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62
疼！
好疼！
纯白色的梦境迅速支离破碎，白尧想要睁开眼，却发现整个身体痛到麻木，她甚至没法控制那层薄薄的眼皮肌肉。
为什么人死了还有痛觉？白尧半死不活地想。
意识迷蒙间，她仿佛听见了一个女人在说话。
“这么大一块废铁居然没人要，看起来能卖不少钱。”
那是谁？什么废铁？
“什么东西这么软？”女人嘀咕起来，“感觉怪怪的……我去！”
头顶上翻动的声响过后，白尧的眼前骤然有了细微的光感，久处黑暗之中的她被刺激的眼皮一颤，引得睫毛上结块的血扑簌簌地滚落到了沾满尘土的脸上。
“大晚上的，这居然有个活人，可吓死老娘了……”女人自言自语道，随即是一阵金属被移开的咔啦声。
白尧皱起眉头。此时的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那些已经有凝结迹象的伤口在女人拖拽的动作下又重新裂开来，鲜红的皮肉沾上了地上腐臭的污水，白尧却没有半分痛感。
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是会麻木的，白尧现在就处于这种“麻”的状态，就算这时候给她脖子以下来上几刀，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女人很显然只是个普通人，将近一百四十磅的重量对军校生来说只是洒洒水，但对她来说相当吃力，白尧清晰地听见了女人喘着粗气，小声抱怨她太重了的声音。
即便意识时明时暗，白尧依然不忘在心里替自己辩解了几句。
她是个军人啊！这么高的个子配这个体重已经很轻了！再轻就该轮到别人把她按着打了！
算了，说这些也没意思，毕竟现在来个三岁小孩都能轻松弄死她。白尧在心里叹口气。
女人当然听不见白尧内心的吐槽。她只是抓紧了白尧的脚腕，努力好几次，终于硬生生地把白尧从废弃机甲壳子里“拔”了出来。
白尧只觉得后脑勺和什么坚硬的东西来了个亲密接触，随即脸上便多了一层湿润冰冷的感觉，冻得她飘忽的意识彻底收束回了身体。
积攒了半天力气，白尧一鼓作气，终于成功的掀开了自己的眼皮。
这地方正在下着小雨，因而她的视线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目之所及，灰黑的夜空中飘着大片的恶浊烟尘，一座座和机甲一般高的“山峰”安静地屹立着。
一阵混杂着腐臭味和铁腥气的风拂过，白尧重新闭上眼，忍住了想呕吐的冲动。
女人粗糙的手抚过她的脸，白尧只觉得脸像被砂纸拉过，有种痒痒的疼痛，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还是个年轻姑娘，”女人擦了擦白尧脸上的灰泥，忍不住奇道，“长得蛮齐整。”
刚刚的睁眼已经费尽了白尧的全部力气，她体力不支，终于再次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白天，白尧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新地方。
眼前是半块即将塌陷的灰色水泥天花板，看上去已经老化的酥脆无比，只要说话声音大点就能震下来几块水泥渣子。露着钢筋的天花板角落里还有一只红蜘蛛，正在忙忙碌碌的结网。
白尧试图挪动一下身子，但全身传来的剧痛让她迅速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望着蜘蛛沉默了半晌，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简陋的精神网。
白尧的精神网破归破，但她所在的地方却更加逼仄。立体的图像通过铺开的精神网传入意识海，白尧很快便把这里探了个七七八八。
她现在正躺在一栋废弃的建筑里，所能探测到的区域三分之二都已经塌陷，头顶上的天花板严重漏水，随时可能塌下来。
离她躺的位置不远的墙角还有一套铺盖，另一边还有个用废弃水泥垒成的灶台，灶台上还在煮着什么东西，下面的不明燃料还有余温，想来主人很快就会回来。
她身上的军装也被人脱了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一边，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一身看不出来颜色的破衣服。
白尧五官就眼皮能动，因此无论内心多么惊涛骇浪，她也只能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是的，她居然没死，还被一个女人救了，而且根据周围的情况来看，对方很有可能已经照顾了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白尧在心底长叹，倒不是为了感慨命运无常，而是郁闷于这证明了死是没法让她回到地球的。
不知过了多久，白尧耳朵一动，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半塌陷的水泥板后很快出现了一个瘦筋筋的中年妇女。她两道淡淡的眉毛高高竖起，一进来就把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嘴里还在骂着什么。
“兔崽子敢抢老娘的东西，跑的还真快！要不是看他可怜，我非得抓着他揍一顿！”女人愤愤道。
白尧努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试图吸引女人的注意力。
女人背对着她，完全没感受到白尧那殷切的目光，兀自喋喋不休着，“没一件让老娘开心的事儿，捡回来个人还得靠我养着，真受不了这一天天的，捡个垃圾都没法好好捡……”
白尧眼睛都快眨巴酸了，也没等到女人的回应。
受过的军事教育让白尧学会了不干白费力气的事，于是她干脆眼睛一闭，坐等女人自己发现她。
“让我看看醒没醒……啧，这都多久了还不醒，别是死了吧？老娘当时真就不该心软……”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白尧闻言便睁开了眼，和女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我去！”女人被吓得一激灵，“作死啊！醒了不早说，非得吓死老娘没人给你收尸你才高兴？”
白尧蛮委屈，明明她早就醒了，是女人自己没发现而已，怎么能怪她。
但她现在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发火。
女人盘腿坐在了白尧身边，脸上是浮于表面的谨慎，“我先查查你的底，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白尧费力地掀了掀眼皮，眼神很无辜。
女人看她一眼，“说不成话？是个哑巴？”
白尧连忙眨眼，想了想感觉不对，又立刻瞪大眼睛看着女人。
女人也不知道到底明没明白，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抱起了胳膊，“那我先问你问题，要是回答‘是’你就眨一下眼睛，‘不是’就不眨眼睛，能不能听明白？”
白尧眨了一下眼睛。
“你不是第十星系的人吧？看你身上连个义体都没有。”女人道。
第十星系，什么东西？联邦一共就九个星系。
于是白尧眨了眨眼，肯定了女人的猜测。
“你是联邦的？”女人声调一下子提高了，淡淡的眉毛高高扬起。
白尧又眨了一下眼睛，心想我其实是地球的，但是说了你肯定也不知道。
“联邦的偷渡来第十星系？吃饱了撑的？”女人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你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图什么，这地方是公司的地盘，说起来还真不一定有你们联邦待遇好，结果偏偏都哭着喊着要来这儿。”
白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安静听着女人的抱怨。
女人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明白，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费了半条命也要来第十星系做那种十个里死九个的手术，还说是为了什么‘自由’，看不懂你们年轻人。”
白尧没太听懂她的话，但隐隐约约感觉应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白尧的直觉一向很准。
……
半个月后的黄昏。
城外的垃圾场里，无边无际的垃圾海中，一个年轻女孩在其中艰难跋涉着。
女孩个子很高，但整个人瘦的三根筋挑着脑袋，身上的衣服也因此松松垮垮，正在她骷髅般的身体上迎风招展，看起来颇有几分惊悚气质。
这正是白尧。
全身粉碎性骨折，内脏出血……靠着单兵时期打下的坚实身体底子，她居然真的硬生生扛了过来，而且恢复速度也一如既往地反人类。
这大概就是穿越者福利？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总得有点补偿吧。白尧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垃圾堆中行进，不忘苦中作乐的想。
四姐——也就是救了白尧的女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在白尧能下地走路的第一天，就硬说白尧这段时间一共欠了她五十万新币，要求白尧立刻去找工作还债。
“这么长时间全靠我早出晚归地捡垃圾养活咱俩，不然你早饿死了，这笔账你自己说是不是应该还？”四姐振振有词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出去打工养活自己了。”
太残忍了，白尧悻悻地想，她还只是个柔弱的病号啊。
白尧现在是真正的一贫如洗。机甲早就报废掉了，光脑炸的爹都不认识，就连军装上的第九星系军校徽章都被这位四姐以还债为由拆下来卖了。
目前白尧的全副身家只剩下了金弦给的通讯器和口袋里的银手链。
一夜回到解放前不说，还顺便背了五十万的债，还得打工还债，真不如当时直接炸死重新投胎。
白尧摸摸鼻子，叹了口气，一脚踏出了垃圾场。
刹那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段时间里白尧已经从四姐的口中了解到，所谓第十星系，其实就是联邦所说的域外。
联邦对于域外的具体情况一向讳莫如深，即便是作为军校生的白尧，也只知道那里是星际海盗的老巢，总有一波又一波的海盗从那里来到联邦的边境，然后被他们这些联邦的守护者干掉。
因此在她的想象中，域外应该是一个寸草不生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而且星际海盗还喜欢在自己身上安装义体，这在联邦是被严格限制的。
严格限制的意思是，非医疗用途下，只有最底层的民众才会去搞这些。
所以当白尧看见远处那毫不逊色联邦的钢铁丛林时，她着实地被震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