骆天杭在哪儿,只要自己所在的地方没有对方的影子,就万事大吉。
“那梁庄呢?”罗郢这话说的没毛病,向来最知道骆天杭去向的就是梁庄了。
罗郢伸头向外看了看,又回想了回想自己早上的确是没有见到梁庄的影子,才恍然大悟:“是,也没瞧见梁庄。想必是骆大人派他出去做什么事情了吧。“
这话说的竟是自圆其说。
明霜序无法,只能放罗郢走了。
她心里实在打鼓,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一担心就到了当日下午,梁庄一路小跑回来,直奔后厨:“明娘子,可有什么吃的没有?”
明霜序火上一直煨着红豆粥,见梁庄来,便赶紧盛了一碗给他,又兑了凉的牛乳,让红豆粥不至于烫嘴,刚刚好能入口。
“大人呢?”
明霜序瞧着梁庄将红豆粥一饮而尽,连嚼都不嚼,直接灌进肚里,便知道这是饿坏了,只怕是这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便将空碗接过来,又一摸一样的炮制了一碗递给梁庄。
有了第一碗打底,梁庄喝这第二碗红豆粥明显就慢条斯理了起来,竟还连勺子都用上了。
明霜序瞧着着急,却不好意思催促,直到第二碗见底,梁庄才开口道:“大人在刑部候着等汇报呢。”
什么汇报这么急,天不亮就去了。
明霜序自认起的算早的了,可她今日是一整日都没有见到骆天杭。
可若是急着去,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汇报完呢?
梁庄忿忿的嘟囔:“刑部那帮人不安好心,一早就叫大人去了,去了却一直是等着,门也不让出,也让没有人来见,也不说要汇报哪桩案件,就在他们厅堂候着,磨人心智。”
“也不给吃食?”明霜序问。
“吃食?”梁庄冷哼:“怎么会不给,只是那吃食就是原来后厨老一套的白水白菜,没有味道不说,我和大人一人就一小碗,别说我了,就连明娘子你都吃不饱。”
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明霜序瞧了瞧开始啃芝麻烧饼的梁庄,试探的问:“你和大人,如今在查什么案子?”
“没查什么案子啊,近来奕京还算太平,若只是些小偷小摸的全都是京兆尹在管,也报不到大理寺来……”
梁庄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起身瞧了瞧门外并无人靠近,才又坐回原位,压低声音道:“明娘子的意思是……”
“这摆明了就是有人要给大人一个下马威。”明霜序声音也小,但语气坚定,说的梁庄心里就是一“咯噔”。
梁庄面露难色,最后才语气犹豫的说到:“还是当初‘粮道米庄’那事儿,大人派我,私底下还在偷偷的查着。”
“那案子不是转给刑部了?还已经结了案的么?”明霜序讶异道。但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两人都明白了今日骆天杭无端受这苦是为何。
“还不是他自找的。”明霜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走到灶案另一边去揉面了。
梁庄坐在原地,叹一句:“大人不就是这么个性格么?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从刑部掉到大理寺来。”
明霜序却没心思听梁庄讲这个,陈年往事日后有的是时间去听,今日骆大人只怕是遭了大罪了,晚上自然是要吃点好的。
骆天杭回到大理寺时,三更的梆子都已敲过了。
若是在前朝还有宵禁的时候,刑部倒是又多了一个能将他关进去的理由。
刑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葛侍郎,连带着刑部的一应官员都换了一半,今日应是一个熟面孔都没见到,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史郎中对他吹胡子瞪眼,张口闭口就是葛侍郎。
官大一级压死人。
骆天杭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听训。
那史郎中也是好口才,一个时辰说下来,说法不带重复的给自己扣上了两顶高帽子:御下不严,自作主张。
一个是因为黄四娘死在昭狱,一个是因为自己顺着账簿居然还在查。
这两桩罪,骆天杭是认的。
只是史郎中句句都是大道理,却绝口不提黄四娘与账簿。
一个时辰的训诫结束,只说让他留在原地,自行反思,甩甩袖就翩然离去了。
这一反思,就是这样的光景。
大理寺早已处处都熄了灯,骆天杭习惯性的回头一瞧,后厨的灯竟还亮着。
倒是不像小音在时那次一瞧灯就是点在窗下的,今日的光没有那么亮堂,想来是放在她惯点灯的灶案上。
这小懒猫是灯也懒得熄了么?
骆天杭嘴角不自觉地就噙了笑,抬步往后厨走去。
白日里,后厨的门上被秦拓带着人按上了抵御寒风的棉布帘,骆天杭撩起笨重的布帘,那烛灯果然是点在灶台之上的,只是灶台旁还趴着一个人,睡得双眼迷离。
这小丫头。这么睡下去,明日起来腰酸背疼不说,只怕是会得了风寒。
空中弥漫着后厨独有的香味,细细嗅来,竟是鸡汤。
骆天杭刚刚走近一点就越发觉得温暖,仔细一看,火上煨着小罐,里面正是明霜序炖了一整个下午的鸡汤,旁边又有干净的棉布盖着,下面是还带有余温的芝麻千层饼。
她不是犯懒连这短短的几步路都不想走,是在等他回来。
骆天杭端了鸡汤烧饼去食堂最角落的地方,生怕自己咀嚼的声音过大,就扰趴在灶案上睡得正香的小娘子。
鸡汤煨的香味绵长又温暖人心,骆天杭大口的咽下去才发觉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
千层饼本身的咸香已是充足,又带着芝麻本身的香味就更上一层。
骆天杭吃过刚出炉的芝麻千层饼,酥得掉渣,之一口就能碎的满地满身都是饼的碎屑油温香酥,简直不要太可口。
这用棉布盖着保温的千层饼,虽然酥脆不再,但是又比之前多了一份嚼劲,从咸香中自己一下下嚼出一口甜来,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即便美食当前,骆天杭却是三下五除二就将饭食一通囫囵进胃中,净了手,小心的去摇明霜序:“进屋睡吧。”
明霜序眼皮动了动,似是睁开了一下,又好像从来没有醒过,咂了咂嘴,也不知是梦中吃到了什么美食,嘴巴不动,从喉咙中哼出一句:“大人回来了?”
骆天杭温声应道:“回来了。”
一声低哼,似是听到了骆天杭的答话而回应,又似是毫无意义的一个声响。
这番小女儿贪睡的神态,实在可爱。
骆天杭从眉眼瞧到唇角,将明霜序瞧个够,才又将明霜序上半身从灶案上扶起来:“乖,回屋去睡。”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声低哼。
明霜序这才将眼睛睁了一条小缝,瞧清楚面前的人之后,重新合上,笑着哼出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大人回来了。”
“回来啦,回来啦。”骆天杭很有耐心的像哄着小孩子一样:“还吃了你给我留的鸡汤和千层饼,回屋去睡好不好?”
明霜序闷闷哼出一声,双手就攀上了骆天杭的脖子。
骆天杭浑身一僵,双手悬在空中不知该如何自处,一双眼瞧天也不是瞧地也不是,直到明霜序将脸贴近他的胸口,整个人的重量都悬在那一对纤纤玉臂上。
身上挂着的这个小姑娘呼吸逐渐平稳,但骆天杭心跳如战鼓雷打一般,久久不能平复,最终还是弯下腰将明霜序横抱起来。
这小丫头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骆天杭明显感觉自己将明霜序抱起时,环着自己脖颈的手臂随着身子主人的舒适搂的又紧了紧。
一声轻笑,眉目间尽是温柔的男子将梦中还紧蹙着眉头的小姑娘抱进了小间。
天上圆月笑寒风冽冽不近人情,屋间灯花伴灶气暖人温守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