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你为何辞官？
第二日，户部侍郎杨家二小姐杨宓，发了帖子请昭沅郡主过府一叙。
若是平时杨宓听说季南星受伤，肯定会亲自登门来探望，这次竟然下帖邀她过府，想必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虽然季北越不赞同她这个时候出去走动，但季南星还是带伤去了一趟杨府。
季南星的马车刚到，立马有人进去通传，不消一会儿，杨宓就亲自带人迎到了二门外。
“昭沅，我听说你昨日受了伤，可严重？”
季南星小心避开了她抓向自己左边胳膊的双手，应道：“还好，有点疼。”
杨宓立马意识到她伤在左侧，赶紧小心翼翼的侧开，尽量不碰到她：“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本来我听说你受伤，还担心你出不了门，我想上门去看你，但这几日我母亲不让出门，所以才迫不得已往长公主府递了张帖子试试。”
“你家出什么事了？”
杨宓换到季南星右侧，挽着她的手臂快步往里走：“我哥辞官了。”
季南星不解：“他在翰林院已经待了三年，眼看就快外放做官，为何要辞官？”
杨宓屏退了下人，这才小声对季南星道：“我家与御史中丞周大人家是世交，周家三小姐与我哥同岁，二人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前几日我父亲与母亲闲聊说起，等太后丧期过后就去周家将这门亲事定下来，谁知这话无意被我哥听去，我哥坚决不从，无论我父母怎么劝说都是无果，闹到最后我哥竟然辞去了翰林院的差事，说要出门游历，这不我娘生怕他跑了，所以这几日全府戒严，连我都不让出门。”
虽然季南星与杨家兄妹交好，但按理说这种别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多听多管，但既然人都来了，也不好掉头就走，于是只好问道：
“你哥一向不是任性妄为的人，他为何这么抗拒与周家的亲事，难不成他有了心仪的姑娘？”
杨宓叹道：“原本我爹娘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无论怎么问他都不肯说，阿姐在宫里听说了他辞官的事，刚刚还打发人来问过，眼下全家都在着急，谁也劝不了，所以这才想让你来帮我想想办法。”
季南星垂眸不语，她与杨烨也不过是因着杨宓的关系才交好，情谊多深厚着实说不上，这种情况她能有什么办法。
二人说着话就到了厅堂，杨夫人早听了下人禀报，这会儿也迎了过来。
“唉，我也是才听人说郡主到了，没有出门去迎，还望郡主恕罪。”
虽然季南星贵为郡主，但杨夫人心中向来把她当自家小辈看待，所以言语间也就没了那些客套疏离。
“夫人言重了，我就是来看看阿宓，也没旁的事。”
杨夫人嗔怪着瞪了一眼杨宓：“郡主有伤在身，你不去亲自探望也就算了，怎好这个时候还让郡主来回奔波。”
“娘。”杨宓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娘，祈求她给自己留点脸面，别当人面训她。
此时季南星心情有些复杂，看来她昨日与沈铮打架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内外，现在是人人都知道她受了伤，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点小伤而已，也不是就出不了门，夫人无须在意。”她道。
这时杨宓也道：“娘，我和郡主有事要说，就先不陪您了。”
“去吧去吧。”杨夫人打发了自家女儿，又堆起笑对季南星道，“郡主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想要什么玩什么只管说，千万别拘着了。”
季南星微笑着点头应声：“好，叨扰夫人了。”
“不叨扰不叨扰，你能常来找阿宓玩才好。”
……
见过长辈后，杨宓又挽着季南星往杨烨的院子去：“走，带你去看看我哥。”
杨夫人怕杨烨趁机逃跑，所以在他院子外安排了家丁日夜看管，原本不让人随意进出，但二小姐带着昭沅郡主前来探望，家丁们也不敢阻拦。
此时杨烨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手边放着一壶清茶，一本游记，看那样子十分的惬意享受，哪像杨宓说的一心想着逃家的样子。
“咳”，杨宓轻咳一声，喊道：“哥。”
杨烨闻声抬头，本来还是闲闲散散的样子，当看清杨宓旁边站着季南星，惊讶之余不得不赶忙起身，慌乱中甚至拂翻了小几上的茶壶。
“郡主怎么来了？”杨烨尴尬着将濡湿的袖口往后藏了藏，竭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季南星还从未见过杨大公子这副狼狈模样，不禁也觉莞尔：“上次你给的那本棋谱，成安公主很喜欢，托我向你道声谢。”
“哦，无妨，公主喜欢就好。”杨烨心绪一转，又道，“上次你的留书我看到了，也托我爹的关系知会了朝中几位有实权的大人，不过这几位大人也有所顾忌，所以这事多半在朝中也砸不出什么水花。”
杨烨指的是季南星留书告知他胡人可能有异这件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季南星对这个朝堂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之所以选择说出来，不过是求个自己心安。
她道：“无妨，这种结果我也猜到了，我所求的不过是行无愧于天，止无愧于心而已，其他的，我们也无力左右。”
杨烨幽幽叹息，说实在的，他对这个朝堂也无一天不觉心寒，他之所以要辞官，也不仅仅是因家事所扰。
杨宓见这二人你来我往还闲聊起来，急得跺脚道：“哎哎，你们要聊天以后有的是时间，先说正事啊。”
杨烨奇道：“什么正事？”
季南星直言说：“你为何要辞官？”
杨烨顿时心下了然，他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说：“原本我就志不在此，如今朝局混乱，能人尚无用武之地，倒不如无官一身轻，做些自己真正喜爱的事。”
季南星对他这种想法不置可否，扫了一眼小几上的游记，只问：“那你可想好了，之后要做什么？”
杨烨点头：“我打算先四处去看看，若是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就住下来，做些小买卖，也能度日。”
他说到这儿脸上闪过一抹嘲色：“不瞒郡主，其实我自小就对经商一道颇有兴趣，只是商人卑贱，我杨家世代书香，家人不许我沾染此道，所以才未曾在人前提起过。如今我总算是想明白了，人人短短数十载，能做自己的时日并不多，而眼下父母康健、家境富足，既不需要我塌前侍奉，也不需要我为养家奔波，我又为何不趁此年华，去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杨烨这番话让季南星沉默许久，这让她想起多年前也有人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人说：”星儿，人生非常美好，也非常短暂，在你的有生之年，不必在意那些礼教世俗，也不必学其他女子三从四德，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你可以春天去看花，夏天去看海，秋天去赏叶，冬天去赏雪。只要是能让你愉悦的事，你都可以去做。你也不要学其他女子，把某个男人看作是天看作是地，你要记住人这辈子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才永远可靠。你若是喜欢了一个人，你可以要他，也可以不要他，只要你想好了，那就果断坚定一点，大胆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阿娘教你习武，教你学那些人生道理，不是想要为难你，只是这世道的女子活得太过艰难，爹娘在时可以护着你，但人有旦夕祸福，若是哪天爹娘都不在了，这些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本事。
星儿，记住阿娘的话，只有你先强大起来，才能无所顾忌的做你自己，而人生最难的就是做自己，明白吗？”
做自己啊，阿娘，这世道活着尚且不易，要怎样才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呢？
季南星愣神许久后，才被杨烨的一声轻呼唤醒。
“郡主？”
季南星回神，打量了杨烨片刻，才叹息似的轻声说道：“若是你已经想清楚了，那就去做吧。”
杨烨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郡主是懂他的人。
杨宓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搞懵了，她明明是让昭沅郡主来劝他哥的啊，怎们现在还怂恿起来了？
“喂喂喂，哥，你们俩搞什么哑谜啊，怎么三两句话说完，不仅没劝，反倒还怂恿上了。怎么看起来你俩才是一条船上的？昭沅，你到底是谁搬来的救兵啊？”
杨烨看着眼前气得鼓鼓囔囔的小妹，放柔了声音哄道：“阿宓，家中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你和小弟，我一时不在也并无多大区别。反倒是你，我走后你就是家中最大的孩子，照顾父母幼弟的责任就得扛在你的肩上，阿宓，你也该长大了。”
杨宓急得眼圈通红，活像只炸毛的小兔子：“当然不一样，从小到大，阿姐，你我都是在一块的，阿姐进了宫，若是哥你也离开，留下我一个人，我会很孤单很难过的。再说小弟是庶子，他自有他的生母奶娘照顾，哪里用得着我。”
杨宓后面的话已经带了些迁怒，杨烨当即便板了脸：“越说越不像话了。阿宓，从小到大，父母兄姐是如何教育你的，小弟与我们一样，都是父亲的骨血，是我们的的手足兄弟，一家人尚且不团结，以后若是遇事，如何能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杨家小弟自幼养在嫡母膝下，与杨烨兄妹感情深厚，且杨家子嗣不旺，为不使其与兄姐生分，所以杨家上下从未将他与嫡出姐区别对待。又如杨烨所说，若是一家人各个都是九曲回肠，心中只有自己那点一亩三分地，遇事如何能团结一致。
杨宓也是一时口不择言，当即便知道错了。
她背过身，哼哼唧唧道：“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杨烨还是不饶她：“你转过来，我平时就是教你用后背对着兄长说话的吗？”
杨宓脚尖在地上踩啊踩，最后干脆铁了心，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转过身来，望着他哥那张冷脸，质问道：“哥，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也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现在还是说回你的问题吧，你说了那么多，其实你想离家出走的原因根本，还是你不想娶周家三小姐，对吗？”
杨烨蹙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杨宓有些急了，她拽着杨烨的衣角既委屈又生气的说道：“大哥，你知道我们家是没有那些门第之见的，若是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完全可以去给娘说啊，只要是好人家的姑娘，爹娘肯定会答应的，你为什么非要这么犟呢。”
杨宓说完忽的像是想起什么，又忽然补充一句：“当然了，他人妇也不行，这个爹娘肯定不会答应。”
她只是有口无心一说，杨烨的神情却突然僵了一下，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季南星，见她此刻正垂头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杨烨伸手摸了摸杨宓的头，无比温柔又不容置疑的轻声安抚道：“好了，别闹了，回去吧。大哥已经决定好了，你也不希望大哥将来为此后悔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