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我对谁做皇帝并不在意
季南星到府衙时，沈炼正在议事，她在偏厅等了大半个时辰，国公爷才姗姗来迟。
“沈伯伯。”季南星起身招呼道。
沈炼笑得很和煦，毕竟是他未来儿媳妇，再怎么也得给儿媳妇留个好平易近人的印象：“郡主久等了，不必如此客套，坐吧。”
季南星也没跟他客气，如言坐下，等兵卒上来沏了茶，沈炼才又问道：“不知郡主这次过来所为何事？”
“是有一些事，不过三言两语可能说不清楚，不知道会不会耽误沈伯伯的时间。”季南星答道。
沈炼摆了摆手：“无妨，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咱们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慢慢说就是。不过事情再急也得要吃饭，我先叫人摆饭，郡主若是不嫌弃，陪老夫一起用饭可好？”
季南星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外面天色昏暗，竟然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国公爷热情相邀，自然也不好推辞，于是她应道：“好，既然沈伯伯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沈炼：“这里没有旁人，郡主不必如此见外。先吃饭，等吃饭完咱们到书房去说。”
“好。”
很快有人上来摆饭，沈炼虽贵为国公，但衣食住行却极为朴素，他平日里独自用饭时，不过三菜一汤。今日季南星在这儿，伙房才又多加了两道菜。
这种规格对一位国公爷一位郡主来说，着实有些寒酸，但季南星也不是计较享乐的人，因此也不觉有什么可挑剔之处。他二人一起用完饭，才又去到书房开始说起正事。
沈炼率先开口问道：“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是因为何事？”
季南星也不打算绕弯子，她将季北越送来的信递给沈炼：“沈伯伯，你先看看这封信。”
沈炼略扫了一眼信封，只见上面写着“吾妹亲启”几个字，便猜到这可能是季南星的家信。他微微蹙眉，不明白季南星这是什么意思，但也只是略作沉吟，就将信接了过来。
他看得很快，一开始脸上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在看到二皇子逼宫时，脸色唰的凝重起来。沈炼眉头紧皱，一目十行的将后面的纸页看完，当他放下信时，脸上已经完全不见了先前的震惊意外，只剩一片沉着。
“这封信是煜郡王所写？”沈炼突然问道。
季南星点头：“的确是我大哥亲笔所写，信上内容的真假毋庸置疑。如今林氏把控着京都与朝廷，消息传不出来，恐怕大多数地方还不知道京中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倒也不一定，那些驻外的大臣哪个与京中没有一点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背后的势力家族在官场浸淫多年，仅仅一个林家，他们想要拨乱反正或许做不到，但如果只是透点风声出去，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沈炼道。
“沈伯伯说的是。”季南星接着又问，“信上的内容您如何看？”
沈炼忽然笑了笑，他将信放到旁边几案上，才说：“既然郡主拿着这封信来找我，想必心中已经有了打算，郡主不如先说说你的看法。”
季南星也抬眸一笑：“什么都瞒不住国公爷，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如果什么地方说得不对，还请沈伯伯见谅。”
她先说的是“国公爷”，后又让“沈伯伯见谅”，沈炼也没戳破她这两句话里的小心机，只道：“无妨，你直说便是。”
季南星：“如今朝局混乱，林氏把控着二皇子与朝堂，哪怕有一日顾瑾如愿登上皇位，恐怕也还是不能服众。如今南方早有叛军作乱，其他地方将领也不乏有蠢蠢欲动之心，到那时天下势必有一场大乱，国公爷对此就没什么想法？”
沈炼睨了她一眼，只见他表情有些古怪，也不知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若真有那日，我们身为臣子的，自然应当是竭力稳定天下局势，匡扶皇室正统，还百姓以太平。”
季南星也不急，她只道：“国公爷，如果我没没猜错的话，此次陇右节度使范大人的到来，和沈二公子不声不响的离开，都与已逝的陛下有些关系吧？沈家时代忠烈，难不成如今的遭遇，还没能让您对顾氏皇权心寒？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您现在就不应该还坐在这儿吧？”
沈炼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如此敏锐，但也没有不悦的心思，反倒饶有兴趣的问道：“那郡主觉得老夫应道如何？”
“沈伯伯，我把您当自家长辈看待，所以也就不跟您绕弯子，有话直说了。”季南星认真收敛了神色，道，“沈二公子离开想必是为了尚在宫中的亲眷吧，以如今京中的形势，哪怕是他们离开皇宫，也难以继续留在京都生活。这乱世之中，也总得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您说对吗？”
季南星虽然说得不算特别直白，但沈炼哪里听不懂她背后的意思。这位昭沅郡主是要他拿下宁远城，划地为王啊。
纵使沈炼从没将她当作寻常小姑娘看待，但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说起来她母亲是当朝公主，自己还是先皇亲封的郡主，按照世人的眼光，她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是数典忘祖了。
沈炼沉吟许久，才又说道：“郡主，老夫有一问不解，说起来先皇还曾将你和煜郡王两兄妹破例写入皇室宗谱，也算是皇室宗亲，如今顾氏江山有摇摇欲坠之态，郡主对此难道就无半点动容？”
季南星垂眸想了片刻，才抬头看着沈炼道：“沈伯伯我也不瞒你，我幼时在我阿娘身边，受她的言行态度影响颇深。阿娘虽贵为公主，但她曾也说过从古至今王朝更迭无数，历朝历代的皇帝更是数不胜数，这天下从来没有永归一家之说，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谁有实力，谁的运气最好，谁就可能成为那个天命之人。”
季南星见沈炼的神情有些愕然，笑了笑，又道：“我知道这些话在您听来可能觉得有些悖逆不敬，小时候我也不懂，但长大了听的见的多了，再想想可不就是如此吗。纵观历史，古往今来统治最长的王朝不过七百多年，其他的普遍也就两三百年左右，顾氏不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皇族，又何德何能成为最后一个。”
“至于我的立场，其实我对谁做皇帝并不在乎，姓顾的治理不好这个国家，那这个位置就换个有能力的人来坐。我所求的不过是在乱世到来时，能有一隅之地，偏安自保而已。”
沈炼听她说完这番话，心中仿佛有惊涛骇浪席卷而过。说实在的，作为一个自小受忠君思想教育长大的人，听到她这些话难免会觉得骇然。不过好在沈炼也从不是愚忠迂腐之人，加上这些话是身为皇室公主的顾千嬣所说，他难不成还能指责已故的德宁公主不成。
沈炼正了正心神，很快从那种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叹了口气，道：“这些道理并非世人不懂，只是没人敢想，没人敢说而已。说起来沈家也算是与公主府有亲，但惭愧得很，老夫与公主府却鲜少有往来。以前只是听人说起过，德宁长公主不是寻常女子，没想到公主竟是有如此的胸襟见地之人。”
他这话说得很诚挚，季南星听得出他这话里没有敷衍恭维之意，因此心中对国公爷也更生出几分好感。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沈炼突然像是被激发了万丈雄心，他接着道，“既然皇室对我沈家已经起了杀人灭门之心，我还管他家能不能坐稳这江山作何。这天下许多百姓还在受缺衣少食之苦，与其担心那些皇室子弟如何，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帮到这些寻常百姓才是正理。”
季南星很欣慰卫国公这么快就被她说动了，她微微笑了笑，又问：“既然如此，那沈伯伯打算如何处置那位范大人，和城外的上万兵马？”
沈炼摸了摸下颌的短须，知道她这样问必是有了想法，于是也不说自己的打算，反而问道：“郡主以为如何？”
“我倒的确有个主意，如果沈伯伯觉得可行，那我们尚可姑且一试。”
……
五日之后，沈炼京中旧部与沈铮的消息一同送到宁远城，二人的来信纷纷印证了季南星先前的消息属实。如今京都已经大乱，有人想借调外地兵马回京讨逆反贼，但许多地方官员以事实不明，恐被反贼利用诱拐为借口，纷纷拒绝出兵。
这谁还看不出，有些人已经起了异心，这天下怕是太平不了许久了。
不过这些暂时都还跟卫国公和昭沅郡主没太大关系，在天下局势风云诡谲之时，季南星在想着，如何让沈炼彻底拿下宁远城。不过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如今的形势变化，她不想沈炼背上谋逆叛主的名声，更不愿意和城外那一万兵马兵戎相见，因此只能做个局，委屈一下那位范杭范大人了。
先是卫国公将那日扣押的，替范杭出城报信之人放了出去，仍是范杭教他的那番说辞，如今受人辖制，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第二天深夜，范杭带来的一万兵马准备趁夜攻城，谁知当一支军队浩浩汤汤的来到城门前，摆足架势准备发起进攻时，竟然发现宁远城的城门大开，城楼上一个人都没有。
领兵的统领姓周，名叫周劼。他担心城中有诈，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带着人马进去，看看对方这空城计背后到底还藏着其他什么阴谋。
“所有人小心戒备，随我入城。”
身后的兵卒们纷纷出声响应，一万人马同时出发，整齐划一的往城中行进，原本静谧漆黑的宽阔街道，因着这支军队的到来，瞬间变得喧闹拥挤。一支支火把更是将宁远城上方的天空都给照亮了。
这支军队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别说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这一路进来根本连只狗都没见到。
旁边有副将提醒说：“统领，城里一个人都没有，实在太奇怪了，咱们要不要分开搜？”
周劼一口拒绝：“不行，现下情况不明，分开说不定就正好中了对方的诡计。”
“那咱们怎么办？”
周劼大手一挥，道：“所有人，去府衙。”
一万人马秩序井然的朝府衙行去，但府衙大小毕竟有限，不可能同时容纳得下这么多人，于是将领让大部分兵卒留在外面街道上，只带了一支小队和几名副将入内。
府衙并不像大街上一片漆黑，这里四处点着灯，显然是有人的。
周劼一行人提起十二人警惕，背靠着背，小心翼翼往内移动。但和众人想象的不同，一路进来也根本没人阻拦，直到他们靠近后院时，才听到里面有激烈的争执声传来。
周劼示意其他人停下，自己则带着几个副将小心朝那间有人说话的屋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