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箭试探
一行人下了马，其中一人似乎有伤，被安顿在一处休养。其他人分工有序，搭起一个简单的火架，一人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抓起一把干草引了火，火苗渐渐窜起，将周围的湿寒驱赶开了些。
苏紫默默在一旁看他们忙碌，不管怎么样，夜里能有个伴总是好的。
那蓝衣少年将马拴好，取下几只野兔，拎到溪边放血，剥皮。
苏紫想再探些消息，便主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帮你。”
她取过另一把小刀，眼都不眨一下，手底下有条不紊，迅速将一只兔子拨了皮，又按纹理解剖，掏出内藏，分切两半，一气呵成。
“嚯，看不出来你有两下子。”蓝衣少年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两人很快将几只兔子收拾好，用木叉串起。
“你叫什么名字？”
“枫擎，你呢？”
“苏紫。”苏紫又指了指打伤小黑的那一位，“他是？”
“他是我义兄，枫烈。”枫擎没什么城府，有问必答，说话间已将兔子交给一名暗卫拿去熏烤，他则取出一块干饼掰开，顺手递给苏紫一半，“先垫垫。”
苏紫默默记住了这名字，白日里总觉得那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忍不住张望，只见他立在一匹黑马身侧，暮色中身形修长而寂寥，好巧不巧他竟也偏过头来看她，目光透亮，惊得苏紫没来由像做了坏事被抓包，赶紧低下了头。
闲聊得知，离此处最近的城镇是云城，他们一行人也是往云城去，但骑马还需四五个时辰。因有伤员，临时在此休整。
说到伤员，狩猎多伤在四肢，那人看起来却是伤在胸部，而且这行人个个机警有素，哪有半分狩猎的惬意？想来他们也没说实话。
要是明日他们不肯捎带她，那她和小黑何时才能走出这山林。苏紫忧思下，顿感食不知味。
入夜后，山林中的鸟兽声像被放大一般，几个黑衣人分散在不同处驻守，枫擎早就歪靠着一棵树熟睡。
枫烈随手将一条薄毯轻盖在枫擎身上，将火堆拱得更旺些。
忽听空中翅膀扑棱声，一只小型乌鹰在头顶盘旋了两圈，落在一名暗卫伸出的胳膊上。他从鹰腿处取下密签呈给枫烈。“少主，飞信。”
枫烈接过扫了两眼，皱了皱眉。这密信指出，宫中有一暗探离开京都，潜入了云城。
他的目光不由地朝坐在一边的苏紫扫去。
苏紫把借来的薄毯大部分给小黑盖上，自己努力蜷缩成一团，正想小眯一会。好在是夏夜，若是冬夜她是半分也不敢阖眼，因为她体质特殊，在气温骤降的冬夜一旦睡着便会休克不起，好在她独来独往惯了，自觉掩饰得很好。
山林中的夜晚有独特的喧闹，苏紫闭上眼睛，耳朵里不由自主分辨着虫鸣声、溪水声、风声……这在城市里千金难求的白噪音如同催眠曲，让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混乱的场景反复冲击着她，初来时所见的幻象再一次出现在梦中，漫天遍野的血色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在一团漩涡中苦苦挣扎，忽感胸口发烫，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苏紫感觉到是珠子莫名发烫，不假思索地取出，光芒倾泻那一瞬间，她瞥见不远处的枫烈定定看着她，手陡然一停，不动声色地将珠子丢回了口袋。
他们之间隔着火堆，珠子的光芒或许没有那么显眼，苏紫在心里安慰自己，面上尽量保持自然，缓缓靠向身后的大树。
枫烈眼中闪过惊诧，皱起眉打量她。忽然，他幽暗深邃的眸里有了一丝波动。
苏紫耳侧的树干上有蛇。她也发现了，余光一瞥，身子僵直。
听到蛇的皮肤摩擦着树干发出的细微声响，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贸然乱动。她将目光投向枫烈，眼神中有一丝犹豫。
枫烈带着几分慵懒，眸光幽深审视着她。她不是那种明艳的美人，却美在骨相，整个人有种舒朗清俊气，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此时因紧张而轻轻地抿了起来。
苏紫感受到那个自头顶离她越来越近的声音，身体绷得笔直。
求人不如求己。
蛇的视力不好，主要靠空气振动判断方位，如果她动了，这么近的距离蛇的攻击速度远快于她逃脱的速度，被咬的概率很大。万一有毒，短时间没有解毒血清，她必死无疑。电光火石间，她决定赌一把撑住不动，任由那蛇爬过去。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她连呼吸都忘记了。凝神屏气等待着。
一直稳坐泰山的枫烈终于动了动，扯了下嘴角，放下酒囊，伸手从背后取了那把黑镶玉大弓，缓缓抬起来，上箭，拉弓，将锋利的箭头直直瞄准了她。
二人对视。
他微眯一只眼，一道光从他眼中闪过，好似猛兽的蛰伏，流露出浓郁的杀气。
苏紫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颤抖的身体，硬是半分没动。
“嗖”一声空气爆破后，是箭头没入肉盾的闷响。苏紫身子直挺挺靠在树干上，就在她耳边一指处，一条藤条粗细的黄黑色蝮蛇，赫然被一支箭穿透了脑袋，钉在了树干上，身体还在诡异地挣扎扭动。
枫烈起身走过去，一把抽出羽箭，那箭头没入之深，拔出时，蛇头挂在了箭身靠前的三分之一处，足见这一箭的威力。他捏住蛇头从箭身上一扯，血肉模糊的蛇被他扔进了火堆，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
再低头看苏紫苍白的面容，她也恰好抬眼看他，目光冷静如常。
这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枫烈明显一愣。
她在那一箭下明明是恐惧的，却能抑制本能纹丝未动，能在他箭下如此默契，这许多年，她还是第一个。毕竟只要她稍有异动，那一箭便未必是救她的。
他对她忽生出强烈的探究之心。
苏紫对上枫烈鹰凖般的注视，火光映照在他眼中，像被压抑在瞳孔中的困兽，想透过皮囊直穿她的内心。
这男人一路无话，可这眼神毫不掩饰对她的怀疑与戒备。苏紫知道此时闪躲更显心虚，目光硬是不肯挪开半分。
两人的视线纠缠碰撞，枫烈又感觉到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烦躁地收回目光，淡淡道，“这蛇是七步倒，算你命大。”
苏紫不可察觉地舒了口气，劫后余生，想探寻为何被紫珠带来这里，还得先保住小命才行。
不远处的大树下，本在那休养的受伤之人忽然发出窒息的挣扎声。
“暗影，怎么了？”一名暗卫率先发现不对，急忙询问。
昨夜他们被伏击，暗影胸部中剑，好在避开了要害，伤口也处理得当，此刻是哪儿出了问题？
眼看暗影要没气，众人束手无策。
苏紫被挡在外圈，只得半蹲去观察那人情况，他一侧胸部带伤，此时大口吸气却仿佛一口也吸不上，整张脸憋得紫红，眼珠外凸。
她心里暗自一惊。这是创伤性气胸，恐怕已形成了血肿，情况十分危急。
她起身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人，“让开，我来处理！”这一声清脆的声音带着十分的笃定，听进众人的耳朵里，竟感到安定不少。
苏紫跪在这人身旁，有条不紊得自他伤侧胸部叩诊，高度鼓音，再听他的呼吸音也已消失，确诊无疑。
她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一人腰间，那斜插着一根小竹管，不知做什么用的，但她却用得到。“你这可是空心的？”
那人点头，她眼中一喜，语气不容置疑道，“将这竹管两头削尖，要快！”
她一转头，又盯上了枫烈手中的酒囊，光洁柔软密封性也好。她伸出白皙的手腕，一把从枫烈手中抢过酒囊。
“你！”枫烈惊诧，又看她不像胡闹，便止住了动作。
苏紫麻利打开酒囊，将里面的酒倒光，顺便冲洗了双手，又将空酒囊使劲甩了甩，确保不留一滴酒。她接过削尖的竹管，将一头插入酒囊，略松，她便用草梗缠紧连接处，之后将竹管另一头朝伤者胸侧第三肋间毫不犹豫插了进去。快狠准！
众人惊得没了声响。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可她眼神专注，身上散发出一种控场的气势，无人敢质疑。就在这时，竹管另一头干瘪的酒囊鼓了起来，暗四整个人松弛下来，面色恢复正常，呼吸顷刻顺畅。
苏紫拔出穿刺气囊后快速敷盖创口包扎固定。一番忙碌之后，暗影度过危机，沉沉睡了过去。
“应无大碍了。等到了城里，再好好处理下伤口。”苏紫松口气站了起来。
众人看她的眼神多了丝崇敬。
苏紫走回小黑身边，靠着树休息。穿越前，她一度动摇过从医的想法，可方才救回一人，心中落定的踏实感倒是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心志，从医而终。没想到会在这个时空想明白之前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她淡淡笑了。
枫烈手里把玩着空空的酒囊，目光却停留在苏紫身上，若有所思。
清晨，苏紫在整顿马匹的嘈杂声中醒了过来，低头看小黑，比昨日看着精神些。再看枫烈一行人已将露营的东西收拾妥当，这是准备要出发了？苏紫心里一沉，抱着小黑站了起来。
蓝衣少年走过苏紫身边，面色有些赧然，待走到枫烈身边时，他终是鼓起勇气问道，“她……怎么办？”
枫烈暗沉着一张脸没回答，不知在想什么。
看来是不同意捎带她？
苏紫腹诽，她好歹也救了他的人，没想到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腹诽归腹诽，与其等靠，不如另想办法，她四处寻了一些韧性好的草叶拧成绳，将断裂的凉鞋勉强固定在脚上，祈祷这破鞋能坚持到走出山林。
正低头捆绑，马蹄声哒哒传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乌黑的蹄子，上面有一处小小的月牙一般的白色印记。
苏紫抬头，枫烈立于马上，高大的身影压迫下来，漆黑双瞳如漩涡般莫测，盯着她半晌，伸出一只手，声音清冷，“上来。”
晨光中，苏紫望着这个有些冷酷却在此刻向她伸以援手的男人，那一瞬间她有种奇特的感觉，他们的命运像是交织在一起，打了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