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恶言
张磊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和问话老人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母亲能发生什么呢？
在他心中母亲一直是淡淡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从她的脸上找到波澜。比如大姐的离开，家里的捉襟见肘，还有父亲的重病。
张磊的淡定和理性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只是这个影响只在皮毛，并没有深入骨髓。
母亲总说，“人活着就不是事，没有什么跨不去的坎。”
母亲总说，“人不能怕事，事就会消失。”
母亲的话一直很少，她做得更多。张磊成长过程中见过家里所有大大小小的麻烦，都在父亲的埋怨和母亲的有条不紊里一点点地消失了。
张磊遇到事情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这样子唬住了不少人，唬住了老板，唬住了客户，也唬住了朱梦寒。
可张磊此刻回头想，那些危机时刻真正给出解决办法，真正稳若泰山的人从来不是他。而是他的下属，他的妻子和他的母亲。
如今这些人没法替他挡在前面，他得一个人面临着妻子和岳父的癌症，孩子上学的开支，失去收入的恐惧，以及母亲突然自杀的事实。
张磊皮毛上的那点淡定好像也随着母亲的离开飞走了。他凑上前抱住了面前问话的老人。
“大姨……”
他沾着酒渍的唇边还没擦干，就这么蹭在老人的衣服上。
老人被这一下子震动也感染得泪如雨下，那些喝着酒聊着天的亲戚们无所适从，纷纷站起来劝着，好一会儿才将两人分开的。
现在的一切都要靠张磊一个人了。
桌上的菜才上到第二轮，张磊吃饱了也坐不住了，他看向身旁的施杞和顾唯，“你们俩吃好了吗？”
施杞本来也没心情吃，“吃好了。”
“我想去看看我妈为什么自杀。”
张磊带着施杞和顾唯离开酒店时，身后的包厢里传来的只有欢声笑语。
张磊的二姐是看着张磊离开的，张磊走了，她也想走，但她不能走。
若她走了，这桌子的吃食就更像是节日的狂欢。可这明明是为了母亲离世而存在的啊。
张磊走路速度很快，黑圆的胡渣从他唇边的毛孔里冒出，他的黑眼圈比孙阳还要重。
他径直地走进小区大门，保安认出了他，对于他身后的施杞和顾唯就没有阻拦。
这个小区只有五六层楼，但外面都装着电梯，张磊母亲住在四楼，这是张磊父亲单位分的房子，在父亲死后部队也没有将房子收去。
这里有张磊从初中到高中的所有生活，这里也有母亲离世前的痛苦的秘密。
电梯门外一层两户人家，店面铺着白色的瓷砖，门口放着鞋架和出行穿着的鞋。左边一户门口的鞋架一共四五层，鞋子塞得满满当当，鞋架边还靠着两把雨伞。
右边是张磊正走向的一户，那就是张磊过去的家。门口的鞋架也有四五层，不过上面只有两双鞋，一双是黑色的布鞋，一双是红棕色的魔术贴运动鞋。
鞋架上还有其他的东西，施杞走进了看，是几个布质的鞋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施杞和顾唯自觉地拿起鞋套套上，张磊则穿着鞋子进屋。进屋的左边还有个矮小的鞋架，一共两层，张磊在那旁边熟练地换上了双深蓝色的拖鞋。
“我妈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张磊指了指客厅的天花板，施杞看见天花板上是个电风扇的主机，电风扇的叶子并不在上面，主机部分正被一层布包裹着，布上面缠着一段铁丝。
铁丝的整体是银色，但下端弯曲的部分却蒙着一层难以忽略的殷红。
在电风扇主机下方的地面上，是一个歪倒的木头椅子。
施杞站在门口不敢动了。
刚才的告别会她没有拿着花去告别，因为素不相识，也因为她知道老人是自杀的，她不忍去看，怕看了这场景会印在午夜梦回中。
“没事，我在。”
顾唯将施杞的手紧紧握住，示意他不会放开。
张磊的没有在意施杞和顾唯的表情，他在客厅的茶几上翻找出一根充电线，给手机插上充电。唤醒的泪腺再次分泌出液体。
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泪腺这么发达，他今天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
张磊的大手不住在眼眶周围擦拭，那泪水越擦越多，他顺势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们说我怎么做儿子的？刚才我大姨问我我妈为什么自杀，我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岳父的原因，张磊过年没有回家，这些他都一五一十地告诉过母亲，母亲表示理解，她说一个人乐得清闲，说儿子不回家过年挺好的。
张磊的二姐是初二带着丈夫孩子回家的，她曾给张磊打过电话，说觉得母亲有些奇怪。
张磊没有放在心上，岳父的癌病打乱了张磊原本的生活节奏，张磊满脑子就是多赚点钱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这些他也都告诉过母亲。
母亲没有生张磊的气，母亲还给他安慰，她说夫妻就是共同体，谁都不想生病，谁都想一帆风顺，张磊应该体谅，应该和朱梦寒同甘共苦。
母亲要张磊扛起这个家。
张磊就这样从过年到元宵都没有回家，他上一次回家是清明节。
张磊作为唯一的儿子是一定要回家给父亲和祖宗烧纸钱的，他记得那天母亲特别高兴，做了鱼饼，做了干丝，还做了炒蟹粉和鳜鱼羊肉，母亲说这些有家的味道。
二姐还说母亲真是一辈子偏心，她过年都没有吃到母亲做的鳜鱼羊肉。
母亲只笑，还让女婿给她和儿女拍了一张合照。
“你们大姐要是也在多好啊。”
清明节之后的张磊又进入了忙碌。
“从清明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你怎么又回来了？”按照张磊回家的频率，一个多月很短。
“我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问有没有空，说她想我了。她以前从来不会给我打这样的电话的。”
施杞望着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主机只觉得凉飕飕的。
“那你马上就要到家，她为什么还要自杀，她不应该等你吗？”
张磊的眼眸沉了下去。
“我没说我要回来，当时我正被烦得焦头烂额。”
“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不是才见过吗？有事找姐姐啊？为什么说想我？姐姐也是你的孩子啊。你知道你们的偏心给我一生造成了多大的压力吗？"”
张磊说完话将脸埋在了阴影中。
这是他和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这冷清宽阔的客厅里，老人最后的内心里该有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