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紫珠现世
这一夜月光很亮,山林掩映下的村庄却死一般沉寂。
树杈上偶尔扑棱着翅膀的猫头鹰发出一声声哀鸣,在寂静的夜色中增添了一丝说不清的哀伤。
一席白衣的女子静静坐在山崖边,风有些大,吹起她满头长发,缭乱飞舞。
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可那孩子早已没了呼吸。
女子紧密双目,面色沉静,仿佛没有生命的石雕一般,唯有眼角隐隐的晶莹透露着她的真实。
脑海中一幕幕是童年的过往、成年的爱恋和无休无止的仇恨。
睁开眼,山崖下的村落早不是曾经的温馨与安宁,街道、房屋处处透着死寂,就连那条鲜活的谷溪如今也似乎泛出阵阵血腥气。
这一切,本不该这样。神族的命运决不能如神谕预言的那般残酷。
还有最后的希望,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孩,定下心,将他展向空中,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念念有词。
一阵风卷过,将她身后满山的神花推送至天际,漫天花瓣纷乱布满了月色惨淡的夜空。
这时,远处山环的小路上飞奔来一个男子。
漫天花瓣此时如泣诉的冤魂,带着绝望和伤痛萦绕在白衣女子身边。一些掉落在她的衣襟上,瞬间化作了火花,如燎原之势将她的白衣燃起。
“不要!”男子大声呼喊着跑来,白衣女子转头看着由远及近的男子,悲恸决绝。
“枫,若火之子降临,我族还有生机……”她最后的话语湮灭在周身的火浪中。
远远的天际这一刻忽然跳出一丝光亮,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出现一枚紫珠,在晨曦第一抹阳光中闪耀了一瞬,顷刻便消失了。
而那婴孩,于如花的火焰中,睁开了双眼。
夏季的夜晚闷热异常,几道闪电划过天际,闷雷滚滚,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一辆末班车驶进站,苏紫斜靠在车窗边,神情恍惚。如果仔细留意,她的双瞳不似常人,竟是幽紫之色。
苏紫心灰意冷下了车,为了能执好手术刀,她不舍昼夜,勤学苦练,换来的却是医疗事故的黑锅,她有些迷茫,不知从医的路上她还能走多远。穿过熟悉的小巷,她的狼狗小黑卧在路边等她回家,听到她的脚步声欢脱地飞奔过来,嘴里叼着一颗圆溜溜的珠子。
“这是什么呀?”苏紫被邀功的小黑逗笑,摊开手心。
天空中乌云被风拨开一道缝隙,月光斜斜洒下,小黑低头将珠子搁在她手心,珠子触碰她皮肤的瞬间如点燃一般昼亮,光芒照亮了整条巷子又忽然消失。
一明一暗间,巷子里已空无一人。
苏紫被裹挟在一团紫雾中翻转,眼前的世界分崩离析,如一面镜子碎裂,在无数个碎片中,她看到她的影子划过一片片冰镜,停在一处冰川深渊前。
那里蜷缩着一团似雪似雾的庞然大物,正垂头闭目,像一只狐,苏紫觉得似曾相识。
它拼命压抑身体的颤动,左眼角处聚起一滴血泪。那模样既可怜又可怖,苏紫一伸手,仿佛打破了空间的隔阂,指尖轻轻就拭去了那滴泪。雪狐猛地抬头,那是一双闪动着烈焰的黑瞳,充斥着想毁掉一切的疯狂,又纠缠着一丝脆弱彷徨。
它似乎看不清眼前人,可又像是认出了眼前人,猛地跃起扑向了苏紫。
瞬间,天翻地覆。
苏紫惊觉下坐起来,一团黑色的影子就扑进了她怀里。定睛一看,竟是她的狼狗小黑!惊魂不定的她方知刚才是梦,作势捏了捏小黑的耳朵,抬眼望去,一眼所见竟是一轮血色圆月,如一盘古玉挂在天边,那景象太诡异,让她一时失了神。
一望无际的黑蔓延开去,除了天空好像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借着月光才能依稀辨出身下的青草和不远处稀落的树群。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还在梦境中?
苏紫抱着小黑挣扎着站起来,脚被锋利的草枝扎了一下,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真实。脑海中快速回忆,那颗珠子!她寻遍周身没找到,一低头发现就在脚边。
苏紫犹豫了片刻,弯腰拾起,珠子在她手心瞬间散发出盈盈光亮,倒映在她紫色瞳孔里一片流光溢彩。
此时忽如神迹般,珠光所及之处在血月之下膨胀起来,仿若海市蜃楼,漫天火光自远处逼来,厮杀声混杂着女人和孩童的哭喊,大地被染成红色,血与火融合在一起如烟如雾,渐渐归于了沉寂。
苏紫被眼前一幕震撼到难以言语,她握着珠子的手微微发抖,此珠真不是凡物。
晨晓破空,大地渐渐明亮起来,起初远远的山峦已逐渐有收拢之势。苏紫带着小黑走了许久,心中虽有困惑,脚下却不敢停,这荒野之中危机四伏,白日尚可,夜里恐会有野兽出没,要快些走出去才好。
路遇一片花田,一团团白色的大瓣花朵妖娆怒放着,有的花谢去,结了鸡蛋大小的青绿果实,十分可爱,她仔细辨认,竟是罂粟,顺手采了一些。
再看花田另一侧,是一片房屋残垣的废墟,凌乱的散布在不远的山丘上。一块残缺的石碑之上刻着“司古”字样,看来这里曾有人居住过,可早已物是人非,她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
一路急行,峡谷似乎没有尽头,到达一处谷溪边时,苏紫终于支撑不住,靠着一棵树昏睡了过去。
小黑见状,焦急得在她身边打转,"汪汪"叫起来。这一叫,远处竟也同时呼应似地传来响亮的"汪汪"声。
一时间,峡谷环绕着狗吠声,此起彼伏。
渐渐,马蹄声近了。
几个矫健身影纵马自小路奔驰而来。
一行人虽风尘仆仆,但眉眼间十分肃正。
为首的男人一身低调黑色骑装却掩不住他傲然之姿,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漆黑的冰眸中,透着一种游刃有余的冷淡和倨傲。映衬背上一展黑镶玉的强弓,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威慑四方的煞气。
几只精干的猎犬在马蹄间穿梭,小黑见状,冲上去绕着一只金色猎犬打了个转,就往苏紫身边跑。
“哪来的家犬?”一个蓝衣少年收紧缰绳,慢下速度,饶有兴趣打量着小黑跑远的身影。
黑衣男人皱了皱眉,吩咐这少年跟去看看。
少年应声前去,不一会,朝几人挥了挥手,“有个女子昏到了。”
只见斜靠在大树旁沉睡的苏紫,身子像婴儿一样缩成一团。一袭简单的白裙,却掩不住她精致的双足,足上沾了些许泥土,而一旁歪倒着两只鞋,其中一只鞋带已经断裂。严重透支的她此时睡得深沉,黑发散乱开,紧闭的双眼上纤长弯曲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着,樱红的嘴唇微抿,眉间细细皱着,好像在忍耐什么。
斜阳自树叶的缝隙间,投下点点光影,斑驳凌乱,在她脸上、身上留下许多金色的小光点,风起,光影随她的裙角、发丝点点波动,美不胜收。
一瞬间,众人都有些恍神,仿佛看到林间花仙小寐,竟不忍打扰。
蓝衣少年最先回了神,“她应是在休息,不如我们继续赶路?”
黑衣男人却迟迟未答,一双墨色瞳孔紧紧锁住苏紫的睡颜,那眉眼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他忽觉胸口锐利疼痛,下马走了过去。
暗卫们觉出他的不同寻常,正欲跟进,被他挥退。
他默默看她一会,屈膝半跪下去,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轻推苏紫的肩头。
苏紫睡的有些迷糊,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
小黑误以为她受了欺负,立刻嘶吼着纵身扑过去,他眼都不眨一下,一掌隔空就将小黑狠狠地震飞在草丛中。
被惊醒的苏紫抬头撞进一双黑瞳中。他的眼瞳像被泉水冲洗过的黑曜石,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泽。
苏紫惊得起身连退几步,稳住心神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的额头至眼角有一道寸长的伤疤如火蛇般醒目,衬着周身凌冽的气息,让人禁不住心生惧意。
“你又是什么人?”男子缓缓开口,一双犀利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脸。
苏紫眨了眨眼,刚要开口,忽听小黑呜咽,它倒在草丛中,前左腿不自然弯向一侧,竟骨折了!
“怎么回事?”她一时急了,再也顾不得其他,迅速折了树枝和草梗,麻利地将小黑骨折之处修正固定。小黑疼得发颤,苏紫便从衣袋里取出一颗罂粟果掐开,挤了几滴汁液喂它咽下,心疼地将它抱在怀中安抚。
黑衣男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眼神复杂。
“适才想叫醒你时,这小狗突然扑咬过来。不得已才出手伤了它。”他的嗓音极富磁性,又有种不可反驳的意味。
听闻小黑是被打伤,苏紫气到肋骨疼,可扑咬在先并不占理,只得暗暗忍住心头火。
一旁的蓝衣少年从未见过黑衣男子如此反常,好奇地下了马,凑了过去,目光落在苏紫手上。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山中,你从哪取得这司古神花的蒴果?”
司古神花?苏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手中的罂粟果,迟疑道,“我路过一处花田顺手采的。”
黑衣男人神色一凛。“何处的花田?”
苏紫记恨他打伤小黑,不愿回答,语气冷下来,“你们是什么人?”
蓝衣少年见黑衣男人皱眉,便接过话头,“我们从云城来山中狩猎,归途路过此处。”他说着从地上捡起罂粟果壳闻了闻,“这东西并不多见,我看你懂得如何使用,你与神族一脉可有关系?"
“这果实汁液可镇痛,我学医自然知道。可我不知你说的神族是什么?”
蓝衣少年笑笑,“无妨,随口问问。”
苏紫脑子飞速转着,如今孤身在山中,看这一行人至少有能力自保,不如跟着他们随机应变,缓了缓语气又道,“我与家人走散迷了路,鞋子也坏了,不得不在此逗留。几位是去什么地方?可否捎我一程?”
谁知蓝衣少年一听,面上显出为难来,转头去看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瞥了眼天色,垂眸道:“今夜先在此休整。”
苏紫的如意算盘顿时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