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心猿意马
许垂露很慌。
因为萧放刀肉眼可见地生气了。
待人好, 要么出于真情,要么出于假意,萧放刀对她没有谄媚讨好的必要, 自然只能因为对她略有好感或是天性温柔礼貌了。自己这句话, 将她视作图谋不轨的登徒子,把她的“好”全数污蔑为“不好”,实是有些令人心寒。
许垂露也不知她怎会头脑发热说出这种话来,难道真是因为知晓她喜欢自己, 所以这么快就得意忘形恃宠生娇了?
浑身汗毛被这个念头激得陡然立起,她迅速补救道:“不是,我是随口胡说的, 宗主绝对没有——”
“勾引?”
许垂露不敢直视她似笑非笑杀气外放的表情,甚至觉得她下一秒就要说出“那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勾引”之类的台词。
幸而萧放刀尚未受过这种熏陶, 纵然动怒, 也未有什么惊人之举。
“原来如此。”她冷然道,“你曲意逢迎, 不肯离开, 只是以为我对你有意,认为那些俱是以退为进, 故意试探,怕我恼羞成怒。”
许垂露急急摆手:“没有的事, 我对宗主的忠心日月可鉴, 绝无虚假。”
“哦?”她唇畔起了笑意, “你对我当真没有半点避忌防备?”
许垂露怔了怔。
若说没有也太虚伪,若说有,有在哪里?
“初识时或许有,现在……没有。”
“好。”
萧放刀收起笑容, 蓦然起身。
她行动如风,许垂露反应过来时,她的声音已出现在自己身后。
不知是茹素还是练功之故,萧放刀身上总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幽冷之气,当然,这是许垂露的主观感受,具体来说可能是因为她的屋子里常点着镇心凝神的降香,每次嗅到都觉清心寡欲,如圣如佛。
很快,萧放刀扬袖立掌,许垂露闻风声骤响,登时一悚。
不会吧,她不会想当场给自己来一掌来试忠心吧?
然而萧放刀的手只是轻轻落在她的左肩,这动作放在平常多半是带有鼓励性质的一拍,然而因她力道太轻,便显得暧昧古怪起来。许垂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觉右臂一轻,竟是萧放刀托起她的右腕,把住了脉搏。
这两只手将她完全制住,许垂露半点不敢动。
萧放刀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你怕么?”
“宗主这是在……做什么?”
“看你是否说谎。”她淡淡道,“此次换我问你,你答便是。”
“好、好。”
萧放刀将她右手压在桌上,自己亦微微倾身:“我对你不怀好意?”
虽觉把脉测谎的法子很不靠谱,但她对这些奇奇怪怪的武功饱含敬畏,不敢妄动,再加上这姿势甚有压迫感,许垂露只得心无旁骛,认真答题。
“没有,喜欢怎么能叫不怀好意呢?”
“你可曾想过叛出宗门?”
“不曾,主要是因为没必要。”
“你厌恶我么?”
许垂露皱起眉头:“怎么可能?”
这些问题实在太好回答,萧放刀完全是多此一举。
“你……”
她看不到萧放刀的神色,但从这短短一字中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困惑迟疑的情绪。
“怎么了?”
“你脉搏平稳,为何心跳得这么快?”
许垂露一愣,她向来不会怀疑萧放刀的话,下意识便觉是自己有问题,她身体素质本就一般,还有猝死的前车之鉴,难道她的心脏不幸患上什么疾病?
然而,寂静之中静静聆听一阵后,她发现那隐隐的心跳声并不是自己的。
她僵硬地转过头:“宗主,你好像听错了。”
屋子中只有两人,这个“错”用得委婉至极。
萧放刀亦明白了什么,面色渐渐发沉。
许垂露知她尴尬,勉强解释道:“这也有可能是被我气的,你……不然松开手,看是否会好些?”
萧放刀依言照做,仍是沉默。半晌,心跳声明显变缓,呼吸也不似方才那般紧绷。
果然是摸手引起的!
许垂露内心震惊,她与萧放刀亦有过不少肢体触碰,虽说多半出自某些必要情境,但那时她也没有这样大的反应——等等,方才若不是萧放刀主动问起,她好像也没觉察到什么异样。
也许异样早有发生,只是她始终迟钝无知。
她细细回忆往日种种,猛然想起对方曾有一次故意疏远,那时她以为是苍梧之故,现在想来也许是萧放刀已觉不妥,却不知根源何在,只得选择主动远离扰乱自己心神之人。
然后……然后自己还傻兮兮地凑上去试图缓和关系,于是萧放刀就选择了继续忍耐。
怪不得她会视自己为妖魔,旁人却没有这种揣测。
问题大了。
萧放刀如此……如此纯情犹不自知,又不信许垂露的推断,固执得很,与讳疾忌医的病人一样,根本没法治。
“宗主,你可曾对别人有过类似的……症状?”
“没有。”萧放刀的声音已含焦躁。
“那你从前有与人这样亲近过吗?”
萧放刀眉头紧蹙:“明离观门下有不少女弟子,大家同吃同住,从不避讳,风符小时我还给她洗过澡。你我之间,还算不得亲近。”
“……”
许垂露:那可不是吗,所以这该如何解释呢?你赶紧往正确的方向好好想想!
“也许是你有什么古怪。”
萧放刀再次得出错误结论。
“你——你遇到事情,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萧放刀沉吟道:“我自己?你当真希望我喜欢你么?”
“?”
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问题,事实如此,铁证如山。
“你一定要否认的话我也没办法。”
“这于你而言并非好事。”她幽沉的目光落在自己指骨之间,“倘若是真,往后你有可能命丧我手。”
“你要杀我?!”
“我不知道。我思绪混沌时,似乎对你偶有杀念。”
许垂露不能理解这件事的诡异走向了,即便萧放刀性格冷酷,也还未到残忍嗜杀的地步,她对自己亲近之人向来宽容,怎么可能因此对她生出杀心?难道是“我不能有弱点所以要亲手抹除这个弱点”这种听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非常有病的理由吗?
经过她的冷静思考,她认为萧放刀在这方面的措辞可能与她真实的想法存在很大偏差,故不可信。
“你能不能具体说说……这个杀念是什么意思?”许垂露斟酌道,“你确定它与你对仇家的杀念一样吗?还有,你想用什么方法要我小命?一剑穿喉还是一掌碎心,或者直接摘下我的脑袋?能不能让我提前有个准备?”
萧放刀听她描述,不禁觉得好笑。
然而当她开始思考与杀念伴生的臆念究竟是什么时,那些朦胧又破碎的虚影在她脑海中汇聚成形,模糊的、绮丽的、莫测的魑魅魍魉遍布周身,她的四肢乃至呼吸都被这些鬼物缠绕,只要她有任何动作,它们便会发出奇异的光焰,缓慢地灼烧着她的皮肤和其下的血肉。
每当许垂露接近自己,这种灼烧会变得猛烈,微弱的细芒会变作汹涌的耀光,暖与痛令她的感知比往常更加纤敏,对方的一举一动皆会被放大、放缓,令她全神贯注,难以自拔。她只有在应对强敌时才会如此紧张敏锐。
她……
萧放刀发出一声叹息。
“吃饭去吧。”
“啊?”
“这几日多吃些,到了腊八当日,怕是会没胃口。”
她神色镇静,显然是已扫除杂念,开始考虑正事。
许垂露很是失望。
就这?这么快就放弃思考了吗?不挣扎一下的吗!
……
武林盟大小门派陆续抵达西雍,不属武林盟的邪魔外道亦有不少来瞧热闹,其中就包括枫城苍家。
苍家因与青戊阁有旧,也被敛意邀入庄内,苍梧随苍茗一起入住山庄客舍,享上宾用度。
苍梧不理门派事务,也不喜与名门子弟结交,得了空便在屋内喝酒睡觉,除了膀胱受累,哪儿都舒坦。
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找绝情宗那几个骗子玩耍,但庄中毕竟人多眼杂,她亦不想为苍家招致麻烦,况且,这些门派似乎根本不知道萧放刀等人已经到了,她也无法打听寻人。
这天清晨,苍梧收到一封花笺,内容简单,只是邀她竹亭叙旧,这清秀字迹却让她倏然变了脸色。
她目光下移,见落款写着“水涟”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甜就说明快结局了(恶魔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