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聘师

    尽管春节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去，但像莫府这样的生意人家，极讲好意头，往往在大年初八这一天就开始开市了。江宁大街上车水马龙，游人络绎不绝。因为几个商铺的生意异常火爆，大太太隐萝也不得不一同前去照看，她知道，这一忙碌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了。生意会按正轨发展，可是几个孩子如何安置，反倒成了她近日心头的一块心病。

    一天，趁着一小阵闲暇，喝茶的功夫。她和她的丈夫道：“岳山，孩子们总不能一直疯玩，等过了十五，请一个先生上门教功课吧，这样，我们忙生意的时候，也不至于耽误了他们。轻寒那老师，都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你可有留意到有合适的人选。”

    莫老爷连连点头，抿了一口龙井，遂放下道：“可不是！年前还说是凝翠病着，如今她的身体也日渐好转，是该请个先生为他们授课了。你既然说起，我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年前就预定下了的，一直忙都忘记了和你说这个事情了。”

    莫岳山说的这个人，确实是年前就预备下的。总说世界很大，大到人海茫茫。可世界又很小，小到转个身就能擦肩。这个人正是慕家姐弟逝去的母亲知秋夫人当年学艺时的师兄，陌泓雪，人称陌上公子。

    说是公子，不过也就是坊间传言。看长相年龄，陌泓雪应该是要比莫岳山甚至都还年长一些，只是他人长得俊逸不凡，星眉朗目，又颇有儒者风范，两个人站在一处，莫老爷甚至稍微还显得逊色一些。

    他与陌泓雪的相识也是偶然。去年年关，挚友茶室新开张，邀其前去参观，那时候陌泓雪也受邀其中，并且客串了说书表演。人站在台上，手持一把折扇，口若悬河，孔子、孟子、荀子、曾子、颜子等儒家派人物如数家珍一样娓娓道来。谁都以为他是深受奴性思想影响过深的人，可不曾想他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直批其糟粕要害，人还分什么三六九等，令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拍手叫绝。

    莫老爷也在其中，深深为陌泓雪的才学所折服。在人沦与自然哲学的精神追求上，两人算是不谋而合，都深深地崇尚庄子的齐物论，崇尚万物齐一。遂在挚友的引见下两人见了面，自然也就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打铁趁热，莫老爷干脆将自己家里的求聘需求一一托出。对方也是个爽快人，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听莫老爷眉飞色舞地说起了这么一个人，隐萝自然是欣喜过望。当下就在心里暗暗筹划将莫府闲置匀墨堂着下人收拾出来，供先生教授学业所用。因为是长聘于府，生活起居等也是要一应周全的，甚至住莲心阁，哪个伶俐丫鬟伺候，她都想到了。

    日子就这么滚车轮一般的向前。等忙过了十五，生意一切都恢复原来的状态，小厮们都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调教，各司其职。平日里头，并不需要莫老爷样样都亲力亲为，就连年初来帮忙的隐萝，也闲了下来。这样，陌泓雪上府任教的事情便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陌泓雪真正成为莫府授课先生的那一天，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而他也一下子就记住了几个孩子的名字和性格特征，轻寒活泼机灵，慕烟聪敏过人，凝翠一双剪水双瞳盈盈如笑中带泪，话虽不多，一开口就能让人记住她独特的嗓音，像是有点水果般气味的让人陶醉。

    他总觉得那双眸子，像极了当年的知秋师妹，眉眼间更有几分她的样子。奈何初来乍到，也不好细问。几个孩子对他依次叩拜行礼，交待了一些课堂纪律之类的话，孩子们雀跃着散去了。

    莫老爷和隐萝留下来客套寒暄了一些诸如生活所需，以及孩子们顽劣请先生务必严厉教育的话，也都告辞了。

    干脆连伺候的丫鬟都打发了下去，陌泓雪临窗而立。看着窗外的景色，竟然有了如临仙境的错觉，目之所及处，雕梁画栋，假山湖石，就连湖水都还是纹丝不动。时下正是初春时节，树木的枝干还是光秃秃的，又在绵绵烟雨的缭绕中，不得不让人生出一丝惆怅的情绪来。于是，顺手拿了自己带来的那把琵琶随意弹拨了起来。

    陌泓雪拿的这把琵琶，正是当初凝翠说起和她的绿绮同名而不知去向的流光。当他莫名地弹起了当年和师妹创作的《莫问》，如泣如诉的轮指，如鲠在喉的呜咽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回廊内，凝翠和丫鬟们正在踢毽子。当熟悉的旋律在远处隐约传来，她停下了手中的动手，屏息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又没有了。她问丫鬟们可有听到琵琶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明明听得真切，确实是有人在弹奏母亲生前常弹的那首《莫问》。

    “莫问平生意，心期负已多。别来应尔悔，看去奈吾何。烛影閒寻梦，花时独理歌。曲阑春思寂，掩径谢鸣珂。”当她在心中喃喃自语念起了这首词，她更加确信听到的就是母亲生前弹过的歌，而且她很肯定，这琵琶声的音质和她的绿绮相似，难道就是当年母亲提及的流光？带着难掩的激动和好奇，她领着丫鬟向莲心阁的方向一路小跑着过去。

    风在她的身边掠过去了，包括眼前的一切景物，以及身后丫鬟们急切而担忧的声音，只是她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