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叫花肉扒
立了秋之后，这天才算一天天的凉快下来。
明霜序总在灶边放一碗热水，时时刻刻的暖着手，暖着身子，
几个月过去，她身上也算傍了一点银子。如今只有当初骆天杭给置办的两身夏装，偶尔秋风一起，着实是觉得有些凉了。
她也时刻盘算着，要再去置两身秋装来，可总是不得闲。
大理寺的官差不像别的衙门里的，都是按时按点的吃饭、办公，总有些人因为外面什么事儿而耽搁了，后厨里便时刻离不了人。
置秋装这事儿便一天天耽搁下来，好在明霜序时时都守着灶火，即便是还穿着夏装，也并不多冷。
现下正是虾甜蟹肥的时候，丰水河边的水物品种又多了一多。明霜序昨日鲜虾馄饨，今日蟹子锅贴的备着，叫大理寺众人都吃胖了一圈。
只是有一人，明霜序几天未见，拉了罗郢问：“吴三哥是休沐了？怎么几天都没见到。”
吴三哥自然是吴老三。
说来惭愧，明霜序记人名的功夫并不通达，那吴老三又整日的被人“吴老三、吴老三”的叫来叫去，明霜序便就只记住了这个诨名，至于他正经的名字是什么，到现在也不知晓。
这罗郢就是常与吴老三在一起说闲话的官差，当初也是他和吴老三一同看明霜序参加评比的。
罗郢一边用手示意明霜序将那蟹子锅贴再夹几个，一边悄声对明霜序道：“你不知道，前几日吴老三家的娘子难产，没了。柳寺卿专门给放了丧假的。”
明霜序被这消息一时惊得没了动作，罗郢便自己抢来那夹锅贴的公筷：“那孩子呢？”
罗郢听见她问，脸上的表情有些丧气，摇了摇头走了。
这是孩子也没了的意思。
明霜序瞧着透过后厨门能瞧见的天，心里直纳闷。
老天爷还没收够人么？
骆天杭从外面进来，见明霜序瞅着外面的天空发呆，问：“瞧什么呢？”
明霜序想也没想，就答：“什么时候我也能瞧透老天爷的心思就好了。”
话说出口，明霜序才觉得这话似乎说的有些不对劲，目光转过来，瞧见骆天杭手上的包裹：“大人手里掂的什么？”
那是一个用布包的整整齐齐的兜子，应当是从哪家店买的什么东西。
明霜序瞧着眼熟，却记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你瞧瞧。”
明霜序接过包裹，却不拆，只从那缝里瞧。
这包裹包的规整，若是拆开了，明霜序可不能保证自己有那个手艺再给包回去。
缝里面瞧不出什么，入目的是一片琅轩紫色。
明霜序将包裹拿的离自己最远，又复放在膝上透过缝里去瞧，还是那片琅轩紫色。
“你又去了那成衣店？”
骆天杭点点头：“那家店有你的尺寸，无需你去，衣服便能做好。”
“大人，这怎么好意思呢。”明霜序脸上招牌式的狗腿子笑容即可就挂了上来，嘴上说着客气，手上却直接将包裹往身后一放：“大人晚上想吃什么？我给大人开小灶。”
骆天杭眼睛却始终瞧着那包裹：“你拆时小心些。”
明霜序满口应着，晚上进了小间动作却并不轻柔，大剌剌的就将外面包裹着的布给拆开了，拎着肩膀处一抖，一件琅轩紫色的褙子便展现在眼前。
骆大人倒是对这女子衣衫有些见地。
明霜序暗自的想着，自己手上的这一身秋裳，穿在外面的褙子时琅轩紫色的，里面通身的一套，连着长衫和下裙都是彤管红色。
两厢配套，虽然外面的衣服颜色深耐脏，但露出里面粉粉嫩嫩的衣裙，却不显得老气。
明霜序想到白日里骆天杭交代她，说还在成衣店另外定了一套官绿的裙衫，让她自己过了一旬后去拿。
倒是又省了两套衣服的银子。
明霜序美滋滋，要是她自己定衣服，她是不会去上次胡娘子的那间成衣店的，一身衣服就要了她半个月的月钱，即便是如今日子里根本不需什么花销，也受不住这样的让她花费。
这么想着，明霜序就将那长衫也抖落起来看看，一声哐当吓了她一跳。
这衣服里怎么还包着重物？
明霜序将原本抱在怀里的衣衫放在一旁，顺着方才的声音细细寻过去，见到的，是一只还没有巴掌长的细细的木盒。
那木盒经过刚才一摔已经有些开裂了，但里面的东西还是完好的。
一对小双钗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那钗算不上华丽，只能说是有点心思，一颗白白净净的珍珠镶在最上面做花蕊，四周用银引出来的算是花瓣，再没有其他。
“你拆时小心些。”
明霜序忽然就想到骆天杭中午的那句话，当时不明所以，原来是为着这个。
这东西不花哨，她现在虽然不是重孝期间，但到底带的花红柳绿也不合适。
他是用了心思的。
既然这个知道了，想必别的事儿也知道了。
明霜序短暂的得出结论，思绪便转了弯子，该给骆大人做点儿什么外面没有的吃食才好呢？
这么一想，明霜序就想了来回好几个日子。
骆天杭一直都没能吃到后厨娘子许给他的特殊的吃食。
巧在骆天杭这几日早出晚归忙的很，有时梁庄说办完事儿太晚就直接回府休息了，连大理寺都没有回。
明霜序有借口拖着，乐得自在。
一整个夏天都在丰水河边卖荷叶的杨婶子招呼明霜序时说这是最后一天有荷叶了。
明霜序瞧了瞧荷叶，的确不如前些日子的那么水灵了。
如今也是到了时候，杨婶子再卖也只能卖莲子了。
“冬天还能卖藕，养一个春天能卖三季，也算是好活计。”
杨婶子笑的欢实，明霜序心里却打起了别的盘算，要了杨婶子几张荷叶。
小民中常吃叫花鸡，达官显贵却觉得叫花鸡外面那一层泥土实在脏，却不知道中间严严实实的包着荷叶，里面的鸡肉实在鲜嫩。
可若是不用鸡肉，而换成别的什么呢？
昨日孙屠夫送来了两块上好的梅花肉，是个好厨子瞧着都会喜欢。
明霜序将那梅花肉拿出来，片成两个巴掌大的厚片，用酱油、姜蒜，伴着白糖和盐巴一起调成酱汁，再放上一点点胡椒粉和生粉，浇在肉片上，无需多，但也依旧是要给足了量的。
用荷叶层层的包住在酱汁中津着的肉扒，便让它们自己在一旁呆着去，让那酱汁跑满肉扒的每一丝纹理，无论是肉眼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明霜序忙自己的去，她还是有大工程要干的。
后厨屋外的墙根下拍着一排整齐但不规整的石头，明霜序向来不知道如何对它们为好，此时这些石头却是起了大用处的。
那些石头被明霜序弯着腰掂着，一圈圈的垒成一个小山包的样子，里面却是空心的。
明霜序留了一个口，好从外面塞柴火进去。
公廨里面依旧是黑漆漆的没有亮灯。
骆天杭不在。
这肉要腌久了才好吃，即便是过夜也是无妨的。
明霜序想了想，现在日头偏西，倒不如去成衣店将另外一身衣服拿回来。
原先在成衣店的胡娘子不在，换成了另一个胡娘子。
明霜序瞧着她与之前的那位有点相像，好奇多问了一句，原来这位小胡娘子是之前那位胡娘子的胞妹。
只是这小胡娘子的性格倒是与她姐姐大相径庭，明霜序只不过多嘴问了一句，便拉着她天南海北的聊，还将成衣店里的样衣给明霜序一件件瞧过去。
明霜序最后实在脱不开身，买了一件露褐色的无袖背心来配领的这身衣服。
小胡娘子的眼光到也不差，骆天杭配的这两身衣服都是颜色相近的搭配，她倒是给明霜序选了个撞色的款，反而穿出了三身衣服的感觉。
明霜序自认这银子花的值，付钱时也爽快。
小胡娘子送时，一直喊着“再来玩儿呀”，明霜序却是在瞧不见人的地方偷偷耸了耸肩。
怪不得这店里的掌柜要从胡娘子换成小胡娘子，只怕是换过了之后生意能好上不少。
明霜序嘴中哼着小调儿回大理寺，远远的就瞧见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大理寺门口。
这是戒律房又进了什么人，这孩子在等大人回家？
走到近前，明霜序才发现是个熟面孔：
“小音？”
小音听见有人叫喊，回过身来，对着明霜序恭恭敬敬的行礼：“明娘子好。”
明霜序蹲在小音面前，眼前的孩子身上的孝服还是夏天的样式，耳朵冻得通红，双眼也是红的，实在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回家？”
“我在等爹爹。”
明霜序回想起来，今日中午的确是见到了吴老三，不多时不见，人憔悴了许多。
一夜喜事变丧事，每逢提起来都让人唏嘘。
“怎么不进去等？”
“娘说不能打扰爹爹办公。”
年纪小小的孩子已经懂了事，知道体恤父亲，知道再也见不到母亲。
明霜序鼻头一酸，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小音鸡窝头一样的脑袋：“走吧，跟姐姐进去。”
厨房里没有预备好的菜食，除了给骆天杭留的那一块肉扒。
明霜序想了想，还是将垒的小山头里面的火烧了起来。
好肉总会再有的，小音正饿着，不能委屈了孩子的肚子。
小音身量小，明霜序没有合适厚实的衣服给她穿，便将刚买的无袖背心披在她肩上，还好颜色素气，明霜序更觉得今天这钱花的不亏。
端出来水，明霜序和小音一道给荷叶外面封上泥巴。
小孩子遇见能玩耍的事情，脸上的笑容总是会多几分。
烟火燎着的小垒里面蹿出了肉扒烤好的香味，明霜序知道这是时候到了。
肉扒本身就薄薄一层，自然是比整日熟的要块的多。
用树枝将泥土块从小垒里扒出来，再用旁边无用的石头将外面早已烘的干透了的泥土砸开，透出里面的荷叶来。
小音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着一点荷叶，将它一层层剥开，直到露出了里面已经被烤成蜜色的肉扒来。
这一口，鲜嫩多汁。
小音用手捏着肉扒的两边，嘴角都沾满酱汁，笑眯眯的抬头看向明霜序。
“好孩子，吃吧。”
皎月已上中庭，月光中有低低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