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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辞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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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地区的春节祭典习俗不同于别处,往往在腊月二十九就开始了。在江宁也一样,人们称这一天为小年拜,这一天只是祭祖。寻常人家取猪头猪尾公鸡鲤鱼各一作为祭祖的主礼,猪尾巴置于猪嘴内。也叫六只眼,取其六六大顺之意。副礼则是糍粑做成的圆饼糕点馍头若干,饼上还印制了特有的红色图案。

    莫姓是大户人家,祭祖大典更是盛大空前。不仅有寻常人家的六礼,还有六个童子抬着整只烤猪走在最前面,身后的队伍排位顺序则是男眷依辈份而列,女眷一律站在后面。祭祀时由各家家主手执三柱香与红蜡烛两支,在宗祠内向祖先祷告完插于香炉两边,领众人女眷叩拜,烧纸钱,折金元宝,鸣炮后,祭祖的礼就算是完成了。

    祭祖完后原本还有族里的团宴,也是在宗祠的屋群内举行的,只是如今的莫姓一族早已经枝繁叶茂,再也无法容纳众多的亲眷。这一规矩在早些年就被废弃了。

    对于隐萝来说,这无疑省去她的许多烦恼,不必每一桌去敬酒,也不必向哪个长辈没完没了的问安。祭祖完了,安心等除夕到来即可。

    除夕,莫府沉浸在一片欢乐喜庆的气氛中。

    晨起,隐萝端坐于菱花镜前,近身伺候的丫鬟小蝶将润发用的香油细细地涂抹在一把精致的小木梳上,一遍遍梳理后,在她盘好的发髻上别上红色的珠钗,戴好耳环,又在刘妈的服侍下换上了大红喜庆的华美长袍。

    揽镜自照,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起身正准备往外走,一个小身影从屏风后闪了进来。还未看清,轻寒已经像一团小毛球一样迅速地钻进她的怀里:“祝福母亲,吉祥如意。”

    软绵绵的声音入耳,隐萝顿时觉得心也变得无比柔软了,爱怜地理了理轻寒额前的一小捋头发,柔声说:“大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到看热闹的时候我自然会遣人前去唤你。”

    “我睡不着呀,早早就醒了。母亲可是要去议事厅向各位宗亲叔伯拜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父亲和二姨娘还有大哥在与他们坐着闲聊。”

    “也就去打声招呼走走过场而已,昨儿在宗祠祭祖,也见了的。而且在人前讨笑的活儿,也更适合你二姨娘一些。”隐萝轻抿了一口香茶,复又道:“左右你也是闲着,去唤上你的慕烟哥哥还有凝翠姐姐过来与我一同去看贴春联窗花吧。”

    “真的可以吗?去年母亲怎么都不让我动手,看来我今年是长大了,轻寒这就去。准保他们俩一定会高兴坏了。”边说着,轻寒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隐萝的膝上跳了下来,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以隐萝莫家大太太的这个身份,也确实不需要她在人前讨笑。论年纪,莫老爷虽然辈份不高,但是经营有道,手里把握着的是莫姓一族的经济命脉,族里的人多半都要仰仗他的鼻息,参与莫家生意的经营获得分红,就连族长都得忌惮他三分。所以逢年过节的,族里的叔伯免不得要过来莫府巴结问好,隐萝喜静,除了必要的招呼,也鲜少在人面露脸。

    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轻寒已经领着慕烟和凝翠进来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悉心调理,凝翠的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见了妆容精致的隐萝,依旧低眉顺眼地牵着弟弟上前去躬身施礼:“凝翠感念莫伯母这一个多月来的照顾,身子才得于康复,今儿除夕,祝福您吉祥如意。”

    隐萝看着眼前的慕家姐弟,想起一个月他们刚来投奔莫府时的样子,又想到自己落魄的娘家和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一下间也有点心下戚戚,近前去挽了他们起来,温柔地说道:“都好好的,我们开开心心过除夕,和我一起去看看新年的布置吧,也学着像个小大人的样子。”

    各自都没有再说话,仿佛各自的心事,大家不说都懂。隐萝领着他们朝外走,丫鬟婆子也端了事先剪好的窗花跟了上来。窗花的字样繁多,有“福”字、年年有鱼、喜鹊闹春,福禄双喜等等,多半也是由隐萝亲自率领巧手的丫鬟剪制的。

    贴窗花,自然也不必隐萝亲自动手,她只是监督丫鬟们依照莫府的规定不要贴错了就好。这个也是有讲究的,靠近廊下的窗子多半贴的都是与春意有关的喜鹊闹春、蝶戏等,隐萝自己和锦绣的居室则贴的是齐眉。而正居的窗子则一律是福字倒着贴,寓意为福到,莫老太太的居室则贴的是鹤鸣和菊寿。

    此刻,轻寒则在手上涂满了浆糊,在她看来,这个稠状的东西远涂在慕烟和凝翠的脸上,一定远比涂在窗花后面更好玩一些。于是,几个孩子就在长长的回廊追着笑着。慕烟也学着轻寒的样子,抹满了双手,只要轻寒靠近,他也想方设法抹给她。凝翠却不愿意去碰那看起来脏兮兮又泛着酸味的东西,见人追来,她只好一昧娇喘吁吁地躲闪。

    隐萝见孩子们追逐笑闹,也不恼,只是看着他们温柔地摇头笑着。

    燕管家从偏堂的方向朝隐萝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微微俯下身子道:“府前的对联已经准备好了,依旧是老爷亲自写的,请太太前去施福后我再让人贴上去。

    今年莫老爷写的对联,极简的楷体,挥洒之间透着少有的刚劲有力。横批是“新春”,上下两联则是“一门瑞气”和“满院春光”。短短的十个字就足以彰显莫府的底蕴,虽是生意人家,但莫老爷并不崇尚于那种财缘滚滚的调。

    所谓施福,也只是隐萝这个大太太用玉指沾无根之水(雨天接的未接触地面及任何东西的水)各洒三滴于对联上就算是完成了。

    午后是莫府的祭神,依旧在东厨以东灶王龛中间灶神像的面前,祭品用的同样是寻常人家的六礼。和小年祭灶神的区别就是这一次的除夕祭,所有女眷不再入内,只是由莫老爷领着长子煅铧进行施礼祷告云云,最后是鸣炮观礼。

    团年晚宴,众人皆穿戴一新,各自都换上了年前赶制的新衣。凝翠依旧是一身嫩黄点缀的碧色,轻寒一身浅紫,莫老太太、隐萝和锦绣则是华丽的大红。除了莫老爷也是红袍,慕烟和锻铧两个未成年的男子则是月蓝小袄长褂。晚宴开始前,长辈依次对全府上下进行打赏,佣人道谢祝福后落座。

    江南人家的晚宴总是从冷盘开始的,莫府也是如此。第一道冷盘上的是四喜烤麸。烤麸是以生面筋为原料,经过保温、发酵、高温蒸制而成,是江浙地区常见的素食食材。所谓“烤麸”,谐音“靠夫”,寓意家里的男丁,来年取得更高的成就。

    真正意义上说四喜烤麸应该是“四鲜烤麸”,江南吴语里“喜”和“鲜”是谐音,在烤麸之外,还必须要有香菇、金针菜、黑木耳和花生米这四样配菜,成四喜,酱红香醇,口感有糯有脆。热菜也很快依次端上了桌,依旧有寓意吉祥的年年有鱼、发财猪手、宫保鸡丁、糖醋小排等等。

    晚宴后众人各自散去。往年的守岁,是由莫老爷领着两个儿女和两房太太在莫老夫人的懿寿居内进行的。今年锦绣在民间讨回一种小骨牌堵输赢的东西,莫老夫人正与她母子二人斗得不可开交,已无暇顾及陪大家守岁。

    莫老爷干脆领着隐萝和轻寒一同来到元楼,陪慕家姐弟一同守岁。刚一入屋,轻寒就从袖口抖出一小堆鞭炮,如数家珍地摆到慕烟面前,得意地炫耀道:“这是我下午和燕管家的女儿怡巧偷偷捡的,我骗她燃放后的小鞭炮还会再爆开,她害怕,就把她的那份给了我。”

    慕烟忍不住扑哧一笑,在轻寒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你呀,就数你最皮。”

    凝翠拿来一根五彩的小绳带着他们俩玩翻绳的游戏,边听莫老爷讲他在外行商的奇闻趣事,丫鬟们则在旁殷勤地更换茶点。

    孩子们起初还能聚精会神地听着,无奈眼皮越来越重,最后轻寒忍不住抗议道:“母亲,还要多久才听到新年的钟声敲响啊!我的眼皮都已经打了好几回架了。”

    每回问,隐萝总会告诉他们快了,再坚持一下下。好不容易熬到钟声敲响,慕家姐弟和轻寒早已累歪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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