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秋桃排骨
吴老三家离着大理寺并不远，只隔三条街就到了。
小音跟着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问：“爹爹，你会娶后娘么？”
吴老三一愣，妻子巧娘的棺椁刚刚入土，小音身上的素衫还未换下，怎么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隔壁王婆婆说，没了娘，就是没了爹。尤其是等爹爹再娶了后娘，家里就更不用指望了。”
这个嘴碎老不死的！吴老三在心里怒吼，却不敢当着女儿的面表现出来：“别听她胡说。”
“娘之前也常说，万事万物，还是先指望自己的为好。自己再要紧的事儿，对别人来说，都是旁的事儿。”
这话的确是像巧娘的口吻。
吴老三鼻头一酸：“爹爹不是别人，小音的事儿对爹爹来说，就是一顶一重要的事儿。”
“可是爹爹，总有你顾不到的事儿不是么？”小音稚嫩的脸上，全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认真。
吴老三瞧着更加心酸，稚子早熟，本就是可喜可叹的事情。
“我今日早上想拜明娘子为师，跟她学厨房的手艺，可是明娘子不收我。”
明霜序拒绝了小音的拜师，自有她的理由。
小音是吴老三家唯一的娇娇女儿，万没有还没有问过吴老三就先问她的道理。
二来，自己是嫁过人的，如今也算是孑然一身，这辈子再嫁与不嫁，都没什么关系。
可小音不一样，她年岁会渐长，整日跑在这满是男人的大理寺中，算什么道理？
更何况，小音虽是女孩子，她却希望小音可以读书启蒙。她在奉阳时，见到过太多到老都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子，也见过闲暇时间总能捧本书来读的女娘。
虽有例外，但后者总能活得更好些。
她倒不是说，想让小音能像同龄的男子一样，学那些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只凭闲暇时间读书能宁人心神一点，都再好不过了。
“可是你不也是如今整日就围着灶台打转？”
明霜序生怕小音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将心中的顾虑一点点都掰开揉碎了给小音讲。
倒是同在饭桌之上的骆天杭居然打岔。
明霜序嗔怪地瞪了一眼骆天杭。
她在小音的这个年龄，什么声律启蒙、百家姓、千字文、万言书，早就读的滚瓜烂熟。
可方才她问了，小音除了自己的姓名，其他字再写不出来，就连自己父亲名字中的那个峰，都不知道怎么写。
只是话却不能这么说。
“我若是什么字都不认识，怎么写的那参加评选的申请单子？”
骆天杭心下了然，属于明霜序的那张申请单子，字虽然写的算不上漂亮，但好在规整，更没有因为犹豫而出现的顿挫，想来是一气呵成的。
“明娘子说，希望我能找个女学，启蒙识字。”小音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瞧着吴老三的神色。
按照隔壁王婆子说的话，若是有了后娘，就是有了后爹。那父亲要等明年才能成亲，这中间若是自己上了学堂，一天学一个字，也是不少了。即便是等后娘进门，嫌自己读书花钱不让上了，也能多少自学点东西。
明娘子虽然时时笑的活泼，但总有种能安人心境的气质。
小音将这种感觉混着明霜序说的话想，总觉得就是源自于读书二字。
吴老三面上并无不快。
他也知道认字读书是好事，要不是自己平日里识字就不多，只怕是早就带着小音启蒙了。
可……女学在奕京中虽是不少，但大多都是为官宦人家的姑娘设立，能收容自家女儿的，他还真的不知道。
小音脸上的期待让吴老三说不出重话，吴老三拍了拍小音的肩头：“你好好在家呆着，爹去打听打听。”
秋风起，明霜序在屋中腌着排骨，听见屋外一阵嘈杂，期间还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是秦拓。
“就这儿，就这儿，码整齐了。”
明霜序出屋去看，不少的人背着筐，筐里放着柴火，走到屋外墙根下，将柴火沿着墙根堆放。
以前不是没有人来堆柴火，只是不过一旬一次，一次也就一车而已。
明霜序瞧着，这怎么旁边已然有辆车的柴火放着，等着让人卸货，还在不断的人工背进来柴火。
“明娘子安。”秦拓见了明霜序，整张脸都挤在一起，笑道。
明霜序也笑着：“秦主事安，这是怎么的？”
“明娘子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奕京的秋天呐，短的很。如今瞧着还是单衣外面套一件褙子就行，指不定过两天这天上就要飘雪花了。下了雪，这柴火就该贵了。所以大理寺以往都是，趁着还是秋天的时候，屯一整个冬天的柴火。”
明霜序点点头，即是惯例，她也不好说什么，又回屋腌中午要做的排骨去了。
早膳被大理寺众人默不作声地限制了品类，明霜序就在午膳时变着花样的做，争取是月月不带重样。
梁庄依旧是最早一个来的，来时被门口堆着的柴火堆吓了一跳，愣愣的盯着门口侧边，引得明霜序也去看。
“天爷呀。”见到门口盛况的明霜序也是一声低呼。
这得买了多少银钱的柴火？外墙前直接就码上了两层与墙同宽同高的柴火来，相当于生生的又砌出两堵墙来。
梁庄见到明霜序出来，将手中的篮子递给她：“大人给你的。”
明霜序往里面一瞧，里面是几只粉嫩嫩的桃子。
“现在还能有桃子？”
梁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晚些时候才来的骆天杭答了：“山里面季节晚。”
明霜序接过骆天杭递过来的一小坨茶叶泛了愁，她不喜欢茶叶中总有的那股涩涩的味道。
骆天或许给的茶叶要比她之前喝的好，但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涩的程度深与浅的区别罢了。
不过既然接了这茶叶，就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明霜序终究是揪了一小搓茶叶冲来喝。
只喝了一口，脖子一缩，就将剩下的茶水倒掉了。
已然喝过，不算浪费。
明霜序这么自我安慰着，将剩下的茶叶装进坛子里，收入柜子最深处，又将目光投向那篮桃子。
桃子倒是都不大，看着颜色应是已经熟透了，明霜序挑了一只小的，将桃毛洗净来吃。
只是进了嘴，明霜序眉头一皱。
这桃子不软，不会像有些蜜桃一样，刚咬上一口，还没有嚼两下，果肉就想顺着汁水一起滑进喉咙里去。可这桃子又不硬，不会像有些脆桃一样，吃起来嘎嘣响，就如同吃饭底的锅巴一样，爽快的大口嚼过之后让人腮帮子酸酸的疼。
这桃子虽有甜味，却只胜在一个稀少。
明霜序忽然就明白了当年姆娘一直叫她只做当季东西的原因。
当季的水果蔬菜便宜还好吃，硬要去买那又贵还没有味道的才是得不偿失。
桃子不大，明霜序将一个干干净净的吃完，却对着剩下的三只犯了愁。
就依着还在嘴中荡漾的这个味道，明霜序没有信心还能将其他的也这么干净的吃完。
若是隔在以往，有什么吃不掉的水果，能出现在明霜序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酿酒。
只是明霜序自己的酒量并不好，常常都是姆娘爱喝。如今在大理寺中，众人更是都不许当值时饮酒，总不能将这果子酿一年一年的放下去做成陈酿吧。
目光忽然扫过手边剩的中午没做的排骨，明霜序突发奇想有个新的想法。
中午本是做的红烧排骨，剩下的即便是没有做熟也已经腌过了。
红烧酱汁味浓，明霜序舀了净水将多余的料汁洗净，只剩下已经腌入骨髓的一小部分。
剩下的三只桃子去了核，切成月牙的形状。明霜序将平底的煎盘拿出，热了锅用猪油润过一遍，便将桃片和排骨依次码在一起。
盖了穹顶锅盖，明霜序走到厨房门口瞧外面的秋天景色。
骆天杭公廨门前是一棵银杏树，最高的枝干已超出了公廨的屋顶。
此时正是叶子最黄的时候，秋风一吹，便能引得银杏叶脱了枝干的牵绊，在空中翩翩起舞，最后再打着转落在地上。
只可惜梁庄天天都扫门前的落叶，不然此时想必地上也是金灿灿的一片。
小时候她院中也是有一棵银杏树的，那银杏树很大，最繁茂时往树下一躺，能算得上是遮天蔽日。
秋日里，她也不愿让人扫去落叶，想瞧那满目满眼都是金黄的景象。只是母亲不许，说是落叶多了，会盖了气运。
屋里灶上飘来熟透了的果香，明霜序将锅盖掀了。
方才还是除了稀少哪儿哪儿都提不起来的桃子被烘的通红，软趴趴的夹在排骨之间，浓郁的桃子香味弥漫了整间厨房，醉的让人移不开步子。
桃子虽然贡献了甜味和芬香，却是不能再吃了。
明霜序将桃子小心翼翼的扒开，去瞧那排骨。
排骨被煎的肉都缩了起来，挨着锅底的一边焦脆，另一边则软烂，倒是吃出两种不同的风味来。
明霜序将排骨装了盘，挑着时间往那银杏树下的公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