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姝①
明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没有生前的记忆，连名字都是偶然听见有人提起才铭记在心。
源于奇怪的直觉，她开始自称明姝。
不知是住房的地段不好，还是刚死过的人的房子有些讲究。明姝在盖满防尘布的房间里游荡了三十三天，才见到了除房东和保洁阿姨以外的人。
那是个面冷的青年，长相颇俊，跟在房东身后进来，一眼就锁定了站在窗前的她。
作为没有记忆又无法离开房间半步的新魂，明姝毫无危机意识，见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她满眼疑惑地看了回去。
青年皱了下眉，打断房东的花言巧语，问她：“这房子前几天刚死过人？”
你怎么知道？！虽然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房东被唬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青年可能是打听过的。
没办法，他不再遮掩，如实告诉青年事情始末，还给他戴了顶高帽说：“小伙子这般年轻一身正气，肯定不会被这些事影响到。上个租户是个很乖的女生，因为过劳猝死，没有涉及刑事命案那些，算不上是凶房。加上出事后，我找家政进行过两次大扫除，还隔三差五的进来通风，这里干净得很！”
青年是不介意房间死过人，但按照行规，房东起码要把死者用过的东西更换过，而不是只进行大扫除。
大扫除洗不掉亡魂的残念。
她在生前住过的房子里长期逗留，意识会越来越清醒。
清醒过来的亡魂大多都不愿意离开生前的世界。
房东被青年说的心里发毛，又舍不得租金，只能硬着头皮道：“小伙子说笑了，出事后，我把家具都更换过的，要不是手头紧，我都想重新装修了。”
撒谎。
褚煜淡漠地看了房东一眼，房东顿时口干语塞。
他接待过那么多外来租客，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式的，好似说什么都会被看穿。
“那小伙子如果你不喜欢这套的话，我们接着去看下一套？”
褚煜最终还是签下了合同，以低于市场价的三分之一的价格成交。
他是术士，根本不惧亡灵鬼怪。
明姝围观了他们买卖的全程，等褚熠搬进来后，她无聊地飘过去想看他收拾东西。
“离我远点。”
猝不及防的，明姝被褚煜的警告吓了一跳。
她听话退开，又觉得奇怪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褚煜抽空扫了她一眼。
不然呢？
明姝睁大眼睛满是震惊，过了会情绪消失，继续飘回窗户那边当蘑菇。
褚煜以为这只滞留尘世三十三天的亡魂会兴奋地凑上来问个不停，毕竟被人无视了那么久，终于遇到能看见自己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好奇躁动或心生歹念。
但这个亡魂没有。
感到奇怪的人变成了褚煜。
他扭头看向蹲在窗户前的侧影，感觉房东的上千句话里，只有一句说对了。
上任租户确实是个很乖的女生。
死了都能这么安静。
褚煜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他兀自摆好东西坐在客厅休息。
三十分钟后，外卖小哥送餐上门。
明姝听见敲门声跟在褚煜身后飘到了大门口，看见门外身穿“黄马褂”的外卖员，她微微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外卖员很快就离开了，房门也被褚煜重新关上。
明姝茫然地站在原地，片刻慢吞吞地飘到茶几前趴下。
有时看着褚煜吃东西，有时垂眼发呆，很是木讷傻气。
褚煜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时间。
很晚了。
“你还不走？”他已经租下这套房子，不可能会为一只亡魂让路，也不可能跟亡魂同住，很麻烦。
明姝抬眼不解，“去…哪里？”
褚煜：“去你该去的地方。”
明姝更迷惑了。
她该去的地方是哪儿？
褚煜对安静的亡魂相对有耐心，扫了眼她身上淡薄的魂气，语气冷淡：“趁还有一点时间，去见你想见的人，然后接受滞留尘世的后果。”
明姝看着褚煜，只挑自己能听懂的回答：“我没有想见的人。”
褚煜蹙眉：“没有执念你留在尘世做什么？”
明姝：“我不知道，我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
已经三十三天了，头七都过了好几回，她不可能还处于浑噩期。
褚煜盯着明姝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说谎的痕迹。
但纯真如白纸的明姝自然没有蛛丝马迹可以给他找。
“你的名字。”
褚煜下意识地又皱起了眉头，搬个家都能遇到有问题的亡魂，没个消停。
“明姝，我的名字叫明姝。”
褚煜：“生辰八字。”
嗯？
明姝好迷茫。
褚煜：“……”
褚煜退而求其次：“你的生日。”
明姝还是迷茫脸：“我不知道啊。”
“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褚煜的耐心即将耗尽。
此人亲缘线尚在，家境虽然不富有，但也算不上贫穷，怎会不清楚自己的出生年月。
“嗯。”明姝点头：“我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也出不去这个房子。”似乎知道褚煜要怀疑什么，她提前解释道：“名字是从房东口中听见的，他拿着香烛到处拜的时候念着明姝二字。我感觉与我有关，就拿来用了。”
听着像是枉死鬼，又像是缚地灵。
明姝以为褚煜不信，起身朝门外飘去，熟练地被看不见的屏障弹回来。
褚煜：“……”
倒也不必亲身示范。
看在她不闹的份上，褚煜允许她在屋里停留过夜，但不允许她进卧室。
“好哦。”明姝点头答应，心里嘀咕：之前她都是在房间里睡得啊。
褚煜洗完澡出来，看见又蹲在窗户前的小蘑菇脚步微顿，但也没说什么，径直进去卧室关上房门。
如小蘑菇保证的一般，她并未踏进过卧室一步。
这让褚煜对小蘑菇的印象又好了点，以至于吃过早餐后，就出门调查小蘑菇的身世了。
普通的猝死鬼不会出现她这种情况。
失去记忆又被困在死亡空间的亡魂，多半是非正常死亡。
早日解决，才能恢复独居的日子。
-
褚煜找到房东，说是捡到遗物，要归还给上任租客的家人，让他提供一下死者家属的手机号码。
房东信他才怪，一边毛骨悚然，一边觉得新租客白长了一张好脸，是个神经病。
死活不肯透露租客的隐私信息。
倒是个有原则的人。
无法，褚煜只能改询问死者生前的情况。
比如死者性格如何？是独居还是合租？平时有没有朋友上门？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出事那几日，周围邻居有没有感觉蹊跷的地方？
房东：“……”
“要不我把房租退回给你，你去别的地方住吧？”我只是个房东，不是侦探督察！
褚煜理解，并拒绝了退租请求。
因为外面找不到这么便宜的租房了。
他返回四楼，试图通过周围邻居了解明姝的过往。但可惜，对门邻居跟明姝不熟。
“她搬进来两年，我只见过她三次，很文静内向的一个女孩子。楼下的李奶奶说，她经常半夜下楼丢垃圾，白天基本见不到人。唉，就是作息日夜颠倒才出事的。可惜了，小姑娘才二十六岁。”
褚煜走访了一圈才回来，开门前先敲了敲再插钥匙，进去看见抱膝坐在沙发一角，黑发齐肩，白裙及踝，身形纤瘦的明姝，心想：长了一张娃娃脸，面相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个六七岁，不怪他误以为她是学生。
“你回来了。”明姝礼貌性问道，问完低头继续看着沙发发呆。
褚煜：“……”一个失去记忆宛如初生婴儿的新魂，居然没有好奇心。
“你整天发呆，脑瓜里在想什么？”
鬼不好奇，人开始好奇了。
明姝抬头，慢吞吞地回：“空空的，什么都没想。”
褚煜无话可说，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告诉她：“你确实叫明姝，今年26岁，西省人，在此地独居两年多，因为长期作息不规律，意外猝死。”
明姝愣了一会，反应迟钝地点着头：“谢谢你帮我打听这些，如果我能出去的话，一定会尽快离开的。”
褚煜：“不急，你念着自己的名字仔细想想，看能不能记起一些事。”
念着自己的名字？
明姝虽然不解但没有拒绝。
可她念了半小时都没有想起什么东西。
苍白的脸上依旧泛着迷茫。
“失礼了。”褚煜不想再浪费时间，起身走到女孩面前，伸手点在她眉心，用灵力感应亡魂的生前世界。
啜泣、痛苦、内疚、绝望……
褚煜眉峰皱起，收手看着宛如白纸的明姝。
她真的是猝死而非自杀的吗？
内心世界黯然无光，身体蜷缩成团，藏在迷雾深处被刻满负面情绪的巨网紧紧束缚着。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无孔不入。
“你——”
褚煜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姝抬头望着褚煜，摸着被点过的眉心问：“怎么了吗？”
“没有。”褚煜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卧室。
而明姝目送他回房后，情绪莫名消沉。
她应该是个不讨喜的人。
明姝暗暗想道。
但小蘑菇还没萎靡多久，就被人摸了摸头。
褚煜将刚出炉的护身符挂在小蘑菇的脖子上，告诉她：“戴着这个可以随我出门，但不能离我超过三米。”
明姝微微睁大眼睛，抬头看着褚煜，目不转睛。
他好像不讨厌我。
小蘑菇内心噗噜一下，升起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