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离析
“还算愉快,对吧?”
阮狄和斯闻从饭店里出来,她让斯闻帮忙拿着自己的毛呢外套,不顾他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下次见面提前说。”斯闻揉了揉鼻子,吃惯了家常菜,这些西餐让他难以消化,“我想先找个工作什么的,时间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宽裕了。”
“我以为只一次聚餐就能让你难受十天半个月呢。”阮狄兴致勃勃,“还盼着下次见面呢?看来我女性的姿态真的很迷人。”
“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多打听些关于孙源升的动向。”斯闻面不改色的把衣服扔给阮狄,“如果你那边真的很想知道怎么搞垮孙源升,那就先把我隐藏起来,我不希望自己的位置暴露出来。现在他知道自己被调查,行动必然会受限,他女儿也不会紧巴巴的把我供出去,她不会向着他的。”
“哦,partnership”阮狄迎着路灯的光,欣赏着自己新做的美甲,“我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过也没什么坏的影响,既然我把这一年当做假期,我就是来玩的,游戏的主角可不要让失望哦。”
她走到斯闻身边,用尖尖的小拇指划过他的颈上那根动脉。
“孙思文,不要用你那聪明的脑袋跟我耍花招。”
斯闻偏过头,嗤笑了声。
“我已是强弩末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我要做什么,跟你们没有关系,既然说了要合作,我做东家的自然是懂些待客之道的。”
“……可以。”
阮狄往他胸前锤了一下子。
“你在这里也有熟人和朋友?”
“我从未有过任何朋友。”斯闻头也不回,他只想快些到家,结束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我从不信任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不过好像有人在等你,还是在找你?”
他看到阮狄望着他身后的那条马路。一辆大货车经过,挡住了他的视线,带起的尘土和空气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猛然转过身,抿了抿被风刮的有些干裂的嘴唇。
车走过,他才发现马路对面站着的是气喘吁吁的虞筱阳,像是一路跑过来的,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 ,不是自己,他盯着的是一脸茫然的阮狄。
“哎!”
斯闻不明所以,朝虞筱阳招了招手。他一看到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的虞筱阳,就放下了任何戒备。虞筱阳似乎对别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其余的小心思。
虞筱阳没有回应他,斯闻有一瞬间都觉得认错人了。
红灯还有三四秒,虞筱阳连看也不看就要过来……一辆赶时间的小轿车,在十字路口的拐弯处疯狂的按着喇叭要冲过去,他想把虞筱阳给逼停,虞筱阳不仅没随了他的意,还突然停滞了一下,仅一点距离,虞筱阳就差点要被轿车给带倒了。
开车的是个女的,她怒气冲冲地探出头来,像是骂了一句脏话,虞筱阳不在意,把她当空气,对面的人才是他要找的。
“这人傻了?”
阮狄疑惑,看着急忙要赶去对面的斯闻,心里更是不解。
“你们俩不要太张扬,我们离远点。”
她突然来了兴趣,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
绿灯终于亮了起来,就在虞筱阳快要过来时候,一辆摩托车从拐弯处过来,炸街的油门和喇叭吓了斯闻一跳,摩托车的后视镜在虞筱阳胳膊上撞了一下。
“你瞎啊寄。”
鬼火青年带着头盔朝虞筱阳骂去,斯闻眼见不妙,回头找阮狄“随身携带”的两个混混,只见三人远远的倚着路灯,像是要看热闹一般。
再转过头来,虞筱阳把耳机砸到了鬼火青年的脑门上,耳机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霎时冲上前,已经一拳干到了那骑摩托家伙的脸上。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的脾气,直接把鬼火青年的头盔扯了下来,压在他身上,用头盔往那人身上摔。
这孩子受啥刺激了,不拦着可就出人命了嗷。
……
……
说也奇怪,斯闻过去拦他的时候,虞筱阳便恢复了理智,把鬼火青年放走了。
两人来到服装店的门前,那家店已经下班了,门店前歪歪斜斜轧了很多汽车。斯闻拿出打火机点了支烟,红色的火星在他呼出的哈气中燃烧起来,在风中微弱的闪动着,不知道牵动着谁的心。
“你先回去吧,别等我,今天不上课。”
斯闻想快点让虞筱阳回家,以免阮狄知道两人不错的关系后会无缘无故的骚扰他。
毕竟阮狄这厮又不是没干过这种贱事。
虞筱阳没理他,好像在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
“回吧。别浪费时间了。”
“别他妈抽了!”
虞筱阳冲上来一把抓住斯闻的衣领,斯闻手中刚燃起来的烟坠在了地上,火星与地面触碰,被虞筱阳一脚踩灭。现在的他还没跟斯闻平头,在斯闻眼中,虞筱阳就像一只在脆弱边缘爆发的小兽。
“你真了不起啊,孙思文。凭什么让我把信任交给你?凭什么要让我把内心的戒备放下,凭什么让我产生一种可笑的错觉?”
“你的手怎么了?你的手……”
斯闻低头的时候,只一眼便看到了虞筱阳流血的手掌,像是被锋利的碎片割破的,他想伸手去抓来看,检查下有没有碎片嵌到掌心里,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虞筱阳突然松手躲开了他,略带力度的推开了他。
“少管。”
身后的汽车亮起了雪白的车灯,划开了两人,灯光照着虞筱阳的脸,在和昏暗的路灯的交错下,斯闻看清了他脸上不声不响流下的泪。
虞筱阳的话刚起了个头,斯闻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自己分明隐瞒的好好的,事情怎么会在他父母那边出了差错?
“你明明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为什么还要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我面前?”他调整了一下气息,看出来已经压抑了很久,“你先别说话,你听我说,你让我现在说完,算我求你。”
斯闻愣住了,他知道虞筱阳可能会生气,但他没想到以他平时事事不关心的态度,在这件事上会大发雷霆。
“你们一开始就不应该管我,就应该让我自生自灭!你睁眼看看,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当初为什么要这么轻易答应他们?我是能治好的人吗?我有病啊!我脑子有病啊!我这儿有病啊!”
他却指着自己的胸口。
街上的行人路过的时候,都回头看着两人,树影晃动着,把斯闻本就庞杂的思绪扰的更加凌乱,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是虞筱阳的手受了伤,可不能一直让它流着血啊。
“咱们先回家,回家再好好说,有些话在这儿没法说。”
“说,还要再说什么啊?你知道我这些天,跟你在一起生活过得有多么开心啊,我不说,你也看不出来?”
虞筱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件事上敏感到了极点,或许是儿时从未获得过完整的爱,他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他怕它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偷偷溜走,他抓不住他,他不甘心。
“你装吧,你就一直装吧。我以为你把我拉到了阳光下,结果这就是一台戏。所有人都在按照剧本出演,我就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剧情的白痴,我求求你了,不要让我猜了,直接对我说,我杀青了,让我一走了之!我过得怎样都无所谓。好不好?!”
“我们确实骗了你,出于……各种目的,可能除我以外,所有人都是一心想让你好起来,才,迫不得已做出了这个决定。”
斯闻就像一个失去了智能的人工智障,在这之前,他已经预想出了成千上万种解释的方案,只不过当事情发生在他面前的时候,设定好的程序一下子就混乱了。
“我知道,虞叔叔是爱屋及乌,才对我那么好;我妈是因为心里怀着多余的愧疚……那你呢?你想看我不知情的入戏,看我蹩脚的演技,看我最后知道真相后,感动的痛哭流涕,哇,你真是个英雄。”
平时虞筱阳也不怎么爱说话,这一顿输出让斯闻招架不住,原来这家伙语言功底这么好!他想伸手去拍虞筱阳的肩膀,只是怕虞筱阳正在气头上,想摸又不敢摸。
“不……这么说也不是你的错,心是我自己的,是我没有领悟好,我要是早一点醒悟,就不会浪费你的时间,让你陪我在这荒唐的舞台上扮丑了。”
他已经糊涂了,话从嘴里说出来,根本没怎么经过脑子,他只是把自己心里想的话都说了出去,他还不成熟。
斯闻没再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自己确实参与了这场策划,还演的主角。
就像虞筱阳说的那样,所有人都是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他自己单纯的一无所知,以为这一切都是天然的巧合。
斯闻拉过虞筱阳的手,他想抱抱虞筱阳。
虞筱阳有些累了,也没有挣脱,他坐在路口的石墩子上,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很是茫然,凭着最后一根弦,他悄悄地把头埋在斯闻的肩膀上,在这场闹剧中,他现在只想做个被保护起来的小孩。
斯闻就这么弯着腰,感受着冷风从耳旁划过,他拍了拍虞筱阳的背,他自己也在反思啦——怎么能说全部都是演的呐,明明自己有时也一不小心入戏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这种所有人都不需要的角色,是不是也能得到关注,你这些天和我一起做的事,是不是都是假的,都是被安排好的……你,有没有一件事,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是你真心实意说出来的?”
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有些害怕了,他对自己的突然任性感到后悔。
或许过了今晚,他才能真真正正的成长起来。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容得下自己撒泼打滚的地方,不要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毁了它,不过那些容得下他撒野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些小小的放肆而抛弃他呢?
手机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响了,斯闻看了号码。
“等一下……有电话,这个得接。”
虞筱阳失神片刻,回过神来,呆滞的点了两下头,仍是听话的安静了下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
如果自己当做不知道该多好,这样大家就都能安心按照原有的计划进行下去,高高兴兴的过着该有的生活,最好能达到理想化的效果……到最后精心挑选一个理由,互相道别。
总之皆大欢喜,至少不会像这样陷入难堪。他其实可以承受住的,就像以往一样,不怒不闹。
那电话等到斯闻去接的时候却挂了,等斯闻再打过去的时候,就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为空号”。
他没有在意,毕竟现在有更棘手的一个问题——他根本不会哄小孩。
斯闻蹲下来看着虞筱阳,虞筱阳把头埋在臂弯里,大概是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抓起了虞筱阳的手,原本就流血的手在刚才跟鬼火男干架的时候,加深了受伤的程度。斯闻把围巾取下来缠住他的手掌,虞筱阳郁闷的抬起头看着自己被缠成叫花鸡荷包的手。
斯闻以为他不理解,便向他解释。
“你手上的伤流了不少血,在冬天受伤可要记得好好保暖。”
虞筱阳把手揣进怀里,远远看去还以为是谁把一团毛线裹在了胳膊上。
“死不了。”
斯闻见他还在气头上,只好叹了一声,苦笑着和他并排坐在人行道上的石墩子上。
“你继父和母亲真的很爱你啊。”斯闻望着远处红黄相间的车灯,他考虑着,要不就这样卸下心中的负担吧,“你不会还以为那些白色的钙片和营养品,都是治疗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的药物吧?”
“什么意思?”
“那些药啊,你放在卧室床头柜里的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小药瓶。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想让他们失望,乖乖按时吃药的小孩。”斯闻扭过头来看着他笑,可是这笑容在昏黄路灯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忧伤,“你自然是感觉不出来的,可毕竟我吃了那么久,绝对不会认错的。”
今天晚上像做过山车一样,听到的话真是一个比一个刺激。
“你们到底都隐瞒了什么?特别是你,你丫,从头到尾都没给我说实话是吧?”
比上生气,在听了斯闻没头没尾的话之后,他更想弄明白斯闻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我的秘密,我怎么能让你轻而易举就知道了?”斯闻倒好,避开了他的视线,想要吊他胃口,“那你得答应我的条件啊,你不生我的气了我再告诉你。”
“嗯好我不生气。”
虞筱阳一副“爱说不说,已经给你台阶下了”的样子,斯闻两头为难,挖个坑让自己掉了下去。他往身后瞥了瞥,阮狄肯定还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在哪儿个旮旯躲着。
“有人跟着我,我不想让那几个人听到,而且你那手全是血,去我家简单包扎一下。”他突然站起身趴在他耳边,“顺便把我接近你的真正意图告诉你,到时候你可别不信啊。”
温热的哈气扑在虞筱阳耳朵上,痒丝丝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闪躲。他一把拉过斯闻的手臂,不甘示弱的盯着他的眼睛,“信不信是我的事,希望你这次不是拿‘我是猫’这种笑话来糊弄我。”
他用那只受伤的手指着斯闻身后的便利店。
“跟踪你?蒙谁呢。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说着话,我猜猜,噢,一定是你久别重逢的某位好朋友。”
明明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生气了,不知为何,他又胡乱任性了一把。
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发了誓。
虞筱阳做了一次深呼吸,打算听斯闻的建议,先回家。他从石墩子上站起来,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刚走了几步就想往一边倒。斯闻上前扶住了他,一脸未卜先知的得意。
“我都跟你说了吧,冬天血液循环的慢,你手上还流了这么多血,下肢发麻和抽筋是自然现象喽。”斯闻现在变得异常温顺,“怎么样,要不然让哥哥背你回去,然后作为回礼你就不生气了。”
虞筱阳沉默了几秒,觉得不划算。斯闻拉着他走了几步,适应了一下,走到路边去拦出租车。
靠在便利店广告牌前的阮狄咬了咬手指,饶有兴趣的看了眼虞筱阳。她还没见过斯闻这样好声好气的跟一个人说话呢,难不成这就是斯闻在这个城市傍的大款?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吗?她看了很久也没看出来什么特殊之处——除了打架很猛之外。
哪知虞筱阳冷不丁的回头瞪她一眼,着实让她心虚了一下,和其他人眼里看到的一样,只有空洞和空白,虽然已经淡去了些许阴霾。
其实还有些嫉妒和不甘?
“你们觉得,他们俩什么关系?”阮狄笑着问他那两个跟班。
“老板,您问我们这,我们也猜不出来啊,我就是一粗人,要是回答的您不满意,您可别动火啊!”
“啧。”阮狄用力的朝说话那人小腿迎面骨上踢去,“眼不是还没全瞎的吗。你们什么时候让我满意过?说错话能要命吗?”
“呃老师和学生吧,他刚才不都自己说了吗?”
阮狄无语的瞥了一眼独眼龙,要是有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早就扑上去把这人打断一条腿了,可是他面前的是阮狄,这人可能会用一百种手段,让自己在她的掌控下痛不欲生。
“ 不知道,老板,要跟着他们吗?他们要打车走了。”
“不用。游戏不充钱也能玩下去,要是过早知道真相可就太没意思了。未知是人类永恒的追求。” 阮狄挑了挑她细长的眉毛,在他成为女性之前,眉毛和嘴巴就是他脸蛋上两处最漂亮的地方,“那家伙可是天生有疑心病的,能让他放下戒备的人,要是为我所用那该多有趣啊真期待他最后被坑一把的表情,一定很漂亮!”
时间不算晚,两人很快就等到了出租车。
“师傅,某某小区。”
斯闻把虞筱阳塞进后座,出租车师傅关灭了空车的牌子,看了看两人,瞧见了满手是血的虞筱阳——他衣服上不小心被自己抹上了血印子。
“咋地了这是?老弟儿你没事吧。”司机很年轻,心肠也不错,关切的询问了两人几句,还以为是虞筱阳被人捅了刀子,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并驶往医院。原本他想跟两人唠会儿磕,但一看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勤勤恳恳的做着分内的工作吧。
虞筱阳低头看着自己被被围巾裹着的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斯闻说话。斯闻靠在车后背上,望着斑驳的霓虹灯,他若有若无的用余光瞧着身边的人,他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他既害怕虞筱阳突然会问他什么,又害怕两人会一直憋着什么都不说,直到睡觉。他想把秘密分享给自己信赖的人,却又怕自己承担不了这之后的代价。
哎呀烦死了!自己以前根本不会有这种烦恼!
“你的手还疼不疼了?”
斯闻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又把揣进了口袋。
“嗯,疼。”虞筱阳没有抬头,敷衍了斯闻两个字。
“我以为你是铁臂阿童木呢,知道疼还用这只手打人?你那伤,怎么搞的?”
“在家碰到了手了。”虞筱阳摸了摸鼻子,“当时不知道会疼,不怪我。”
斯闻哭笑不得。
“反正疼的又不是我。”他想起来当时被虞筱阳摔在鬼火男脸上的耳机盒,虽然变成了两瓣,但还是被斯闻捡了起来,他递给了虞筱阳,“家里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生气除了我骗你这件事还有没有别的了?”
“没有,只有你让我生气。”
虞筱阳不说,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自己是养子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改变,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麻烦,只要自己变得更好,让之前看自己笑话的人望尘莫及就好了。
“只有我?那可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