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南城的天一如既往的闷热，连风也变成了太阳的帮凶。
不远处的天边，滚滚乌云来势汹汹，似乎预谋着一场暴雨。
顾辰沅背着书包拎着伞绕到保安亭前想跟保安大爷打个招呼，却发现大爷不在亭子里。
“汪汪汪。”
顾辰沅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头发灰白的林大爷正蹲在灌木丛旁，一边学着狗叫一边四下张望。
“大爷早啊。”
顾辰沅凑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也伸着脖子往里面看。
“早啊，小顾。”
大爷回头打了声招呼，又转了回去。
顾辰沅见惯了林大爷唤狗，随口问：“大爷，您这是又找小流浪狗呢？”
大爷笑笑，解释道：“害，什么小狗啊，是我儿子……”
顾辰沅：“……”
“这不前两天我生日嘛，”大爷顿了顿接着说，“儿子怕我闷，给我买了只老鼠，说是给我当宠物养着玩儿。”
顾辰沅茫然问：“老鼠？”
“可不是嘛，你说现在的年轻人，养什么不好，连四害也养，”大爷叹了口气，“这要不是我儿子花了一千块把它弄回来的，我才不养呢。”
顾辰沅笑笑，没拆穿大爷嘴硬心软。
平时看见流浪猫流浪狗都要养着，更何况是日思夜想的亲儿子给他的宠物。
不过，他儿子该不会真的给他送老鼠吧。
顾辰沅看着大爷焦急的目光问：“大爷，您儿子送的老鼠是什么样的？是仓鼠么？就看起来肉肉的，尾巴短短的……”
“诶，”大爷突然回过头，眉间的八字褶子松开了些许，带着点炫耀的笑笑，“哈哈小顾啊，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儿子说这小玩意儿会飞，叫蜜什么……蜜鼠？蜜柚……蜜……”
“蜜袋鼯？”
大爷脸色一变，立马笑着点点头：“对对对，就叫这个。”
说完，他又冲着灌木丛轻声唤道：“汪汪汪。”
灌木丛里依旧没有反应，大爷纳闷地摇了摇头：“不对啊，我记得我儿子上次就是这么唤它的啊，这小东西还认人不成？”
天阴沉沉的，黑得瘆人，大爷本就眼神不好，这下更看不清了。
大爷找不到蜜袋鼯，抬眼看了眼天抱怨道：“这老天爷啊，也跟着凑热闹。”
“他可能也闷。”
顾辰沅玩笑道，他看了时间，离早自习还有十五分钟。
灌木丛那边没什么动静。
蜜袋鼯这东西本就小，这会儿天色又暗，委实不太好找。
亭子里的老年机突然响了。
自由飞翔唱了好几句，大爷也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
“大爷你先接，我给你找。”
顾辰沅打开手机手电筒，朝灌木丛里照过去。
小东西似乎是被手机手电筒的光惊到了，发出了些许细微的声响。
顾辰沅顺着声音找到蜜袋鼯，却见他正躬着身子，发出“斯斯”的声音。
“小家伙，原来在方便啊。”
等了两分钟，顾辰沅伸手把尚且不会飞的小蜜袋鼯从灌木丛里拎出来。
大爷打完电话，看到蜜袋鼯，瞬间乐了。
他凑过去摸了两下，有些难为情地看着顾辰沅。
“那个，小顾啊，我刚接电话，邻居说家里临时有事儿让我帮忙照看下孩子，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他一会儿，就一节课……”
大爷说了一半，改了口：“也不行，耽误你上课，我找个笼子带走吧。”
若是平日里，顾辰沅确实不方便带着蜜袋鼯去上课。
但今天上午第一节课老孔有事，跟体育老师换了节课，体育课带着它还是可以的。
而早自习又要晨读，即便这小东西出点声响应该也没人注意，应该不会影响别人。
-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顾辰沅正跟着大家的晨读声默背，林北突然从旁边踢了踢他的座椅。
顾辰沅身子微微右|倾，林北拿书挡着脸凑到顾辰沅耳边低声嘀咕。
“哎，你说这选修的老孔还要求背，人家别的班级选修课本上的古文从来都不背诵。”
顾辰沅：“所以每次考试别的班语文成绩都给我们垫底。”
“也是，对了，你听说了没……”
“轰隆隆”一声雷响，吓得林北一哆嗦，低声咒骂了句“又是哪个渣男在发誓。”
顾辰沅笑道：“大概是唐明皇。”
林北：“唐明皇谁？”
顾辰沅：“你现在读的是什么？”
林北：“长恨歌啊！”
顾辰沅：“里面的负心皇帝，就是唐明皇。”
“轰隆隆”又一声，直接把教室灯干灭了，林北叹道：“渣男集体发誓？”
顾辰沅没回他，扭头往窗户外看了一眼，黑云滚滚，遮天蔽日，什么也看不清。
耳边是学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借着“天黑”趁机裹乱。
直到老孔拿黑板擦敲了几下黑板，教室里才安静下来。
顾辰沅回过头，隐隐约约能看到门口有个人。
可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脸。
老孔扶了扶戴了十几年的黑框眼镜，摸着黑找到抹布习惯性擦了擦手：“给大家介绍下，这是新转来的同学，那个，来，自我介绍下。”
顾辰沅又扭头看向了窗外，直到听到了那新转来的同学的自我介绍的声音。
“谢醒。”
顾辰沅猛然回过头，自黑暗中将目光投向讲台上那看不清的人影上。
他问老孔：“老师，我坐哪？”
老孔想指了指顾辰沅那一排：“靠窗边那排最后面有两个座，你自己挑一个。”
谢醒听了，挪开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顾辰沅的目光始终盯着他，看着那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紧接着，顾辰沅闻到了谢醒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乌木沉香的味道。
顾辰沅的眸色暗淡了几分，想起谢醒刚出车祸自己去看他的时候，谢醒说不认识他。
原来是真的把他忘了。
不然又怎么会连转学这种重要的事都不知会他。
直到此时，顾辰沅才意识到，谢醒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会跟他说，会护着他的谢醒了。
顾辰沅闭上眼睛，呼吸仿佛停滞了一瞬间。
只一瞬间，谢醒便没有犹豫的从他身旁走过。
林北暗中踢了下他的椅子。
“这就是我刚才想跟你说的，从贵族学校……”
顾辰沅的心思都在谢醒身上，压根儿没听清林北说什么。
黑暗中，没人注意，顾辰沅借着那仅剩的微光拉住了谢醒的校服衣袖。
如果是以前，顾辰沅可能会直接拉住谢醒的手腕。
可一周之前他去医院看谢醒的时候，谢醒对他的态度很冷淡。
失忆的谢醒不喜欢接触他，只把他当陌生人。
所以顾辰沅就连拉他袖子的动作都很有分寸，只轻轻拉了一下衣袖的布料便松开了。
“坐我这儿吧。”
顾辰沅轻声开口。
让谢醒坐在自己的位置，自己往后挪一个坐，还能离他近些。
虽然不是同桌，但后座怎么也比隔着两排桌子好。
谢醒还没回话，林北就不乐意了：“你干嘛要给他让座啊。”
顾辰沅：“我想坐后面。”
想坐谢醒后面。
老孔一听这话，瞬间急了。
顾辰沅可是常年霸榜的学霸，他想把顾辰沅的座位往前调还来不及呢。
老孔：“不行，你不能换去后面。”
林北：“对啊，坐后面耽误你学习。”
老孔听了这话，灵光一闪，当即道：“那不如这样吧，林北你坐后面，给新来的同学腾个座儿，你那地儿啊，风水不好，你换个座试试，说不定下次就都能及格了呢。”
林北：“老师，说好的无神论呢，您这样当老师对得起马列的在天之灵么？”
老孔似乎也觉得自己理亏，故意咳嗽了两声。
“为表公平，这样吧，先让新同学坐那，下次月考，你的分数要是比新同学高就给你调回来。”
顾辰沅：“老师，别让林北去后面，我想……”
老孔：“好了，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老孔的手机铃声恰好响了。
听得林北脸更黑了。
老孔出去接电话的功夫，灯亮了。
顾辰沅的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谢醒的脸上。
渗血的红色纱布看着格外刺目，医生说是车祸时撞坏了脑袋，失忆了。
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帅的脸，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周围传来男同学的讨论声和女同学的感叹声。
甚至有几个小女生脸都红了。
谢醒却懒得理会他们，只跟顾辰沅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头看向林北。
“什么时候搬？”
明明是问句，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压迫感。
顾辰沅起身看着林北：“我帮你。”
两人动手搬完东西，一共用了不到七分钟。
顾辰沅坐在座位上回过头，有些惭愧：“林北。”
林北：“别叫我林北，请称呼我为林大冤种。”
顾辰沅自知理亏：“上次的事我答应了。”
林北眼睛一亮：“你小子可不准后悔啊。”
“不能。”
顾辰沅笑笑，刚要回头，林北踢了一下顾辰沅的座椅。
不过这一脚力道没控制好，座椅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就连顾辰沅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
倒不是林北爱踢别人座椅，只不过他这个好兄弟有洁癖，不喜欢跟旁人接触，哪怕隔着校服碰一下都不行。
林北：“去超市？”
顾辰沅：“吃什么，我给你带，把伞给我。”
“带瓶饮料回来，哎不对，你早上出宿舍的时候不是带伞了么？伞呢？”
顾辰沅接过伞：“借人了。”
顾辰沅前脚刚走，后排的男生拍了拍林北的肩膀。
“把前面那扇窗关上吧，漏雨。”
林北没动，顾辰沅不喜欢下雨天关窗，他嫌闷。
这是跟他接触了两年林北才发现的。
林北正要反驳，就听谢醒冷冷打断了那人的话。
“别关！”
林北这才发现，谢醒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顾辰沅靠窗的位置上，左肩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了。
-
顾辰沅刚从超市回来，一个隔壁班级的女生就挡住了顾辰沅。
那女生面色绯红，不敢看他，只把手中的一个书包挂件递给他。
“你的挂件，我前两天捡到的。”
顾辰沅看了眼，是他找了两天没找到的海绵宝宝挂件。
他不想要别人碰过的东西。
可那海绵宝宝挂件是谢醒生日时候送给他的。
说是给他的回礼。
谢醒送他的东西不能扔。
他接过挂件，礼貌道谢，女生却突然从拉住他的手：“那个，方便加个微信么？”
顾辰沅礼貌松手，洁癖促使他下意识想掏兜找湿巾。
可又觉得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很不礼貌。
于是顾辰沅放开湿巾，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女生没想到他会答应，高兴之余也掏出了手机。
她说：“我扫你吧。”
“行。”
顾辰沅刚要点开微信二维码名片，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顾同学。”
“能把你这些碍眼的东西挪走么？”
谢醒的语气冷冰冰的，透着不耐烦。
似乎顾辰沅晚一秒收拾就能跟他动起手来。
女生也察觉到谢醒不悦的情绪，找借口先走了。
顾辰沅回到座位上，没着急收拾书。
哪里是他的书碍了谢醒的眼，明明就是谢醒坐在他的座位上。
他的左肩跟自己一样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左肩的湿校服湿哒哒沾在肩膀上，有些难受：“换回来吧。”
谢醒冷眼看了他一眼，说话都吝啬。
顾辰沅没再说什么，拿开了自己的书，转头把饮料扔给林北，随后又掏出一袋湿巾开始擦手，直到把一袋湿巾全用完才皱着眉停下。
林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指尖戳了戳谢醒。
谢醒没回头，只往后靠了靠。
林北笑嘻嘻小声道：“那个，谢同学，顾辰沅他有点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你跟他坐一起，尽量离远点哈。”
谢醒“哦”了一声，发现顾辰沅正看着他。
谢醒轻笑：“怎么？是我不小心碰到顾同学了？”
顾辰沅站起身，柔声道：“你肩膀湿了。”
意识到他想干什么，谢醒打断了他。
“热，开着吧。”
顾辰沅坐下，把书架上的书撤下，放在窗台上挡雨，尽管这种做法本就徒劳。
随后他又把袋子里的椰奶和浓乳冰面包递给谢醒。
谢醒碰都没碰，只用一种极为陌生的冷漠眼神看着他。
“顾同学，我们好像没那么熟。”
顾辰沅泄了气，沉声把东西收了回去。
从他失忆算的话，今天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这样的行为是有些唐突了。
顾辰沅正走神儿，班里突然传来了狗叫声。
引得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