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周大官人来啦！”叶欣妍见门口站的人是周迟，正是这慈幼院背后的金主，“快请进快请进！”
叶欣妍热络地招呼，周迟冷哼一声，轻慢地把头转向一旁，不看她，旋即步入房内。
身后跟着几个府兵，腰间都别着剑，气势汹汹地跟在他身后，待周迟进屋后，他们便分两列站在门口两侧。
叶欣妍趋步跟进去，崽崽寸步不离地扯着她的衣角，叶欣妍无法，只得抱起崽崽，进屋后把门关上。
“今天初一，周大官人是亲自来送这个月的例银的吗？”叶欣妍试探地问。
之前每个月初一，周迟都会派人送来100文铜钱，这是慈幼院二十多口人一个月的口粮。
周迟五十多岁的样子，身着华衣贵服，长得瘦削精悍，留着一个八字胡，眼睛小得只剩一条缝。
“想要钱？”周迟轻蔑地斜了叶欣妍一眼，“行，一会儿我把阿嫣带走，月钱还是照以前发给你们。”
叶欣妍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笑着说：“大官人，这两天阿嫣身子不适，过几天我就把她送过来，您看怎么样？”
她不得不用缓兵之计，先稳住周迟，拿到钱解了慈幼院的燃眉之急，然后再从长计议。
“休想诓我，”周迟嗤道，“今天你害得我到手的五十两飞了。我今天要是把钱给你，过几天你再把人藏起来，我上哪儿找去？”
周迟精明如厮，自然不会被三言两语所哄骗。陈员外买阿嫣花了五十两，到最后没买到手，想来那五十两银子已经讨回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叶欣妍连连回道，“怎么可能呢，我们慈幼院以后还要仰赖周大官人呢。”
周迟冷哼一声：“谁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想要钱，除非”
周迟欲言又止，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精光。
“除非什么？”叶欣妍见事情似乎还有转圜余地，赶紧问。
周迟上前一步，靠叶欣妍有些过分的近，若不是叶欣妍怀里抱着崽崽，周迟就要贴到她身上了。
“除非你跟我走。”周迟目露精光，抬起一只手伸向叶欣妍，衣袖顺着小臂下滑，露出手腕上戴的金手串。
周迟的咸猪手慢慢迫近叶欣妍的脸，叶欣妍眼睛微微眯了眯，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机一闪而逝。
就在咸猪手将触不触的时刻，叶欣妍怀里的崽崽突然抱住周迟伸出的那条手臂，低下头在他小臂上狠命咬下去。
周迟刚开始以为这么小的孩子没力气，没太当回事，过不多时，直到他疼得跳脚却依然挣不开的时候，这才慌了神。
“小狗崽子你给我松开！”
“快放开快放开，疼疼疼”
“叶院长，你快让他松口，这我就去给你拿钱！”
叶欣妍在崽崽后颈上拍了拍，在他耳边轻声说：“崽崽快松口。”
崽崽这才松了口，把身子直起来，环住叶欣妍的脖子，眼睛通红，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凶狠。
甫一松开，周迟赶忙跳到一旁，“嘶哈嘶哈”地甩着手，面部表情有些狰狞。
“周大官人，那钱”叶欣妍试探地问。
“你纵狗行凶还想从我这拿到钱？做梦吧你！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从今以后，休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文钱！”周迟一口气说完，彻底翻了脸。
虽然叶欣妍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刚才周迟情急之下说要给她拿钱的时候，她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的，毕竟慈幼院里二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呢。
拿人钱财必然受人掣肘，叶欣妍深谙其道，如今这场面，再从姓周的这拿到钱基本已无可能，她索性把心一横，扬起下巴说道：“姓周的，从今后，我再也不会从你这里拿钱，我们饿死也跟你无关！”
周迟狞笑一声，抹了抹八字胡的一撇，道：“你们的卖身契可还在我手上呢，就算你们不用我出钱养着，我也能随时把你们卖了。”
慈幼院表面上是一个官方的慈善机构，但朝廷拨付下来的银两却被贪官层层盘剥，到他们这里已经所剩无几。
负责慈幼院的官员把慈幼院暗地里转移到周迟这样的奸商手里，奸商出很少钱的钱供孤儿们吃穿，待到孤儿长大便会将他们高价卖掉。
如此一来，官员有政绩，奸商有利可图，可怜了这些孤儿，一入慈幼院便签了卖身契，全部握在奸商手里。
在贪官奸商看来，人命如草芥，利益才是他们永恒的追求。
叶欣妍上下打量了周迟一圈，眼睛微微眯了眯。
这老头儿个儿不高又精瘦，她若是把崽崽放到地上，给老头来个过肩摔肯定不在话下，她那么多年的柔道可不是白练的。
周迟见她神色不善，担心她会狗急跳墙，于是大声呼喊：“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须臾之间，府兵已经破门而入，举起寒光凛凛的利刃对着叶欣妍，就像磨牙吮血的野兽露着尖利的獠牙，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将他们撕成碎片。
“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给我一百两银子，否则，我先把你怀里这个狗崽子卖了，别忘了，他的卖身契可还在我手上呢。”有府兵们在场，周大官人此刻有恃无恐，神情倨傲。
叶欣妍闻言，恨得咬牙切齿，他要是敢动崽崽，她绝对会跟这姓周的拼命！
一个周老头儿固然不足为惧，但这些府兵可都是手持兵刃，她自己却手无寸铁，还有一个三岁半的崽崽，叶欣妍不得不投鼠忌器。
“一百两就一百两。”叶欣妍寒声道，“半个月后我给你一百两，你把崽崽的卖身契给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周大官人冷哼一声，对门外的府兵说：“走！”
周迟带人走后，崽崽在叶欣妍耳边糯声道：“姐姐怕了吗。”
叶欣妍捏捏他的脸，道：“姐姐才没有怕，小屁孩儿别瞎说。”
崽崽说：“姐姐不用怕，崽崽保护你。”
“行，”叶欣妍应着，觉得十分暖心，“那崽崽快快长大，长大了保护姐姐。”顿了顿，叶欣妍接着说，“张开嘴巴，姐姐看看你的小乳牙硌坏了没有？”
“啊——”崽崽乖乖张开嘴巴，把皓白的小乳牙展露在叶欣妍面前。叶欣妍用手指晃了晃，松了口气说：“牙缝还挺大，——还好没松，要是把牙齿咬坏了，你以后都别吃东西了。”
“嗯。”崽崽往叶欣妍肩头一趴，叶欣妍突然觉得颈侧一凉，不由得战栗一瞬。
“你拿了什么东西？”叶欣妍边问崽崽，边把他的身子直起来，却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手串，每一个珠子都有鹌鹑蛋那么大，以纯金打造，金光闪闪的——正是周大官人手上戴的那一串。
叶欣妍一惊，问崽崽：“这是刚才你咬他的时候拿下来的？”
崽崽点点头。
叶欣妍把黄金手串掂在手里，估摸着有十两，如果卖了换成银子，怎么也能换一百两纹银了。
这样一来，她的燃眉之急便可解了。
周大官人唯利是图，这个金手串相比他的整体家财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叶欣妍心动一瞬，如今，机会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叶欣妍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抬起头，眸光定定地对崽崽说：“崽崽，我们现在虽然很需要钱，但是，不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是绝对不可以拿的。”
崽崽如点漆般的眼眸中幽深一瞬，那眼神根本不属于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叶欣妍有些恍惚，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但不消片刻，崽崽的眼神又恢复清明澄澈，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金手串放在叶欣妍手中。
叶欣妍把金手串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边踩边骂：“你个老色痞！坏东西！周扒皮！早晚有一天把你做成周黑鸭！”
怀里的崽崽咯咯笑，笑得眼睛弯弯的。
骂完，心中畅快不少，弯腰捡起金手串，追了出去，挡在周迟面前。
周迟微微一怔，警惕地后退半步：“你你要干什么？”
叶欣妍没有答话，而是直接把金手串往周迟头上一丢，“咚”地发出一声闷响。
“你！你给我等着！”
周迟愤愤地指着叶欣妍，却只见叶欣妍扬起下巴，弯弯唇角，抱着崽崽，步履轻快地走回慈幼院。
时值晌午，楚楚做好了饭菜，先是在粥锅抄底盛了一碗米，放在一旁，然后开始给排队拿着碗领粥的孤儿们盛饭。
“今天的粥怎么都是汤，一粒米都没有”
有几个年纪小的孤儿领到粥后，边往外走边抱怨，楚楚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有米汤喝就不错了，今天晚上连米汤都没有。”
楚楚今年十四岁，在慈幼院负责做饭，说话向来尖酸刻薄，众人都习以为常，悻悻散去了。
轮到阿嫣领粥，楚楚直接把锅盖盖上，沉着脸对阿嫣说：“没有了。”
“你”阿嫣愠道，“锅里明明还有，我分明就看到了！”
“有是有，但就是不给你吃。”楚楚抱起手臂，挡在阿嫣面前，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楚楚姐姐！”奶声奶气的崽崽晃晃悠悠走进来，朝二人笑。
“崽崽来啦，来，这是姐姐专门给你留的。”说着把事先盛好的米饭给崽崽端到厨房的小桌子上。
阿嫣自己上前盛粥，被折回来的楚楚一把推开，险些摔倒在地。
“你发什么疯？”阿嫣十分不解楚楚今天为什么要这样针对她。
“你就是个害人精！”楚楚有些口不择言，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胸中火气一股脑全倒出来，“让你给陈员外当小妾，你有什么不愿意的？现在倒好，慈幼院都揭不开锅了，周大官人说你害他到手的五十两都飞了，他要断我们慈幼院的口粮，以后再也不会给我们例银了！因为你一个人，害得我们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你不是害人精是什么？”
楚楚一口气说完，嘴上痛快了，见阿嫣红着眼眶泪珠打转，呆呆立在一旁一语不发，又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崽崽仰着头望着她们两个，蹭到阿嫣身边，扯扯她的衣角，糯声说：“阿嫣姐姐，崽崽的饭给你吃。”
阿嫣紧抿着嘴唇，眼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摸了摸崽崽的头，哽咽却温柔地说：“谢谢崽崽，你吃吧。”
叶欣妍听到争吵声急忙赶了过来，先是抱起了不明所以的崽崽，然后劝和道：“楚楚，你也别着急，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肯定不会让你们挨饿的。先让阿嫣自己盛饭，你也先去吃吧，不用担心，都有我呢。”
楚楚不情不愿地让到一边，阿嫣没有再去盛饭，而是哭着跑了出去。
楚楚气不愤地道：“你也看见了，是她自己不吃的，不能怪我。”说完把围裙往地上一摔，也出了厨房的门。
叶欣妍抱着崽崽，温声安慰道：“崽崽不怕，姐姐们闹着玩儿呢。”
崽崽“嗯”了一声，将头埋在叶欣妍的颈侧。
“姐姐会把崽崽卖了吗？”崽崽伏在叶欣妍的肩头小声问。
“怎么会呢，”叶欣妍拍拍他的后背安抚说，“只是一百两而已，姐姐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