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临江郡旧事
三十二年前,临江郡内发了洪灾,先帝派一甲进士出身,当时在工部任职的许坤,随国师一道,去临江郡治水改道,赈济灾民。
许坤年纪轻轻便功名在身,年轻气盛,书生意气,自负有才学,经常和国师有意见不一的时候,奈何国师官大,他不得不听从。
可事实证明,国师的改道方案可行,省时又省力,许坤心里的怨气便渐渐消了下去。直到八月初,雨下的最大的那一次,许坤例行巡视河道,脚底踩了淤泥,不慎掉下河里,眨眼间就被湍急的水流冲出去老远,正当他万念俱灰快被淹死的时候,姜霆之凌空飞来,把他救了上去。
从那之后,许坤在姜霆之门前连跪了三天,求他收自己为徒,姜霆之一句“你性格不讨喜”,把他这个请求打了回去。许坤回忆起自己之前对国师的多次无理顶撞,也没什么好说的,慢慢不再提拜师一事,但对国师恭敬有加,尊称他为自己的“先生”。
洪灾过去之后,国师回京,许坤则留在了临江郡监管赈灾事宜,后来又出任太守,勤勤恳恳做起了临江郡的父母官。不惑之年新帝登基,许坤卸任官职,加封临江侯爵位,只做协理公务,一把手换成了顺贤帝提拔上来的人。
新任太守在许坤手下任职十余年,打心底里钦佩临江侯爷的才华,所以无论大事小情都要请示了侯爷再做决断,因此许坤明面上封侯退隐,实际上还是临江郡的政治核心,临江侯府许家是临江郡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家。
此时国师的马车停到侯府二门,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自马车上走下来,怀里抱着个闭眼睡觉的小娃娃。
临江侯震惊了片刻,随即又释然,自己已经确认先生的身份,想他身怀大能,容貌改变不足为奇,不过那小娃娃是先生的什么人?先生最不喜人近身,若不是当初自己掉河里快被淹死,这辈子估计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这小娃娃因何能躺在先生怀里?
把人迎进书房外间的客厅,又为侍卫们安排了客房,马匹带去马厩,临江侯落座在国师身侧,等待他开口交代来意。
“我们一行从北地返京,这小娃娃受不得暑热,因此想来你府上叨扰直至秋分。”
“先生客气了,您能来,晚辈很高兴。但不知这小姑娘是何人?”
“她是五皇女,清平公主,更是……我的徒儿。”
听国师说完这句,许坤猛然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先生居然肯收徒了?!收这小娃娃,凭什么?就凭她是皇室血脉,是大梁的公主?!
姜霆之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似是听见他的心声一般,开口补充:“我家徒儿,可比谁都招人喜爱,心地纯善,乖巧伶俐,就算她不是什么清平公主,于我来说,她也是这世间唯一最好的徒儿。”
许坤暗自腹诽:得了,反正还是那意思,自己性格不招人喜欢,那小娃娃却招人疼,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国师大人偏心。也罢,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如今这样子,看着也确实不像他的徒弟,况且自己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早就歇了求仙修道的心,现在的日子,他知足得很。
“如此,等殿下醒了,我该叫府上众人恭迎公主,拜见一番才是。”
姜霆之满眼温柔地,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小徒儿,想着她在丹青会上,为卖糖画的老伯出头的时候,说过不愿当仗势欺人的刁蛮公主,既然她介意公主的身份累赘,那便瞒起来吧。
“拜见就不必了,我们一行微服出游,不便透露身份。这样吧,对外就说我们是你的远房亲戚,我们二人为兄妹,来投奔你这个舅姥爷的。”
临江侯听着那句舅姥爷心里咯噔一下,诚惶诚恐地看着国师,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才忐忑地应承下来。
当个小公主的舅姥爷他不怕,当国师的长辈,他怕折寿!唉,国师要这番安排,那他就硬着头皮给神仙当回舅姥爷吧。
晚饭时分,姜霆之把王婵摇醒,为她净面梳头,醒了盹儿,才缓缓告知他们现在在临江侯府“舅姥爷家”。
“要在这里待到凉快了再走是吗?师父想的真周到,这里比马车上好,宽敞又透气。”
“甜甜喜欢就好,对了,如今我们,假称兄妹,可别叫错了,尤其别在舅姥爷临江侯面前喊师父。”
“为什么?”
“他会嫉妒。”
小姑娘听得一头雾水,临江侯被师父伤过心吗?连听别人叫师父都会嫉妒,真是小心眼儿。
临江侯为“兄妹”二人分别安排了住处,皆是最好的客房院子,姜霆之摇摇头,指了更靠近花园的院子说:“我们二人住一处,也不必安排下人,甜甜与我一样,喜静。”
“舅姥爷”临江侯一切都听姜霆之的,国师与公主便一起住进了侯府花园西侧的揽月轩。
六月下旬的晚间,别的小姑娘还在穿春装,怕热的王婵已经找出了夏季衣裙,一袭浅绿色的轻薄襦裙,袖口上边缀着银线,穿在身上飘逸清爽,显得小姑娘更加清灵可爱。
梳洗装扮完毕,姜霆之拉着小姑娘的手,随临江侯一起去后院见一见府上众人。
临江侯与妻子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去了京城户部尚书府,大儿子许彰一家都在侯府,二儿子去年外放去了南方岭中郡做官,二夫人和孩子也一同去了岭中。
临江侯府大公子今年三十六岁,不像他父亲那么专情,及冠后娶妻安氏,后院里还有两个姨娘,膝下两子两女,只最小的女儿是庶出,其余三个孩子一母同胞,是大夫人安氏的孩子。
姜霆之与王婵进了屋,屋内众人好奇地打量,傍晚上门的这两位远房表亲。
侯夫人是个温婉慈祥的老太太,最喜欢王婵这个年纪的小娃娃,见她生的精致可爱,忍不住心生欢喜,爱怜地拉她到身前,询问她渴不渴,吃不吃点心,又看她衣裙单薄,忙要打发丫鬟去取披风。
王婵哪儿见过这阵仗,自魏嬷嬷离世,大半年了,还没人像这位老奶奶一般,让她如又见到了魏嬷嬷一样。
鼻头酸酸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笑着跟侯夫人说:“舅姥姥别忙啦,我不冷的,不信您看,我手心儿热乎着呢。”
说着便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侯夫人手背上,侯夫人被小姑娘温温软软的小手儿一挨,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慈祥地拉着王婵坐到她身边,眼里的疼爱更深了。
临江侯许坤一看,这小姑娘还真如国师所说,招人喜欢,自家老妻半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这就疼到心坎儿里了。唉,怪不得国师不收自己,他可没这好本事,当年追求妻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比科举考试还累呢。人比人,气死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