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铁剑开花
苍梧比约好的时辰早到了一刻, 而亭中之人比她来得更早,石桌上摆了酒,隔着好几丈都能嗅见香味的好酒。
这让她懊丧地捏了捏鼻梁。
只有重视约会的人才会提前到场, 只有有所求者才会备礼示好。
“唉。”她把医匣卸下, 坐在了水涟对面的石凳上。
“看来苍大夫不想见我。”水涟抬袖斟酒。
“别给我倒酒——我就是酒喝多了才会来见你。”
水涟默了默,道:“对不住。”
“也不用说这种话。”苍梧看着他,“那日你们几个孤身入庄,我还有几分担忧, 现在见你无事,我挺高兴的。”
“我的确有事想请你帮忙。”
“论武功、权势、财力我都不及你们,我能帮得上什么?”苍梧歪着头打量他的气色, “我看你眉心发黑,莫不是生了病要我治?”
水涟讪讪一笑, 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我不曾患病, 但的确想求购一种药。”
苍梧皱起眉头:“这么多,你是买药还是买人?”
“消魂丹, 一粒。”
她哦了一声, 笑道:“这东西是贵了点,但也没到这个地步, 你我算是熟人,怎么能让你没便宜占反而破费?”
他摇了摇头:“我要没有加过百迭膏的消魂丹。”
苍梧脸色微变。
百迭膏是百迭香的一种, 去其香而留其臭, 无论内力高低, 嗅到的皆是臭味,只是程度不同。
“这不合规矩。”
“我知道这是青戊阁定下的规矩。”水涟道,“消魂丹创制目的是为消减废去内功的痛苦,此前要废武功, 是得自断经脉,损伤极大,消魂丹能令人无法聚气,内功尽失,却不损及四肢皮骨,也不影响外功修炼。各家惩戒叛徒,多用此药。”
“……”
“可是,有不少心术不正之人把它当毒药来用,消魂丹及不上见血封喉毒物,起效过程也较为缓慢,可一旦过量服用,便再也修不了内功了,这对于修为高的武者而言比‘死’更可怖。”水涟自饮一口,继续道,“早年出了几个嫉害同门惨案,受害者将责任推到青戊阁对此药管控不严上,杜阁主便给消魂丹加了一味辅药。”
“不错,加上百迭膏后,就不会有人‘误食’消魂丹了。苍家虽自立门户,但这规矩没变过,我不可能——”
“前辈何必如此固执。”水涟看向她的医匣,“您带了医匣过来,应是知道我所求与此有关,您有心帮我,不是吗?”
苍梧心中长叹。
她不想与绝情宗的人扯上什么关系,但那封信的笔迹……
“水涟,你是自己想要消魂丹?不是替人索药?”
“是,这是我的私愿,与人无干。”
“那么,早上的信也是你亲笔写的了?”
“自然。”
苍梧直起身子,微微后仰,右手已抚上了腰间短刀的皮套。
“我明白了。不过,如果我仍不想给呢?”
“苍家在江湖上素有仁名,前辈亦是顾念同行之谊才孤身赴约,我甚是佩服。”他缓缓起身,“但我不受名声掣肘,行事可以不择手段,世上总是不守规矩的人更易达到目的,不是么?”
“你要消魂丹做什么?你想给谁用?”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水涟淡淡道,“我可保证此人绝不会给苍家和你带来任何后顾之忧。如果前辈肯信我,还请赐药。”
“信与不信有什么分别?我打不过你,不交消魂丹,怎么脱身?”
苍梧苦笑一声,然后倏然拔刀。
她今日带的是短刀,这柄月形弯刀更轻盈便利,割草最是趁手,它从皮鞘里挣脱之时带起一阵醉人的药香,香气比刀光到得还快,水涟任锋刃送至眼前,未有任何退避动作,只敏锐地屏住了呼吸。
可惜桌上酒盏没有此等定力,只能在这突变中翻倒滚落,越过石桌上蜿蜒酒溪,慷慨落地。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躲都不躲?”苍梧不满皱眉。
“我罪不至死,你不会杀我。”水涟微笑,“若是躲了反倒叫前辈看不起,到手的药就要飞了。不躲,无非是脸上多道伤口,不打紧。”
“……”
苍梧眉心直跳,她想不明白水涟怎么会和那人有关系,这小子不傻,也还没坏到根上,就是心眼太多,不知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见了鬼,她管他作甚,要出事也是绝情宗的人出事,消魂丹给就给了,害死谁家猫狗都与她无关,卖药的还管客人是去毒哪只耗子么?
她心一横,把刀扔在桌上,在皮鞘里摸了两把,掏出个拇指大小的瓷瓶,闭着眼丢给了水涟。
“拿去。”
“这便是消魂丹?”水涟打开盖子,猫儿样地嗅了嗅。
“不信?你自己吃着试试就知真假。”
“我消受不起。”水涟将东西收入袖中,低声道,“多谢。”
苍梧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这地方待着甚是无趣,地这般硬,风这么冷,明明大得很,却处处拥挤,人来了也要变鬼。还是回去吃两盘热乎的西北菜,再大被蒙头睡一觉,这破事就算过去了。
她想着,脚下的步伐就松快了。
然而她已在这条石路徘徊了近半个时辰,仍未定下一个确切方向。
显然,她并不想回自己的住处。
所以……许垂露和萧放刀到底住在哪儿?!
她暗中抱怨时,一阵沉重的车轮轧地的声响打断了她混乱无序的踱步。
……
“这便是你的计划?”
何成则从亭后竹林中走出。
“只能如此。”水涟漠然道,“消魂丹不是毒药,萧放刀不熟悉它的味道,而且她平日饭菜都要许垂露试过才会服用,若放其它毒物必会被识破,唯有消魂丹——许垂露本就没有内力,就算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异常。”
“……”何成则皱眉道,“她用自己的徒弟试毒?”
“差不离。”水涟神态自若,对某类瞎话已可信手拈来,“许垂露知晓自己武学天赋低微,故对萧放刀多有谄媚,以求眷注,试毒亦是她自愿的,若没有细致入微的体贴,萧放刀不会将她带在身边。”
“怪不得她对此女如此纵容。”
“但我不想波及无辜。”
水涟心知何成则对他信任不足,此种大事必不可能放他一人去做,即便明面上不说,暗中也要派人盯着,与其这样,还不如由他自己来提。
“哦?”何成则眯起眼。
“盟主,我人微力薄,杀萧放刀这种大事,一人怕是成不了。但是人多了又打草惊蛇,错过良机再杀便难。”水涟向何成则身后望去,“请盟主予我一个帮手。萧放刀吃下消魂丹后,我会寻机让许垂露离开,待她走出屋子,我希望有人能将她安置妥当,不再回来搅局。”
何成则笑了笑:“你还真是好心。”
“她不会武功,又与萧放刀情谊深厚,我要擒人,她必以性命相护,若伤了她,萧放刀恐怕宁死也不会交出无阙谱。”水涟信誓旦旦,“即便萧放刀没了内力,我与她单打独斗也无十成把握,麻烦自是愈少愈好。”
何成则轻轻摩挲着右手护腕,似在考虑人选。
水涟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态度,又道:“盟主若觉不妥,我一人也无妨。”
“你向我开口,我岂能不应?”他抬起右掌挥了两下,“梅五,这几日你听凭公子差遣,不得违令,知道了么?”
暗处果然窜出一道人影,水涟暂辨不清此人武功如何,但轻功造诣实是深不可测。
“是。”梅五转过身来,对水涟略一颔首,“公子。”
这称呼听得水涟牙酸,他讪笑一声:“不敢当。是我劳烦梅兄帮忙,唤名字就好。”
“……”
对方不说话,水涟盯着他的脸孔瞧了一阵,疑道:“当日守在聚义堂的也是你?”
“是。”
水涟笑着道了声巧便不再多问。
何成则与他们议事时他就在此,后来也是他送萧放刀与许垂露去的叶园,此番又让他跟着自己,想必是何成则信重之人。
更有可能,是熟悉绝情宗之人。
……
萧放刀正在用平生最慢的动作挥舞逞怒剑。
她拟的是竹风以乐器为武的音剑加上玉门翩然若蝶的步法,多番妥协之下,“生华”终于不是一片碎光,而是开始显现出许垂露所绘的枝叶花茎。
逞怒剑细长而薄,锋刃之利几乎让触碰剑身的花木尽数粉碎,好在“木”也长了些记性,晓得不再往它身上缠,隔着段距离环剑势而生,细叶如絮飘转,依依地追随剑尖,在萧放刀使出盈聚内力的致命一刺时绽开一朵纤巧娇妍的妃色梨花。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特意挑了个符合你心境的粉色!”
许垂露为铁剑开花感动不已。
萧放刀闻言蹙眉,剑势顿转,娇弱的梨花禁不住她这雷霆一摧,五片花瓣顿时作五马分尸状惨烈地抛射而出。
许垂露:……
刚刚踏入院子的苍梧把扑入领口的一片花瓣抖了出来。
“你们……在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