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连熙出盛世出来一路走得极快,她今天本来就是为了谈事情,所以没有穿裙子,也没有穿高跟鞋。
怒火还在胸腔内燃烧,走到大厦外的广场上灌了一阵冷风,才渐渐平息。
连熙吸了几口凉气,冷静下来才觉隐隐胃痛。也许是情绪的激动加之灌了冷风,引得了胃部痉挛。今天是周末,大家都早早下班了,写字楼附近的人不多,她干脆找了个地方直接蹲了下。
她是模特自然身材高挑,但今日夜色正浓,她又穿了一身深色,捂着胃蹲在那里缩成小小一团,自是没人看到。她本想休息一会儿就走,身侧突如其来的车笛声扰了她的清净。
连熙敛眉看向不远处明亮的车灯倏地熄灭,摩托车的轮廓却在暗夜中逐渐清晰,还是车上的人
要不是早见识过,那吓人的头盔就这样冷不防地出现,真的要吓人一跳。
她还是没有站起来,目光看看向地面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待沈书禹站到了她身前,她才昂头问着,“有事?”
“路过,看见你了。”
沈书禹的头盔此刻已经摘下,挂到了车把上,说得随意。
这路过的可真是时候。连熙不去思考他是否真的只是路过而已,此刻的自己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核心发力想要站起身来离开,可小腿肚子忽然转了筋,让她想走也走不掉。
连熙的动作不大,又重新蹲了回去。她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不过自己尴尬的场面被沈书禹看见又不是见到第一回了,她都免疫了。干脆就这样一个蹲着,一个站着的闲聊起来,“你不去过周末?”
“过啊,这不刚买了点东西,自己回家过。”
连熙顺着沈书禹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摩托车的车把上除了刚摘下的头盔还有一个超市购物袋。
购物袋的样子好像就是普通便利店的,和整个车子的气质大相径庭。
想到这人买个牛油果都要从市郊跑到市中心,连熙觉得纳闷,但胃部又是一绞,只好抬起一只手臂来求助,“有喝的吗?卖我一瓶。”
沈书禹没说话,只移动了脚步走到车边提了只瓶子过来。连熙刚想要接,他却朝自己伸出了那只空着的手掌。
她一晃地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听沈书禹说:“你还准备蹲多久?”
哪里是她想蹲着,明明是连熙还在犹豫,可眼前的光亮顷刻间被身形覆盖,她缩在腹前的手臂被沈书禹直接抽出,整个人就这样被他拉了起起来。
可是她的小腿酥麻又酸痛根本站不稳,一个趔趄直接撞到了沈书禹的身上
连熙的手臂覆在沈书禹的胸前,虽没有贴身相撞,但腕脉压住的位置,依旧能感受到胸腔下的起伏跳跃今夜的温度不高,沈书禹身上仍是一件衬衣和短袖打底,可是他身上的温度,却比自己这个穿着毛呢外套的人要高得多。
那一霎,连熙仿佛有些流连这份温暖,来自另一个人身上体温倒比喝些饮料来压制胃里的难受,要来的得强些。
连熙僵直在那一瞬的身子忽然放松,而沈书禹握住自己小臂的手也忽然松开。身前的温暖在那刻被一道冷风隔开,连熙抬起头来眼波流转,将沈书禹手中的瓶子接过。
手中的瓶身偏温,不似便利店放在货架上常温的饮料。连熙的手指摩挲在瓶盖的边缘一个来回,没有用力,又将瓶子递回给了沈书禹,“帮我拧下。”
饮料瓶在沈书禹的手里没待过一秒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连熙喝了两口看看沈书禹问:“你还喝热饮?”
“我养生。”
沈书禹的话张口就来,连熙轻笑一声,没说些什么。就看他从自己面前撤步,往前走着倚到摩托车旁,嘴里吊儿郎当地说:“这瓶算我送你,庆祝你单身。”
他的移步让连熙也不得不从原地离开,往前走着,毕竟离那么远揍不到他。
此刻的腿肚已经没有不适,连熙缓缓走到沈书禹面前,抱着双臂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这离得近些更容易看清,臭小子脸上幸灾乐祸几个大字写的不要太明显。连熙扯扯嘴角,倏地举起手中的瓶子!
眼前划过的这道风真将沈书禹吓了一跳,他举起手来忙不迭地改了口,“诶诶诶,庆祝你解约成功总行了吧。”
“还没成功呢。”
连熙方才的凶狠又极速地消失,将手里的瓶子重新丢回那个购物袋,也倚到了沈书禹的身边。
“我学法的,你信我行不行,肯定能成。”
沈书禹说得信誓旦旦,连熙自然知道。若不是信他,白天自己也说不出那样的话。
就是让他保证自己,一定可以签约曦光。
她不是不信他,是任何信任,都架不牢她的担忧。
“你去哪?我送你。”
随着时间流失,夜越来越深夜越来越寒,连熙拢拢衣服打了个喷嚏,听到沈书禹的话也确实想走了。
她撑着摩托车身站起,才意识到沈书禹的车都修好了,这才几天?
更要命的是,自己还把赔钱的事情忘了。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初遇的那天,连熙的心头忽地抽了一下,总共没认识几天的人,怎么感觉好像认识了很久
又一起经历了好多事
莫名的异样让连熙的情绪波动地有些难以自控,她连忙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动起自己的理智说:“你车修好了?我还没给你钱。”
“哪有那么快,配件都要等,这是另一辆。”沈书禹显然没发现她的异常,拍拍自己的车子还有些像小孩子炫耀新玩具般的得意。
连熙紊乱的呼吸一下子稳住,定是她想多了,这人不过还是个小孩儿罢了。没有什么。
“不过你是该转给我了,我修个车花了几个月的生活费。要吃土了。”
随着沈书禹的话音落下,还举在连熙手里的手机传来一个pdf文件。看着这份文件,她的心更加平稳,她甚至很希望自己再欠沈书禹点什么,以至于不叫他二人陡然亲近的关系,变得奇怪。
连熙的神色恢复往常,打开文件直接滑到了最下方的金额,个十百千万
“你几个月生活费就五位数?!”
她几乎是惊诧着喊出的,也不是没有这么多钱,只是这个数字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修沈书禹这辆摩托的钱,甚至可以买一辆中档汽车了。
最关键,他居然说,生活费
简直离谱。
而小少爷还是云淡风轻着,“我妈怕我不够花,没办法。”
沈书禹这个人,初见时给人清冷疏离,主要是因为身上那少年的傲气,他对万事的不屑构成了他周身带给别人的气场,但有时也正因为这些傲气,才让他显得可爱。
像是一只昂首阔步的大狗狗,挺直自己的胸背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让主人摸摸头。
噗嗤一声,连熙低头笑了出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也慢慢向前收拢,交握着互相攥紧,喃喃道出一句,“你妈妈应该很爱你吧。”
“当然,哪有妈妈不爱孩子的。”
沈书禹答得飞快又自然,连熙唇边的笑容又向上勾了几分,这次,是自嘲,“也许有吧。”
她和安绪都是那样的人,从小不被十月怀胎生下自己的妈妈疼爱。安绪的妈妈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抛弃他走的,后来他又有了一个后妈。而自己的妈妈
连熙不敢回忆那从前的记忆,只是这份缺失的母爱和亲情,才构成了自己和安绪的曾经。那荒诞的,十年
若不是当初因为和安绪一样,因这种相似的经历而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共情,自己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勇气和大都市里的贵公子恋爱。
或许,她会一辈子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村落里。
连熙皱皱鼻子,没叫那不争气的酸涩溜出,只是同情心突然泛滥,看向盛世大厦的方向,她有点心疼那个孩子,才三岁就要过上没有母亲的生活。
只因为这些有钱人的肮脏世界。
有钱人连熙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不算,但自己身旁这位是一定算的。她好歹也是混迹江湖近十年的人,从那日在曦光见到沈书禹就辩出了他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虽不知道具体,但也算间接作证了。
像这样家境好,长得好,学历高的京城公子哥儿,简直不要太完美。除了那个性格和脾气,连熙是看不出沈书禹还有什么缺点。
他就像是自己的反义词毕竟自己这样的人除了好拿捏的性子,也没什么优点。
现如今,连这个优点也没了。
连熙的心很沉静,经过了这事她更加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和沈书禹与安绪那样出身的人,是两个世界的,不该有任何交集。
正是因为清醒和沉静,所以才想要逃离。
连熙终于有了目的地,转身对沈书禹说:“送我去上次那家酒吧吧。”
可她的话说完,沈书禹却没有动弹,站得笔直的身子忽然前倾,略发打量了一下她,“清醒可比糊涂好。喝醉了会头疼,转天还会变丑。”
“你才会变丑。”
连熙瞪了下眼睛,抬手将这凑到自己眼前来的脑袋赶走,而沈书禹却连一点口舌之争都不肯让,直接驳了回来,“我就没丑过。”
“我也没丑过。”
连熙想说小孩子就是幼稚,但话赶话的自己也和小孩子一样在这事情上要争论一番。只是她说得也是事实,可她从不觉得这是优点,也从没引以为傲过。
才不似沈书禹这般肆意张扬,可以说得这样理直气壮。连熙的脖子忽然向侧面转动,秋季的凛风中她看着沈书禹被风扬起的发丝,转而过渡到了那张自知很好看的脸上。
今晚的风虽凛冽,但却是似烈酒划过喉咙,短暂的疼痛下是让人不清醒的沉醉。连熙的磁场受到了干扰,她感到自己一时间分不清要逃离到的地方,到底是哪
只是盯着沈书禹悠悠问出,“你技术好吗?”
她注视着沈书禹在自己的目光里清晰地怔住,俊颜上的表情又转而变化得微妙,“你指什么?”
“这个。”连熙收回自己的眼睛,拍拍摩托车的后座,说得诚恳,“带我兜兜风吧。”
这次沈书禹的回答更为利落,直接打开后备箱将头盔给她,又二话不说戴上自己的头盔,长腿一迈坐上了车。
连熙也戴上了头盔坐到后座上,只是自己的双手在他的腰间徘徊了一下,没找到合适的位置。
前面的人头也没回,只是对她说:“如果只揪着衣服,你容易掉下去。”
“那是你技术不好。”
连熙不过随口一斥,摩托车的发动机却忽然嗡的一声启动,强大的前冲力让她整个人向前,不得不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环住沈书禹的腰。
“就是因为我技术好,你才容易掉下去。”
沈书禹还不忘揶揄她,只是她已经没心情再做他想。她太久没坐过这种交通工具,一路东晃西晃地叫她把自己手臂越锁越紧,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熙感到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头盔下的她才把紧闭的双眼睁开,从失魂落魄中醒来。
“嘿,松点,一路上快把我勒死了。”
连熙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松开,摘下自己的头盔看到,沈书禹把自己带到了一处湖泊景观旁。静静的湖面倒映着今晚的弯月,微风轻轻吹过发起阵阵涟漪,静谧而又璀璨。
她都不知道j市这样的繁华都市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若是那些公园里可能会有,但这个时间,早就关门了。
显然,这里不是。
水域前的温度比其他地方更凉些,但连熙没感觉冷,只觉得从湖面洒进鼻腔内的空气让人舒服。
只是身旁的沈书禹却开始脱下外衣,连熙皱皱眉头,这温度倒也不至于热吧
“你不冷吗?”
“我年轻。”他就这样说着有点叫人讨厌的话,把衣服塞到自己手里。
指尖的触碰让连熙感受到了他们二人之间温度的差距,可她也只是拿着没有穿上,故意逗起沈书禹来,“嫌我老啊。”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怕”
他果不其然吓得弹开,全无之前揶揄自己时的干脆利落。
连熙莞尔一笑,将沈书禹的衣服抱在胸前,看向前方的湖面说:“你夸夸我吧。”
“你知道吗,何总那天只说过一句看过我走的秀,我就很高兴。真的,已经很久没人夸过我了。”
她更想说,你知道吗,我曾经,或者说,有一段时间,也是像你一样熠熠生辉的人只是那段时间短的,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现在,在我身上出现的词,没有一个是好听的。”
连熙只说了心中所想的后半句,湖面还随着微风荡漾,她的心却翻不起一点波澜。她在陈述一个极客观的现实,客观得残忍,却又把期望,小小寄托在了他人的身上。
她不是一个喜欢自夸的人,如今也找不到其他途径了。她只是想看看,自己还是有价值的人。
沈书禹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空了几秒才说:“你还用夸吗?优点不都写在脸上。”
听起来似乎像是敷衍,但也比他往常说得那种话动听,真别说,有时候人还是喜欢听假话的。
“真没看出来,你嘴里还能说这样的话。”连熙讽着,沈书禹倒是不以为意,“我说的实话。”
实话?夸人的话哪有什么是真的,骂人的却是句句真心。
连熙早就明白了,却还是想听那些假话。
“那我除了外表,就没别的优点了啊。”连熙的声线婉转,似是少女俏皮地讨要,又须臾间降了下来,“也是,我又不像你们有那么好的家庭,出身,有那么好的学历,那么聪明的脑子。”
她将自己的不堪顷刻剖白,丢给的不是沈书禹,而是她自己。
每一句的肯定与自嘲,都是在加重自己的清醒,她很怕自己脚下的不是清澈见底的湖面,而是万丈悬崖。
“对了,你多大了,就读博士?”
“23。”
“23?”连熙诧异着,又想起文拓和她说的话,沈书禹二十岁就本科毕业回国了,那如今就是三年了。
有点巧,自己也是三年前回国的。
“对啊,我二十岁本科毕业,接着硕博连读。”沈书禹平静说着自己略传奇的经历,却没有半分夸耀,还不如刚刚夸自己好看时来的得意。
虽如此,连熙还是拍拍他的肩头夸赞,“学霸啊,弟弟。”
而他却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自己一本正经道:“术业有专攻,作为模特,你的外在就是你的优势你的资本,这有什么好避讳的。漂亮就是漂亮啊,最直观的感受,最真诚。”
“还有,时间是很宝贵。就因为度过的时间不会再回来,所以最宝贵的,是未来的时间。”
未来的时间连熙看向沈书禹的目光撤回,微扬的嘴角也顷刻垂下。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在那一瞬听懂了沈书禹的话
正是因为懂了,才更加觉得心惊,她纠结于那十年,那三年,纠结她流失的所有时间。把她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现在,突然有个人对自己说,【最宝贵的,是未来的时间】。
未来连熙这才发觉,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曾经和现在
她是想要离开,也铺好了后路,却摸不到开启的大门。
因为自己不愿意打开心里的那道锁。
如今,这些都被人一语道破。
连熙抓了抓怀中的衣服,又偏头看着沈书禹,嫣然一笑,“你觉得我漂亮啊?”
“当然。”
他说得极肯定,连熙的唇角和眼尾倏地同步勾起一道极美的弧度,趁着她张明艳的脸庞可这次,她的眸中露出的是警告的目光,“弟弟,别撩一个刚刚失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