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光影
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假如不是对说话人的音色十分熟悉，让他下意识回头，是不会注意到的。
越骞的目光在周遭搜寻，最终在检录处的栅栏外捕捉到那道身影。
俞澄站在那里，手上拿着被倪黎带着刚刚从小卖部买过来的矿泉水，朝这边招了招手。
距离不远却看不清表情，但总归是来给自己加油的，越骞这样想着。
“最后一杆，准备！”
裁判老师的话将他的心思唤回来重新落在跳高比赛上。看着那根高高挂起的红色木杆，又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人，越骞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做好起跑姿势，助跑，起跳。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身体弓起弹跳，擦过木杆，最终落到海绵垫上，震起一片微弱的尘埃。
众人的目光之中，红色木杆摇摇晃晃，在经过一小段时间的动荡后，稳稳停在支撑架上。
“成功了——”
“破纪录了！”
“他也太牛了吧！”
一时间，两种意味截然不同的视线落在越骞和体育生身上。前者是恭喜与艳羡，后者则是惋惜与遗憾。
不过体育生并没有自怨自艾，反而释怀一笑，举起右手向越骞示意。越骞则挑眉一笑，伸出自己的右手与他交握，互碰肩膀以示加油。
裁判记录下成绩，一会还会有专门人员进行核对，确认无误后才会由广播站成员在田径场的主席台前播报成绩，最后在傍晚时分发放一整天的奖牌。
俞澄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越骞的身影。看着他起跳，看着他落地，看着他与角逐者握拳互相加油，看着他朝出口这边走过来。
高温下运动让他出了一层汗，发梢末端挂着汗珠，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发亮，脸色一如往常没有一丝运动过后的红晕。就这样，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直到男生走到她的跟前，俞澄才回过神。她低下头，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矿泉水瓶递过去，小声说了一句：“给你的。”
“谢谢。”男生笑着接过去，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下去，而后重新拧紧瓶盖两瓶身捏在手里。
“走吧，这边在太阳底下，太热了。”
“嗯。”俞澄下意识答应，随即又立马反驳，“不对，你自己回咱们班的位置吧，我还要去另一个操场，倪黎还在等我。”
“另一个操场？”
“我下午跑三千米，想先去活动活动。”俞澄捏着衣角，不自在地同他交谈。
“那我陪你去？”这话说着，越骞抬脚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别！”害怕他真的陪自己过去，慌乱之中俞澄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越骞t恤下摆的一角，“不用，你不用去陪我。有倪黎在，她和我一起就行。”
这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带着匆忙的语气。
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以及不安地来回抿的嘴唇，越骞的视线下移，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角。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自己的手将对方的上衣下摆紧紧攥在手里，俞澄动作一滞，接着如同摸到烫手山芋般收回手。
看着被自己弄得皱皱巴巴的衣角，俞澄的眼神飘忽不定，内心忐忑。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解释时，越骞将握成拳头的右手放在嘴边，掩饰性轻咳一声，而后道：“那我就不过去了，你练习的时候注意安全。”
“哦，好的，那我先走了。”俞澄如释重负般回了一句，然后扭头准备开口。
不成想身后的人又叫住她。
“俞澄。”
再转身，越骞微微弯腰，视线与她齐平，五官更加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让俞澄心脏止不住地快速跳动。
只听见他带着笑意却又无比认真地问道：“你是特意过来给我送水的吗？”
“我，顺路而已。”
抛下一句话，俞澄转身快步离开，留越骞一人在原地抿嘴傻笑。
有些东西在不经意之间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咔嚓咔嚓——”
接连两声快门声穿进耳朵里，越骞收起笑容恢复成平日里的冷脸状态，皱着眉头看过去。
只见陈嘉瑜正举着相机站在那里，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并不算善意的目光，他的脸从相机后边探出来，装傻充愣地嘿嘿笑了两声。
“拿过来。”越骞并不理会他这一套，站在原地朝他摊开手掌。
“别啊，我就是单纯看场景美好才拍的。”
“拿过来。”越骞冷冷地看过去。
“好吧，好吧，你想删就删吧！”眼看着拉扯没戏，陈嘉瑜只能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打了败仗的哈士奇，往前走了几步将相机递过去。
细长的手指按动几下，点开相机的储存文件夹。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微微愣住，暖黄色的光打在两人的身上，像是洒进教堂的圣光。俞澄背对身往前走，为了方便扎起来的马尾摆起一个弧度，细散的碎发在偶尔吹来的微风中晃动。
身后的他两手拿着矿泉水瓶，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走远……
良久，越骞回过神来，把相机重新递还回去，低下头，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不，不用删？”陈嘉瑜盯着那只拿着相机的手，顺势接过，诧异发问。
这太奇怪了，因为越骞一向不喜欢拍照，更何况他这是偷拍的。不等他想明白事情原委，身边的的越骞又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回去之后发给我，然后删掉。”
“不…不用吧，留着这一张我一定不发给别人。”
开玩笑，这张照片把人单独截出来，不就是妥妥的运动型男高中生吗？
越骞刚刚转进长宁二中本部，可能还没什么人认识，但是在国际班，那可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想当初他刚确定转过来的时候，还有好几个人找他打听消息。这照片要是……
还没等陈嘉瑜再有其他的想法，越骞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斜睨他一眼，声音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句：
“你最好还是删掉，要是让我知道还有第三个人看到这张照片——那我就告诉姨妈，说你每天都翻墙跑出去到网吧上网，让她停了你的零花钱。”
扔下这句残忍的话，越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陈嘉瑜一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将刚刚在大脑里想好的盘算删除的一干二净。
——
下午四点，高二年级组女子三千米长跑比赛即将开始。
俞澄和倪黎从座位上站起来，互相帮忙将号码牌别在身后。
俞澄悄悄抿了一口班级志愿者提前倒好的温水，站在高二年级教学楼门口的一旁，等着去厕所的倪黎回来。
哪怕已经参加过一次比赛，俞澄依旧有些紧张，心脏砰砰直跳，像是随时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她站在那里，紧张地十指交叉来回摩挲。
“俞澄。”
尾调上扬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俞澄回过头看去。
来人从走廊的另一侧一步步靠过来，暖橘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形成的光影随着脚步不停移动，在距离她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下来。
太阳光辉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割裂的光影，鼻翼以上是被遮住的暗色，一下是透亮的黄色。
“加油。”
逆着光，俞澄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只能看清他那清晰锋利的下颌线，和那说完一句‘加油’后向上扬起的嘴唇。
“我…”
小声的呢喃还没说完，倪黎从一旁的厕所出来，在洗手台的水龙头下快速地洗了洗手，嘴上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慢了，我们快走吧。”
说着，甩了甩挂在手上的水珠，用纸巾随便擦一下，拉起俞澄的胳膊就往外走。
“诶…”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嘴里，她任由倪黎拽着机械地往前走，走出教学楼，下台阶拐弯，直到那张光影中的脸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俞澄才收回一直往后扭的头。
跟着倪黎往检录处小跑过去，大脑却止不住走神。
在记忆深处，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有了颜色有了温度，也有了生机。
她忽然觉得小时候吃进肚子里的西瓜籽在这一刻落地生根，发芽开花。
“嘿！回神了！马上就要进场了，你怎么还发呆呢。”耳边，倪黎的话语将她唤回现实，“你好淡定哦。我真的好紧张啊，万一我又跑倒数怎么办！”
“别担心，放平心态。坚持比奖牌更可贵。”话一出口，俞澄蹲下来系鞋带的动作有了一秒钟的停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下意识用从前别人来安慰她的话去安慰倪黎。
跟着一长串的队伍入场，踩在今年刚刚翻修过的橡胶跑道内侧的人造草坪上，刚刚经过一系列事情冲击后隐形的慌乱又重新席卷而来。
甚至比之前更胜一筹。
她下意识想要拿一个奖牌回来，向那个人证明自己，哪怕不是冠军，哪怕只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忽视的第三名。
所以，她得快一点，至少要比去年快一点。
参加长跑的运动员大部分都在活动身体，和一起参加的同学唠唠嗑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俞澄左手按在胸口处，长长吐出一口气，但手下的起伏丝毫没有缓和下来的意思，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来回乱逛。
她凑到倪黎身边，极力压下颤抖的语气，“你别紧张。”
倪黎直起向下弯腰舒展的身体，上下打量了她一道，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不紧张，可是你的手在抖诶。”
俞澄：……
“我这是被风吹的，冷的。”
终于，伴随着裁判老师的组织，一群人站在跑道上，弓腿弯腰做出起跑动作。
“各就各位——预备——啪——”
伴随着一声枪响，高二年级女子组三千米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这个田径场是标准的四百米跑道，三千米就是四圈半，俞澄在心里默念着，脚下的动作也丝毫没有松懈。
她处在队伍的中间位置，既没有领跑也没有垫后，长跑考验的就是耐力，如果一开始就猛着劲往前冲，到最后连能不能坚持下来都是个问题。
俞澄低着头盯着脚下的红色跑道，跑步带起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起散落在耳边的碎发。
在跑到一班的位置前，她也会下意识抬头快速瞥一眼，像上午的越骞一样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身影。
空荡荡的座位，捕捉不到的熟悉身影。俞澄重新低下头，心里先是想着他应该是去忙了，又想着自己也没有和对方约定好，甚至连他加油打气的话都没回，也是应该的。
化失落为动力，脚下的动作稍稍快了几分。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俞澄猛地抬头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