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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没有神也没有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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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石砌墓。”顾唯道。

    这是施杞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见到这样的坟墓,这就是陈洁爷爷的生前就规划好的死后的住所,它比城里的墓园大得多得多。

    它背靠山林,在圆形石堆的中央有一道石砖搭建的矮墙。矮墙将圆形的墓地分成了两个墓室,这是陈洁的爷爷和奶奶两个人的位置。

    左侧墓室是陈洁爷爷即将下葬的地方,右侧墓地是给陈洁奶奶留的,严格地遵循着男左女右的原则。

    村长走得最快,他第一个下到空墓室中。

    村长就是这对老人会的会长,他熟练着出殡和下葬的所有事宜,也是负责排架指挥在场所有人员的主脑力量。

    墓地是陈洁爷爷中年时候就选好的,墓室也是在那会儿建成的,之后就一直是露天状态下的风吹日晒,雨淋雪埋,泥石和树枝在墓室里堆积,村长有经验地默默清理着。

    跟在村长后到达的老人会成员学着村长的模样跳进墓室里,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地埋头作业,不一会儿就将墓室清理干净了。

    施杞也跟着陈洁走到了她父母的身后站着等待。

    “你跪什么啊?”陈洁蹲下身朝母亲膝盖上的泥灰拍去。

    陈洁母亲想要避让,但她手上还捧着牌位。

    “村里的习俗。”

    施杞之前远远看着会亮的蜡烛并不是和牌位连着的,它被放在牌位前边,也是陈洁母亲端着的。

    烛光照亮着牌位上的名字,也照亮了队伍的方向。

    蜡烛红得纯正,烛身粗大,火苗摇曳处的棉芯肉眼可见的敦实,足以抵抗清晨的寒气和山里的大风。任由陈洁母亲一路上不断移动着行走跪拜都没有熄灭,只是手腕处留下了凝固的淡红色蜡迹。

    “什么习俗?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陈洁不高兴地揉搓着母亲的手腕。

    陈洁母亲见女儿的言辞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这下倒是不躲闪,她任凭女儿揉着,却还是嘱咐着。

    “别乱说话。”

    “我又没说错。”

    蜡块拨开的手腕上呈现着淡淡的印记,不知道是皮肤遇到高温的反应,还是蜡烛也会掉色。

    陈洁母亲抓着牌位的手抓得更紧了,她将手往一边让着,“所以我不是没叫你一起。”

    “本来也不关我的事啊。”陈洁不服气,转念又想,“也不关你的事啊。”

    陈洁父亲在一旁全都听见了,他一句反驳都没有说。他有经验。

    他的女儿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他说不过她,不如不说。

    “也就这一次。”陈洁母亲小声着,似是在为自己此刻的行为做出解释。

    “你疼不疼?”

    “不疼,没事。”

    正说着话,锣鼓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覆盖过来。

    施杞原以为就是将棺木抬进坑里就完事了,却见锣鼓班子正抖擞地围着墓室外侧敲打,而最先进入墓室的村长,正将一条细线横拉在墓室中间隔的石墙上。

    石墙的中央放着个红色的东西,远远看去,好像是个铜制的八卦镜。

    村长接过他人递过去的一个猪肝红色的木托,木托里放着白花花的大米。村长抓起米熟练举手抛洒,米均匀而规律地落在褐色的土地上。

    地上缓缓地出现了四个大字,“百世其昌”。

    这叫做画八卦。

    村长撒完字后,木托里的白米还剩得很多,他抓起一把,这会儿不是向地上撒,是朝着空中,他的嘴里念念有词。

    “一把香米洒上天,发福儿孙万万年”

    一旁的锣鼓班的人们在这句话后面重重敲打锣鼓,齐声高呼着。

    “万万年!”

    锣鼓声大作,一声高过一声,比刚才路上敲击得更加响亮。

    在这高亢的敲打中,红绸缎包裹着的棺木已经和麻绳木棍分离,老人会的成员们正合力将它抬进左边的墓室中。

    陈洁的爷爷终于下葬了。

    陈洁的父母在远处看着,父亲的嘴闭得更紧,整个嘴唇连带着下巴都在颤抖,他在竭力地遏制着哭泣,但眼泪还是从眼眶里顺着划进嘴角。

    他想要上前为父亲尽最后一份力,但他不能。在夷陵的风俗里,子孙动手帮忙下葬是忌讳,所有下葬的事宜都得由老人会出力落实。

    他能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此处目送,这是他能给予的最后的孝顺。

    他也希望通过最后的目送,父亲能原谅他这些年的这些年的不成器。因为他的不成器,他不仅丢失了陪伴父亲的时光,也让父亲错过了治疗的时机。

    父亲会原谅他吗?会的吧。

    棺木在墓室中落地,老人会的成员朝里撒上黄土,进行了这场殡葬最后的仪式。

    “一撒东,带着儿孙做国公。二撒南发富发贵发财源。三撒西带着儿孙穿朝衣。四撒北此地千金难买得……”

    那段词熟练而冗长,四十八个锣鼓班的成员在每一句的末尾有节奏地敲击,被红布包裹着的棺木逐渐趋于黄土的掩埋,最终被黄土覆盖。

    陈洁父亲看着那一半的墓室被封住,他也没有得到答案,他也不可能会得到答案。

    施杞觉得陈洁奶奶没有来,可能不单是因为体力不支或者悲拗,也许还因为另一边那个敞开的墓室。它正张扬的提醒着生者,它在随着等着“死”呢。

    旁人尚可避而不见,陈洁奶奶不行。那个和她过了一辈子的男人死了,她也快了。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也没有佛,生命没有想象的长,人们随时都会埋于黄土中。

    这些所有人都知道,但知道死亡和面对死亡,是两回事了。陈洁奶奶害怕了。

    施杞和顾唯的大年初四和初五,就在参与葬礼中度过了。

    陈洁母亲不仅烧了个火盆让两人跨,也装了很多艾草让两人带走,还给两人包了红包。

    施杞和顾唯跨了火盆拿了艾草,唯独对红包是百般推脱,因为它捏起来有点太扎实了。

    “不拿不好的,大过年的就让你们……”

    两人互看一眼,都明白了陈洁母亲的顾虑。

    “谢谢阿姨。”他俩收下了。

    这个地球上每天都有生命降生,每天也就都有生命离开。施杞和顾唯并不觉得晦气,他俩更相信关于碳基的科学,生和死就像是地球的新陈代谢和循环而已。

    但同样的,他们也是渺小人类的一员。

    人类惧怕死亡,人类也敬畏死亡。

    顾唯和施杞拿下红包,陈洁母亲也安心了许多。他俩摆手和陈洁母女告别,转而搭上村民们回宜昌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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