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荒芜
“……还给我!”
虞筱阳站在斯闻面前,最终忍不住咆哮,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看他如此,斯闻心底却有些爽。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的命只是你自己的吗?!”他低着头瞪着虞筱阳,“对你母亲而言,世界上只有唯一的一个你;而对于你来说,你的母亲又是你的什么?你对着这个世界充满冷漠,那她呢?她在你的世界里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闭嘴!!!!”虞筱阳猛的冲了上去,趁斯闻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飞快的扯回了背包。怎知太用力,拉链‘嘶啦’一声被扯坏,里边的东西摔了一地,除了夹着的一沓子钱和一封信外,其他的全是零食。
虞筱阳扑到那一地东西上,抓起信封护在怀里,警惕的盯着斯闻,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奇葩,但他不在乎,他不能让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别人窥视,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冷不丁的,斯闻竟笑了。这并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更不是讥笑。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和能力,能够保护好它吗?”斯闻俯下身去,帮忙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物品,“你们现在寄人篱下,她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的未来而考虑,倘使有一天,他对你失望了,对她厌倦了,那么又有谁来支撑她活下去?你在到底想些什么啊?难道要让她,护着你?护你一辈子?”
斯闻的话清楚且有力,他有种说给自己听的感觉——(没关系,就算那人失望了,厌倦了,我也会一个人努力活着)——他想。
虞筱阳抬手要去抢那‘属于他’的东西,可是却失败了——他喉咙中似吞入了一块铅,咽的生疼,却也无法吐出。努力抬起的手臂又无力的垂了下来,他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所压制。
“怎么办呢?那个支撑她活下去的人,会是你吗?就,以现如今的你?”
虞筱阳心中恼火,却无法发泄——那人说错了吗?那人说的没错,那人说的全对。可他又能怎样呢?他没有能力去保护最爱的人,他现在连他自己都没能力保护好!这世界确实残酷且无情,他曾想过同这世界隔绝一切联系,他想消失掉,可他做不到,不是因为怕,而因为有种力量在支撑着他。
但他不知道这力量是什么。
精神胜利,自我催眠。
不知是不是蹲的时间太长,他眼前的地板有些旋转。门大敞着,风刮的他耳廓子生疼。
“咪呜——”
一只毛茸茸的圆球滑了过来,虞筱阳的思绪突然被拉了回来。他伸手,试探着触碰那只小毛球,手指间传过生命的跳动和令人安心的温度。
“原来我还能……”
——原来我还能保护你。
斯闻悄悄松了口气,他趁虞筱阳愣神之际,拍了拍缀满灰尘的书包,将其放在餐厅椅子靠背上。
“……你?是谁?”虞筱阳窝在沙发里,仍警惕地瞅着他。
这人一定是新搬过来的,因为之前对他没有印象。虞筱阳悄悄想着,臂弯里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猫脑袋。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世界里会出现这样的一个人,竟能处处看懂他的心思……这让他非常不爽!
(虞筱阳,你怎么这样小肚鸡肠?人家明明救了你的命,你却这样不知好歹——)
(路归路,桥归桥。一码事归一码事,就算他昨晚为了我做了一些事,但也不能确信他就是个好人!明明刚才……他还对我说了那么欠揍的话!)
(难道他又是请来的心理辅导医生??)
想到这里,虞筱阳心中又开始急躁。他又低下头,偷偷观察斯闻。却不料刚一抬头,就撞上了斯闻狡黠的眼神。
斯闻挪到他身边坐下,凑到他脸边眨了眨眼。
“不是说过了吗?我~是~猫~”
“猫有九条命,你有吗?”虞筱阳瞅着他贱兮兮的表情,向后躲了躲,把猫举到斯闻面前,指了指窗户,“要不你证明给我看?”
斯闻撇撇嘴,想伸出手去挼猫的脑袋,却被虞筱阳一把推开。
“你这叫什么话?分明就是要将我置于死地。就算猫有九条命,这可是十二楼,再怎么神奇也变成猫饼了。”
“……呵。”
看到虞筱阳又翻了个白眼,斯闻挑了挑眉毛笑了。
“呐,我的名字是斯闻,斯文的斯,新闻的闻。今儿个起,我来管你的学习。”斯闻挑起了眉毛,笑嘻嘻的瞅着他,“喂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不需要。”虞筱阳从沙发上起身,抱着猫转身就走,“我不需要。多谢你,我走了。”
斯闻却没有拦他,仍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只是扭头看着虞筱阳,“你没有拒绝我的理由。”
他看着虞筱阳,似乎等他开口问,可惜虞筱阳连头也没回,径直走向门口,只有怀中的猫咪不听话的探头。
“要么你留下,要么猫留下。”
“凭什么?”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养活好一只猫?”
“这不用你管。”
虞筱阳这句话,听起来其实有些犹豫,却不给自己半点退路,随后便是他‘咔哒’的锁门声。
眼看和谈破裂,斯闻也不愿再为之努力什么了,便叹了口气,重新窝回了沙发,靠着扶手躺了下来。
吃力不讨好,也算自己活该。居然找了个这么稚拙的借口来到h市,结果首日就被狠狠打了脸。
如今他竟有些迷茫了,他不知道孙老头子今后会怎么对他,也不知道靠从孙家带回来的钱是否够用……
更不知道近年来的努力是否能让自己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我有什么目的?这么多年我都熬过去了,所谓的顺从就是为了如今能够顺利的回到这里。接近你,是为了接近你父亲,为了我自己。”他自言自语讪笑道,展开合同书,“虞——筱——阳——”
他又想睡了,可他不想在梦里再重温多年前的噩梦。
……
……
虞筱阳折起了信封,从腋窝下取出许久未动的温度计。
376c。
看来暂时没有什么问题。
母亲写在信上的话一遍遍从他眼前闪过,仿佛听到了她让人安心的声音。看来有时书信确实是比面对面交谈更能让人接受的一种交流方式。
信中提到了斯闻会到来,但是她却称其为“孙老师”,这让虞筱阳心中有了一丝疑惑。
〖学习可以改变三代人的命运,儿子,为了妈妈,努力起来吧。〗
〖妈妈不要你有多大成就,只要你活的平安快乐就好。〗
〖儿子,一定要爱这个世界,世界才会拥抱你。〗
〖一定要耐心,很多美好只是还未到来。〗
〖妈妈永远爱你,支持你。〗
妈……
任何人在父母面前,都只是个孩子。
(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只不过,我等的有些久了……所谓的美好,怎么还没来?)
“能改变命运的,究竟是什么……”
虞筱阳正发着呆,心情无比复杂。又被一阵“咪呜咪呜”的叫声给弄醒了。
小黑猫饿了,它昨晚在斯闻家里吃了一点猫粮后,直到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像个抗议者,它对虞筱阳的裤子发起了进攻。
“嗯?你……饿了。”虞筱阳拿起手机,随意打开了x团,“上面应该有你能吃的食物吧……”
像往常一样,虞筱阳将地址填写为“xx小区xx号楼停车场第一个栏杆处即可”。他仍不乐意频繁同他人接触,宁可暗暗在角落里看外卖安全送达到指定地点后离开,也不愿同外卖派送员有言语上的接触。
他有时竟也觉得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
假如一个人说自己有病,自己会生气,会一拳打到他的脸上,可若是一群人都说自己有病……那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有病呢?
其实,虞筱阳喜欢一个人静静阅读。每当他沉浸在文字当中,他便有种拥有了全世界的错觉。
大概,文学存在的意义,就是在面对落寞人生彷徨之时,给人一种精神上的支撑,让怅然若失之感被幸福所填充。
“或许,一个人独自待着,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我想体验一下,被人们所惦记的感觉……”
孤独久了,会习惯,会麻木,但是也会憧憬另一种人生。虞筱阳的内心开始动摇了,不知为什么所动,他想主动去尽力融入这个世界。
只有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虞筱阳才会表露出最真实的自己。他聚精会神的翻看着外国小说,身边蜷缩着小黑猫,因为室内很温暖,所以它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手机嗡嗡响着,他知道外卖到了,但对方像是个聋哑人,只好发了短信过来。
虞筱阳套上了羽绒服,戴好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扣上羽绒服的帽子就下了楼。
雪已经停了,但天气依然冷的要命。太阳被云彩遮挡,厚厚的雪层也被冻得硬邦邦,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他从小区花园绕到后停车场,顺利取到了外卖。栏杆旁边有一棵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的老树,踩在掉落的树枝旁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响。
虞筱阳这次准备走长亭的正道回去。
走到凉亭的拐角处,他的头不小心碰到了一根吊着的树枝,上边的雪撒了下来,漏了他一脖子。
虞筱阳连忙拔下耳机,手忙脚乱的抖出了领口处的雪。碰巧听到了两人激烈的争吵声,其中一人的声音竟让他觉得熟悉。他躲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好奇心使他决定凑个热闹。
那是……斯闻?
虞筱阳在心里小小的嘀咕了一下,由于刚才戴着耳机,距离又有些远,他只听得一知半解。
“孙思文,别特么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谁?仗着孙老头看重你,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你给我听清……现在可是吃着孙家人的饭!活是……死是孙家人的鬼!”
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奇怪,听起来十分嘶哑,但是却扯着喉咙。
“我已经……为什么还要禁锢我?!我心甘情愿的这么多年……来到这里,可是被父亲允许的!”斯闻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那女人揪起了斯闻的衣服,虞筱阳趁机探了探头。
从外貌来看,这女人年纪大概四十多岁,样子很瘦。头发染成了枯黄色,外边只穿了一件掉色的牛仔外套,里边衣着暴露,似乎还露肚皮……
……她不冷吗?
虞筱阳咕哝。
“真好笑!明明你才是被捡……父亲的垂爱?!”
双方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虞筱阳也能听个七七八八。他感觉心脏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因为偷听的感觉真的很刺激。
“因为我还是个人,而你,已经沦落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是疯子,彻头彻尾的垃圾……”
——啪!
那女人愤恨的对着斯闻甩了一巴掌,但斯闻却老老实实的没有反抗,结结实实挨了上去。地上太滑了,斯闻身子向后仰了仰,几近踉跄。
“唔……欺软怕硬的家伙。”虞筱阳心虚的吞了口唾沫,想到斯闻对他强硬的态度,可自己却被拿捏的死死的。心里闷闷不乐。
“哼,好,我倒要看看你当时哪里来的自信,吹牛说要替老头子接手客户,在这个小破地儿站稳脚跟……嘁,人呢?你的学生呢?你的患者呢?我瞪大眼睛连个人影都没瞧见!”那女人死死的盯着地面,好像要烧出两个洞一样,“只有你带来的五千块钱,没有更多,我不会施舍你一分钱。我看看你到底能活多长时间,到时候,我可不给你收尸。”
“如果你专程来到这里是为了嘲笑我,那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我可没有和疯子聊天的癖好。”斯闻推开了她的手,目中无人。
“呸!”
女人不屑的往他脚边吐了口痰。
虞筱阳连忙退到拐角后,猫着腰蹲在花坛旁边。
“这女人怎么这么凶……她到底是斯闻的什么人?”
“斯闻为什么会偷跑到这里,听她的意思,好像是他来到这里自讨苦吃?”
“如果他家人不接济他,他真的饿死街头那我算不算帮凶?”
……我想这些做什么?这个家伙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饿死了也完全与我无关!
虞筱阳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别人都有追求,难道只有我在混吃等死吗?”
虞筱阳赌气的从花坛旁站起来,又跑到长亭拐角追踪斯闻的身影。但除了雪地上的几排脚印,什么都不剩了。
他从未如此注意一个外人,还是一个曾经把自己怼的无言以对的人……
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