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色微凉
听完姜诸的话,枫烈心中郁结更甚。岂止姜诸查不到。他安排飞影一路按苏紫所画地图探寻蛛丝马迹,竟也一无所获。神族旧址因有屏障遮掩,即使有地图,无人引路,飞影也进不去。这女子却能准确描述旧址特征,匪夷所思。他多年布局的信息网对她竟一无是处,他不喜这种失控的感觉,越靠近,越觉她特别,也让她的来历愈发扑朔迷离,快要成为他的心病。
姜诸迟迟得不到回答,刚要开口,只听枫烈声音透出无奈。“立刻停了她的药浴杂浴,至于汤剂师,你们觉得她能胜任,便早些公布。”
而苏紫此时刚刚被安婆子派来的伙计赶出了药浴室。
苏紫无语至极,没想到安婆子是个是非不分的。再过几个时辰就该上工了,苏紫打算找个僻静的角落凑活一晚,好在她大部分东西已放在辛四婆那里,所剩行李并不多。
今夜,汤治院异常热闹,也异常冷清,因为伙计们几乎都被调去汤浴那边帮忙,路上反而没了人影。
肩头愈发疼痛起来,苏紫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疼一分。
汤浴也分主次,核心区域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分散在边缘的汤泉无人问津。这个时间,许多留宿的客人也都歇下了,苏紫心头微动,她知道有一处偏僻的热泉隐在一处石屏之后,不如就去泡个汤,对肩膀的伤也有好处。
她带着小黑,轻车熟路,在光与影的边缘前行。
枫烈正打算回住处,远远瞧见一人一狗行踪可疑,往偏僻处去,他目力极好,认出是谁,便跟了上去。
苏紫带着小黑来到那处温泉,浓烈的硫磺味在雾气蒸腾中,引诱着她。
她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难得休息一天却无法消停,她感觉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真的需要好好放松下。
麻利地解开衣带,瞧见小黑一脸憨憨地望着自己。
她故作生气道:“非礼勿视,转过去。”
石屏之后,悄无声息靠近的枫烈闻言,身子一顿,被她发现了?
他顿感窘迫,没想到她鬼鬼祟祟跑来这里是为了偷偷沐浴,他此刻倒像个采花贼,他摇了摇头,转身想走。又听苏紫的声音像是初秋的红果子,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软糯嗔怪道,“站住,往哪跑,进来一起泡。”
枫烈长而黑的眼睫下流露出一些情绪,这女人,是在引诱他吗?
谁知,下一秒,就听见哗啦一声的入水声,还伴着扑腾声。
“老实点,小黑,一会把人招来了。你的腿还没完全好,泡泡有助于恢复。听话!”
小狗的呜咽声可怜兮兮。
黑暗中,枫烈的表情松弛下来,自嘲地摇摇头,无声笑了,洁白的牙和眉眼都弯成了新月。
撩拨的水声,在这僻静的角落,或者说在某些人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枫烈观察了下周围,见十几米开外一颗古树,枝桠强健茂密。
他一纵身,悄无声息上了树。
夜色微凉,月光如水,天地在朦胧的热气中模糊了界限。
曼妙的女子胴体若隐若现,她并不满足绽放于水中央,还化做了一条鱼,轻盈起伏游荡在其中。
或许是一切太应景,枫烈就静静坐着,望着汤泉里的女子,她很美,美过了月光。
小黑扑腾了一会趁机爬上了池台,抖净全身,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窝下睡了。
苏紫洗了个畅快的澡,心情愉悦,困倦袭来,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出了泉池,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枫烈有些不自在挪开了目光,又挪了回去。她的左胳膊动作十分僵硬,什么时候受的伤?看似伤得不轻。他唇角绷成一条直线,微微皱眉。
苏紫找到一处地热石板,感叹今晚有福,肩膀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她披散开长发,让石板的热气更快蒸干发丝,脸枕着包袱,不一会就睡着了。
当她醒来时,天微亮,身上竟披着一件她换下的旧衣物。她心中一惊,是谁发现了她,却没叫醒她?混沌中也弄不清时辰,不敢再睡,急忙起身去上工。
两日后,汤剂师考试出了榜。这是有史以来出榜最快的一次。
几十个人中,脱颖而出三位。苏紫赫然在列,引起一阵骚动。
一是她来的时日不久,二是因那样一场激烈的冲突,惹恼安婆子,谁能料到她转头就考中了汤剂师。
一时间,消息传遍汤治院,大家都知晓了这个紫瞳少年。
苏紫自己也没想到,原来那晚面谈,就算是考试了,姜总管果然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怪老头。
当白姑姑一脸喜色来找苏紫时,她正在帮一位中风后遗症的老者疏通经络,老者难以自理,他的家人在一旁辅助。
“不是安顿了人接替你的活吗?”
“快好了。”
这位老者算是是重症,隔一日便来,因护理程序十分繁琐,无人愿意接活,安婆子便安排给了苏紫。几番治疗很有起色,老者便认下了苏紫,非她不可。苏紫也觉得有始有终也是对彼此的交代,于是坚持为其做完了整个疗程。
安婆子面色冷冷前来,监督苏紫交接好手上的活,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白姑姑暗叹,安婆子在汤治院干了快二十年,也是老嬷嬷,院里众人平日多礼让,她倒是愈发摆起架子了。
不过那生事的二人,隔日就被姜总管杖责遣散,因其中一人是安婆子的远亲,安婆子去求情反被姜总管训斥,在众人面前被狠狠折了面子,倒是挺出乎意料。
成为汤剂师的苏紫投入了密集的学习中,白姑姑精通各种药材的蒸煮技巧和温泉水质的搭配,也不藏私,每日带着她各种识药、试汤、记录,整理客人档案。
苏紫独立接手的第一个客户,患了很严重的湿疹皮炎,公共汤浴去不得,只能试试药浴。她查看了他的湿疹情况,询问了日常饮食,开出了方子:苦参、生地黄、苍术、蛇床子、地肤子各30克,百部、白芷、黄柏、防风、干姜、金银花、野菊花、甘草、透骨草各20克,大黄10克。搭配盐泉水煮沸半个时辰,过滤去渣,晾至接近体温,再洗浴患部。
白姑姑审核时愣了一下。药方没什么不对的,但汤剂师们针对皮疹通常会搭配含硫较高的汤泉,有助于去除角质,光洁肌肤,苏紫却选了盐泉。
或许是看出白姑姑的疑惑,苏紫主动解释道,“这位客人的湿疹尚未结痂,炎症未消,又易出汗,建议用盐泉清洁,消除炎症后,再换养肤的方子,事半功倍。”
白姑姑赞赏点点头,因人制宜,举一反三,这孩子真是不错。
汤剂师的工作比起药浴杂役要轻松的多,也相对灵活。苏紫已搬去辛四婆家住了大半个月,每日步行半个时辰就能往返。
这日她预支了例银,绕道去了城郊一处农户自由采买的小集市,买了一只鸡,打算添些养生药材炖汤,犒劳自己,也孝敬下辛四婆。
拎着鸡走进辛四婆的院子时,迎面有刚固定好腿的农户被家人搀扶着走出来。这辛四婆曾自谦正骨只是“略懂,糊口饭吃”,在苏紫看来,简直过于谦虚,她如同一本活字典,说起药典如数家珍,还很擅长理气活络之术。几乎每日都有来求医的人,方圆几里,提起辛四婆,就没有不知道她的。
苏紫见婆婆忙完了,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母鸡。“婆婆,今晚我下厨!”
她随手将软栅栏拢出一个封闭的空间,将鸡扔了进去,转身进厨房准备工具,很多男人都发怵的杀鸡活计,苏紫可以利落搞定,眼都不眨一下。
等她提着菜刀出来的时候,看见雪狐和小黑在鸡笼边对峙上了。它俩这是要……抢鸡?
辛四婆见状笑了一声,由着苏紫去处理,自己回屋了。
雪狐的恢复能力超出苏紫想象,那么重的伤,如今几乎快要完全恢复,苏紫已给它拆了线,只是一侧脸和脖颈处毛发不再生长,伤疤依然显得狰狞。
“你们俩,别捣乱。一会有你们吃的。”苏紫提高音调,赶开小黑。
小黑很不喜欢雪狐,因为苏紫每天都给雪狐涂药梳毛,让小黑很是嫉妒。可体型差异太大,小黑自认不是雪狐的对手,它就只能各种呲牙,表达不满。
雪狐则一脸冷傲,晶亮的眼珠总是斜睨小黑,大有一副“我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大白vs小黑,小黑完败。
苏紫忍俊不禁。
一间小屋,一桌热气腾腾的晚饭,对坐的一老一少,院里啃食鸡骨的一狐一狗。都恰到好处。
这让苏紫深刻思念起外婆,又仿佛在这异世中寻到了一处安宁,不由眼眶就湿润了。
“吃个饭,你伤春悲秋什么。”嘴毒的辛四婆一边数落,一边夹了鸡腿到苏紫碗里。
苏紫擦擦眼角,笑了,也夹了鸡翅放到辛四婆碗里。辛四婆撇撇嘴,绷紧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晚上,收拾妥当后,苏紫把剩下的鸡肉剁碎,一部分给了小黑,一部分给了雪狐。夜里院子里常有小动静,辛四婆说那是雪狐的幼崽,不必理会。小黑最初还会吠叫,后来大约是看见了幼崽们,怕吓到它们,就安静下来。
苏紫缩在被窝里时不时研究下那颗紫色的珠子,幽幽光芒在她眼前闪烁,这些日子,她对着珠子试了各种说法,“请打开时光之门”、“我要回家”,“珠子珠子请显灵”……结果都是天亮了,醒来发现还在药屋里,又失望地把珠子放回贴身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