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松萝鸡翅
秋日越深，奕京的天就亮的越晚。
大理寺随着吏部下的文牒，同着奕京城内其他的衙门改了早上开始官差办公的时辰。
别瞧只是从辰时改至辰时过半，明霜序瞧着来吃早膳的官差脸上都带着睡饱了觉的幸福。
连带着明霜序清晨逛丰水河的时间都长了。
只是天气冷了，丰水河旁的生意也少了，连带着明霜序都越来越懒得往那儿跑，就每天早上等着菜农送菜来。
从一开始明霜序身先士卒的自己往丰水河跑了几趟买蔬菜，才明白秦拓当初找人直接送菜到大理寺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若是天天要自己来买，只怕是这胳膊早就要废掉了。
有一户菜农，姓刘的，常年在丰水河旁卖菜。
明霜序有次早上去的时候，瞧着他的菜新鲜，直接就将他的菜买空了，还是那菜农老刘头亲自将菜送到了大理寺。
可傍晚明霜序又去的时候，那老刘头又是一车的菜在丰水河旁买，一点不比早上的蔫坏。
“娘子，我们天天收菜的，怎么可能只种那一点呢？”
明霜序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直接让他以后早上先推着板车去大理寺后门。
有固定的大主顾，老刘头自然是乐意的，一连着几个月，送来的菜食样样新鲜可口。
“明娘子，我家隔壁那孔屠夫，送了我们家好多鸡翅，拿了一部分给娘子尝尝。”
明霜序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荷包，这肉本就是要比菜贵的，哪有买菜送肉的道理。
老刘头却不要，推着板车小碎步跑得飞快。
明霜序无法，只能默默感叹着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却健步如飞，当真是好身体，一边目送老刘头远离。
只是如今随着官差们来的晚，早膳便也做的晚了。
可老刘头还是早上一样的时间来，早上便空出一大块的时间。
明霜序想了想，掂了灶上炒菜的长勺，比葫芦画瓢得在后厨前的空地上挥舞起来。
这葫芦，自然是练武的骆天杭。
老刘头如今瞧着是已经年过古稀，却能健步如飞，想必是因为寻常时间劳作而导致的强身健体。
她没有办法像老刘头一样下地干活，学着骆天杭比划两招想必有用。
骆大人的身子，看起来也是精壮的。
明霜序这么想着，下一式将长勺挥舞到别处，将将就块戳到了一张人脸上。
骆天杭。
明霜序目光下移。
掂着刀的骆天杭。
明霜序瞬见收好舞的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花架子，恢复以前温顺乖巧的模样，心里祈祷骆天杭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都没有看到是不可能，骆天杭嘴上憋着笑，很努力的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一些：
“你想学武功？”
“没有。”明霜序答得飞快，也答得坚定。
清脆的“铛”一声，骆天杭用刀鞘碰碰明霜序手中长勺的柄：“那你这是？”
明霜序憨笑着，想逃过诘问。
“明娘子。”远处有人影跑来，明霜序见之一喜，无论来人何意，至少能把现在的话题茬过去。
“吴三哥？”
瞧见来人是吴老三，明霜序面上有些讪讪的：“早膳还未好，得需吴三哥多等一会儿了。”
骆天杭瞅着明霜序，斜睨了一眼吴老三：“今日轮你休沐，怎么来了？”
吴老三没想到能在此处看见骆天杭，先是抱拳行礼，而后道：“小的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明娘子。”
这几日吴老三是在头疼，不为别的，就因为明霜序种植在女儿小音脑中读女学的念头。
女学的束脩并不便宜，但吴老三也不是为了那几钱银子就非要打消女儿好学念头的人，只是如今也不是寻常女学开学的时候，若是要等，怕是要等上半年。昨日他不过试探了一下小音，女儿眼中的伤心就让他痛心不已。
都怪隔壁嘴碎的王老婆子。
吴老三越发的恨恨起来，若是没有那王婆子说的一句什么“没有娘，就没有爹”的混账话，小音断然不会将事情办不成了联想到是因为自己不尽心力上去。
如今思来想去，倒不如找明娘子，说服她收小音为徒，学门手艺固然是好，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只是他没想到骆天杭会在。
骆少卿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那一句对明霜序的“借一步说话”，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明霜序早起未带耳塞，在吴老三目光来回扫视在她和骆天杭两人之间时，早就明白了吴老三心中原委。
只是这事儿，她帮不得，也帮不了。
让她收徒倒不是难事儿，只是她天天待在这大理寺的，收了徒弟也是要待在大理寺的，这便是要往大理寺塞人，又怎么是她能说得算的。
还不如让骆天杭在，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你说吧？”明霜序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催着吴老三开口。
吴老三心一横，开口道：“明娘子前些日子给小音说上女学的事情，小音回去也和我说了。只是我这几日跑了奕京上下，并没有找到这样的地方，只想着既然是明娘子说的，想必是知道什么地方的，故来问上一问。”
明霜序笑道：“我虽在这奕京城也算呆的有小半年了，到底还是人生地不熟，天天就只闷在这大理寺里面。吴三哥竟来问我，算是问错人了。”
心中所想和开口说的不是一回事儿，这事儿明霜序见多了，没有为着这个就大惊小怪的道理。
吴老三想着明霜序就会这么说，刚要开口，就听一旁骆天杭道：“我听说常先生在奕京城外的连阳山开了一家女学，你去那里问过没有？”
常先生？
明霜序偏过头去问骆天杭：“哪位常先生？”
“常清妧场常先生。”骆天杭瞧着明霜序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问：“你知道她？”
明霜序很快就将自己惯用的狗腿子笑容挂好：“有所耳闻，听说常先生是当年又名的布衣才女。”
骆天杭将心中疑问收好，点头道：“正是，常先生如今在连阳山上开的女学称为连阳书院，只收布衣家的小姑娘，整个书院里里外外都是女子，你大可放心。”
最后一句，正是向着吴老三说的。
吴老三在京城中打听多日，怎么会不知道这连阳书院，只是去奕京城外读书就意味着是要住在山上的，小音年龄尚小，怎么可能照顾得好自己。
“这连阳书院名气大得很，小的自然问过了，只是说是连阳书院早就人满为患，怕是进不去了。”
吴老三只对着骆天杭躬身，自然是没有看到明霜序眼中冷掉了三分。
明霜序自然也是听小音讲了所谓隔壁王婆子说的，“没有娘就没有了爹”的蠢话，她原本还安慰小音，世上万事万物都没有能用一句话概括完全的。
不曾想今日见了，只怕是那王婆子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小音如今的年岁，早就是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了，又哪里有他心中那样的顾虑，如此看来，只怕顾虑的是别的事情。
那边骆天杭道：“这不妨事，我母亲年轻时同常先生交好。我请她去一封信，你回去让小音收拾行装等着上书院吧。”
骆天杭既然发话，那这事儿只怕是十拿九稳了。
吴老三无法，只得谢恩回家了。
明霜序瞧着吴老三走远了，才忿忿的嘟囔：“什么孩子年龄小没人照顾，怕是没人照顾他了吧？”
骆天杭不知明霜序怨气何来，笑问：“他个大男人要什么人照顾？”
明霜序斜睨一眼骆天杭：“那敢问骆大人，您的衣服是谁洗的？不在大理寺用饭的时候，你是在哪儿用饭的？”
自然是府上婆子。
只是骆天杭这话没出口就明白明霜序是什么意思了，吴老三家中并不富裕，请不起丫头婆子，这些活儿只怕就是落到了刚刚七岁的小音身上。
明霜序一转身回厨房了，留给骆天杭一个早晚要自己洗一次衣服试试的念头。
日头偏西，明霜序闲下来，开始后悔自己早上对骆天杭那句话说的重了。
骆天杭花钱虽不肆意胡来，但到底是出手阔绰，可见是家中富庶。
富人家的公子哥怎么可能自己洗衣做饭。
更何况，他的母亲还与常先生交好。
明霜序想了想，决定晚膳时，要套一套骆天杭的话。
既然要套话，得投其所好的做点东西吃。
明霜序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木柜，木柜深处，是一只被牢牢盖上的坛子，坛子里是明霜序决议不再碰的茶叶。
但骆天杭喜好喝茶，每次明霜序见着，他手边总有一盏茶，那日也就是她好奇问了一句，骆天杭才会想起来隔日送了她一块茶条的。
那包着茶条的纸被明霜序一起塞进了坛子里，如今拿出来再看，上面只有两个大字“松萝”。
这是松萝茶？
松萝茶不算贵价，倒是茶汤较其他绿茶更加色泽浓郁，香气更加高朗清爽，滋味更加醇正厚重。
这骆大人是个懂茶之人。
明霜序笑的狡黠。松萝茶虽然她喝不惯，但因着味浓色浓，却是做菜上好的辅料。
茶叶不经冲泡，也散发出悠悠的茶香味道来，明霜序将茶叶凑到鼻子下，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这香味尽数灌倒肺中。
这是她唯一能欣赏茶的方式了。
这么装模做样一通完毕后，明霜序将早上老刘头拿来的鸡翅洗净，在每一面上都划刀开口，用生姜、酱油同蜂蜜一起腌制。
另一边，起锅热油，明霜序将茶叶同着白糖在油中一起翻炒，瞧着白糖慢慢融化在油中，颜色由浅变深，就将腌够时候了的鸡翅放进锅里。
那鸡翅立时就染了锅中白糖的颜色，小火慢慢煎着，滋出了悠然的香味。
原本放在一旁腌制鸡翅的料汁被明霜序夹出生姜，倒入锅中。遇到热油，那原本只是如隐士一般藏着匿着的香味，忽然就如同金甲银枪的将军一般，提缰奔来，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中。
这一搭配，倒是奇妙。
明霜序安安稳稳的将鸡翅装了盘，淋上酱汁，带两个早上剩下的肉花卷，用脚敲开了骆天杭公廨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