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决胜
白皙而苍老,遍布褶皱的枯槁的手掌摊开,是一颗鲜红的心脏。
一颗为理想而跳动的心脏,那心跳时常高鸣着如雷霆般轰隆作响,毫不掩饰地展露其早已坚定的死志,高歌着最光明磊落的目的警诫世人,沸腾的滔天洪水在炙热的血管里汹涌咆哮,随时准备决堤。
如今那颗心脏已经停摆,渗出的鲜血也渐渐冷却,苟延残喘的搏动也慢慢枯竭。
那只细铁一般的手掌,猛地收缩。
鲜血化作一支长箭,从他手心射出。又化作一捧凋谢的花瓣纷然飘落。
老龙蹲下身子,黑色的风衣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将掌心的血渍在苍判白色的绸缎短裤上擦净,又伸出手去取那把压在腰下的长刀。
在指尖触碰到刀柄的一刹那。
无论是苍判的尸身,还是被碾作碎块的心脏,亦或是挥洒满地的鲜血……全如同风中的流沙般,细腻的流动着飘逝了,幻影般舞动着的轻烟在半空中摇曳。
老龙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他怔怔地抬着头望着面前静静伫立的身影,或许是由于此刻的蹲姿,亦或是某种未知的原因,此刻俯视着自己的男人分外高大,这对于老龙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可是那个狮子一般的男人却格外狼狈,眼眶中浸满殷红的鲜血,模糊了那对坚定锐利的黑眸,如泪水一般源源不绝自眼角留下,鼻腔,口角,耳孔都溢出血流,胸脯激烈地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如同破铁片般轰鸣,仿佛即将溺毙之人终于接触到救命的空气。
尽管七窍流血,摇摇欲坠,可他最终还是笑了出来,因为他的瞳孔中倒映出盛放的血花。
“要用幻术骗过你,还真是不容易……”
说罢,苍判便张开双臂将仓促起身的老龙拥入怀中。
场面一时宛若久别重逢的父子深情相拥一般。
可事实并非如此,老龙奋力想要推开那个身材魁梧,像一只巨兽一样的年轻人。可当他一用力,鲜血便同样从他的嘴角渗出。
将老龙紧紧拥入怀中的苍判,露出一个平淡的微笑。
与他面对面的,是另一个他,是持刀的苍判,此刻已将裁决之刃送入老龙的脊背。
老龙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另外两个苍判分身也一左一右地立于他的身侧,每一个苍判的脸颊、四肢、躯干,都微微浮现出些许龙鳞。老龙神色一变,似乎要怒吼出什么。
可苍判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左右两个苍判一拥而上,用他们那强健有力的身躯组成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将瘦小的老龙合围其中。
“这就是龙的力量吗?”
苍判几个分身发出同样的声音,随后他们的身影化作了满天闪耀的刺眼金黄色光芒。
那团金光不断膨胀,一点一点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土地,空气,空间,色彩……直到最后附近周围可视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被纯粹耀眼的金光所代替。
随后袭来的,是汹涌的热浪,尽管已经是余波,却依旧炙热得几乎能够将一切燃作灰烬,本就荒芜干涸的石原此刻竟也好像熊熊燃烧起来。
光和热都散去后,眼前已是满目疮痍。
散落着无数碎块,灼热焦黑的大地,因高温而扭动的空气,以及中央触目惊心的巨大深坑。
唯有强者判定碑,依旧如此雪白,如此岿然不动,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动摇它半分,依旧孜孜不倦地响起电子游戏背景音乐一般的电子音乐,例行公事般用鲜红的字幕显示出数字。
「86437840200972534685733100709433155873」
“怎……怎么回事?”
末止将用以自保裹住全身的翅膀慢慢张开,胆战心惊地问道。
“苍判自爆了。”
小匣似乎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
“什……什么?那龙先生呢?”
“生命气息微弱。”
小匣答道。
“那家伙要是死了就没劲了啊……”
我不快地撇了撇嘴。
“你怎么样,死了没有?”
我朝脚下的被炙烤得像炭一般漆黑的深坑底部喊道。
可是没有回应。
“现在还活着。”
小匣看着底部已经与周围黑岩混淆不明,难以分辨的,烧得像炭条一样的身影,答道。
“说起来,那把裁决之刃的效果到底是什么啊?是分身吗?”
末止忽然问道。
“不,分身是苍判自身施展的技能。”
小匣否定道。
“被裁决之刃砍到,会被它割去一缕残魂,如果是杀死,那么亡魂就会被永远囚禁在刀身之中,化作裁决之刃力量的一部分。”
我接茬答道。
“苍判用不同的分身,归整了裁决之刃中不同类型亡魂的力量。最后趁老龙大意时,将刀刃刺入其身体,使得他获得了些许老龙的力量。”
小匣由于是神明眷属,所以眼界明显与我们不同。
“哦哦哦……”
末止似懂非懂地应和道。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真是被摆了一道……咳咳咳……”
漆黑的巨坑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可是忽然传来了一阵要死不活的剧烈咳嗽声。
“哦,还没死啊,没死就快点出来。”
我望着脚下一动不动躺平的老龙不满地催促道。
“我现在动一下就会死……先让我歇一会……”
老龙的声音气若游丝,而且每次出声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那个人类一直狡猾地隐藏着实力,直到最后才显露出来,当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刀已经插进我背里了。”
老龙就像一块喋喋不休的石头一样在巨坑底部说个不停。
“蠢货,连个幻术都看不穿你那竖瞳干什么使的?”
我嘲讽道。
“大意了啊……”
老龙感叹一句。
“你有力气说话,就没有力气爬出来吗?要我们等你多久?”
我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直低着头看焦炭似的老龙看的我脖子都痛了,更何况苍判刚刚在这里自爆,还热得要死。
“再等一下,让我再休息一下,看来恢复全盛的时间又要翻几倍了,没想到今天人类又给了我一次惊喜,那个叫苍判的人类还真是不得了。”
“真是过奖。”
一个低沉而又有力的年轻声音凭空响起。
空气忽然安静的可怕。
一直在坑底滔滔不绝的老龙此时也忽然缄口不言,一时没了声响,好似突然咽气了一般,我、末止、小匣三人更是屏息敛声,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够战战兢兢地望着对面那道突如其来,狮子一般高大的身影。
“我曾经站在铺满战士与平民尸体,血流成河的废墟上,对着无家可归的孩童,对着失去亲人的人们,对着劫后余生的幸存者,指着我的心脏发誓,发誓要不遗余力手刃那怪物,将它的血洒在这片被它污染的土地上,为死去之人,为活着仍受痛楚之人,复仇。
从那以后,我的信念之中就不只是一昧的追寻正义,还有复仇。
我心底明白,复仇是绝无意义的,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任凭罪大恶极者继续逍遥世间,本身更是一种罪恶,我无法容忍,一刻也不能容忍。”
苍判赤裸的双脚一步一步踏在焦黑的地面上,朝着坑底走去,他俯身从焦炭似的老龙身边拾起破损不堪的裁决之刃。
“你现在怎么不鼓吹你那套蔑视人类道德观的理论了?只是因为,我现在比你强吗?”
苍判语气冰冷,一字一句地说道。
见老龙依旧一动不动地,像是死了一般,毫无回应,苍判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以为谁更强,就意味着谁代表的那种想法更正确,这是很冷酷想法,不过也让我明白了,想要贯彻自己的正义,必须变得更强。”
“快跑!!!”
我拼尽全力转过身子,撕裂的吼声从我震颤的喉咙里冲出。
随即,带着绝对炙热与极致耀眼的金色从背后一点一点吞噬过来。
金黄色的光芒膨胀起来,像一团巨大的蛋黄一样覆盖在黢黑的地面上,随着不断向四周扩散而渐渐稀释,直到消逝不见。
遭至金光再次洗礼后,原本就化作焦土的地面,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中央的巨坑不知何时又扩大了几分。
粉红色的裙摆随着灼热扭曲的空气微微飘动,与周遭一片狼藉所格格不入的,是头上系着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蝴蝶结的小女孩。
她将怀里抱着的,小小的红色书包拉开,其中露出的,却是一道漆黑幽幻的虚空裂隙,将书包扯开,虚空之中一道黑影飞快地钻出,落在小女孩身旁。
“石三呢?”
那道黑影化作人形后,立刻开口问道。
“灰飞烟灭了。”
小女孩答道。
“他……不会死的吧……”
“放心,他可比你坚强多了,不过那只龙估计是死了。”
小女孩那对空灵的眸子,落在深坑的底部那具勉强能够看得出人形的焦炭上。
“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活着,幸亏我再回来检查了一次。”
那个很有特点,中气十足,锋芒一般的年轻声音如同甩不掉的噩梦一般,再次响起。
“额……”
末止回过头,有些紧张的望着再次归来的苍判,显然因为大仇得报,后者显得格外如释重负,态度轻松。
“电视剧里说犯罪嫌疑人喜欢再次回到犯罪现场,果然是真的。”
小匣同样凝视着苍判,若有所思地说道。
“来自神界的大人,请不要再包庇这杀害信徒的罪人了。”
苍判一步一步靠近末止,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对小匣说道。
还未等小匣做出反应,一个快活的声音就突然插入。
“我说偶像,你所信奉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一个腰间别着左轮,穿着鲜艳的橙红色皮夹克的牛仔,大大咧咧地挠着屁股从强者判定碑后走来,说完话,又将手里捏的棒棒糖塞进嘴里。
苍判顺着声音望去,看清来人后,又回过头继续像看猎物一般盯着末止。
“年轻人,要是我告诉你‘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种答案,你一定不会满意的。”
“没错。”
那个带着牛仔帽的枪手,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望着苍判。
“对人类有利之事,即为正义,即使舍弃一些东西,也在所不惜。”
苍判说这话时,自解决老龙后的轻松态度也消失不见,语气忽然严肃了几分。
“哼哼,对人类有利之事,那么……只做对人类有利之事,行使正义的你,怎么会被人类放逐到虚无零界这个与世隔绝的监狱之中呢?难不成是你自愿来此,只为追杀那只巨龙?”
牛仔抱着胳膊,戏谑地反问道。
“人们对于历史的了解,往往只停留在最精彩最传奇的一段,对于之后则往往一无所知。
巨龙被放逐后,那是斯奥许大陆最黑暗的一段时光,一切秩序都遭到了破坏,就连为了击败共同的强敌,而为临时报团取暖所产生的凝聚力也因巨龙的放逐消失了,人们流离失所,家园百废待兴,各个圣殿与王国都风雨飘摇,即便如此,当权者依旧野心勃勃,在这种混乱之中,黑暗由此滋生。
当时的我,被仇恨与懊悔所支配,狂怒而毫无理智,用酷烈的手段制裁罪恶。这样的我,毫无疑问,受到世人的恐惧与猜忌,当各大圣殿共同发布放逐决定后,早已心灰意冷的我,连一丝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产生,只想随波逐流,漫无目的的飘荡。”
那种少见的别样光彩再次回到了苍判的脸上,从他的神情之中,很难看出他所诉说的那些事对他到底有何影响,他如此淡然,又如此平静,眉宇间又夹杂着难掩的斗志昂扬。
“现如今,我要从这地狱爬出去,重回人间。”
可那个穿着橙色夹克,胸前系着墨蓝色三角巾的枪手,却好似没听见苍判那充满感慨的话语,仰起头望向虚无零界无尽的虚空,自顾自地说道。
“我听说,你在接受正义之神的入教洗礼时,获得了神赐的,独一无二的能力,所以被称作正义之神的神选。”
“没错,断罪之眼,能够辨明人的善恶。”
苍判说道这里,再次回过头望向枪手,眸中闪过璀璨的金光,似乎想要再次确认什么。
“是辨明善恶吗?还是只能够看见罪恶?”
“的确只能够看见罪恶,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分别。”
苍判微微皱眉,似乎觉得枪手喋喋不休的发问毫无价值。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罪恶是什么?”
枪手抛出这个问题时信心满满,就仿佛握着一手好牌的赌徒加注时的神情。
“对人类有损害的事。”
苍判简短地答道。
“那么人类的含义呢?”
枪手抱着胳膊,穿着牛皮尖靴的脚尖一下一下地点地。
“人类的含义?这种问题也要问我?”
苍判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或者换个说法,少数强者和大多数平民,哪一个对于你来说,在人类之中的比重更大?”
枪手那张疏于打理,胡子拉碴,却依旧俊朗的面容上,咧着嘴,露出揭开牌面后得胜般的笑容。
“无论强弱,人人平等。”
苍判面色一沉,但答案还是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
枪手捧着肚子,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好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样。
“对……对不起,”枪手抬起一只手,可依旧笑得直不起腰,“可平等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苍判脸上阴郁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狂笑不止的枪手。
“十个信徒和一百个农民,非要牺牲一方的话,你选择哪个?我亲爱的偶像——正义之子。”
枪手脸上依旧挂着令人火大的笑意。
“十个信徒。”
苍判犹豫了片刻,语气果断地作答。
“即便信徒名单之中有我的名字,答案也是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你才是我的偶像啊!”
枪手卖力地鼓起掌来,大声叫好。
“有什么不对吗?”
枪手怪诞不经的行为,让一向坚定的苍判都有了疑惑。
“所以你认为牺牲少数人拯救多数人是正确的,正义的?”
枪手脸上挂着的,轻狂傲慢的笑意,不由得使人对他的反问心生怀疑。
“如果非选不可的话……”
“我还以为你会说出‘我一定会想出谁也不牺牲的办法!’之类帅气的话。”
“那种幼稚又天真的态度,我早就抛弃了。”
苍判的眼神渐渐冰冷,他一时竟不知要以何种态度对待这个无礼又荒谬的家伙,心中渐渐生出敌意。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的偶像,为什么现实的情况与你所说的那种正确,正义的选择截然相反呢?”
枪手收起笑意,慵懒的双眼锐利了几分,将双手摊开向眼前的男人发问道。
“什么……意思……”
“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是牺牲了多数人的艰苦劳动,而造就了少数人的荣华富贵?”
枪手先前的轻佻全然不见,换作言辞刻薄地质问道。
“……”
苍判被他激烈的发问,问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底层的人们累死累活、呕心沥血,就是为了你们这群王公贵族,善男信女能够趾高气昂地、高高在上地享用纸醉金迷的所谓上流生活吗?”
“……”
“你去过乡下的田野间,荒山的野径上,作坊的角落里,真真切切地见过那些饿殍,那些农民,那些童工吗?确确实实地同他们谈过话,聊过天吗?还是只是骑在高头大马上,享受他们如饥犬般簇拥而来的膜拜?你以为你做了正义的事,你以为你做了对他们有益的事,可我看来全是无稽,你来前他们累死累活,家徒四壁,饥寒交迫,你走后他们的日子还是那样,不仅如此,还要在这种可悲的生活里感恩您的伟大。”
一番犀利的言语后,枪手低下头摆弄自己腰间的左轮,用低沉地声音继续问道。
“请问,偶像,你大部分时间在与什么战斗?”
苍判刚欲开口,枪手便打断了他。
“邪教徒?堕落者?迷失者?他们和你们这些所谓正统的圣殿里的信徒有什么不同?”
“他们威胁到了……”
“威胁到了什么?人类的安危?少来了吧!我看是动摇了你们这些正统的地位,党同伐异就党同伐异,不要牵扯上什么正大光明的口号。”
“还有你所谓的正义,你那双断罪之眼所判决的罪行,到底是按照你的道德准则,还是靠你所信奉的,高高在上的神明所界定的标准?”
“我追随神明的意志。”
“所谓神明,恐怕也只不过是,某种被特定概念所束缚的生物罢了。”
“你竟敢妄谈神明之事?”
苍判神色一凌,沉声呵道。
“哼,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枪手毫不顾忌,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有如怒狮一般的苍判,继续冷言冷语。
“神明与人类,哪个更重要?”
“神爱世人……”
“傲慢地施舍力量,要求人类心悦诚服地跪拜侍奉,和养殖牲畜有什么分别?”
“神明慈悲待人……”
“那他们为什么百年发动一次神战?要连地上不同信仰的人也卷入战争?要自己手底的信徒去杀死异教的信徒?他们为什么加以区分的给予力量,将人分为强弱高低贵贱?”
“……”
“告诉我,神明和人类,哪个更重要!”
他铿锵的发问还没来得及得到答复,异变突生,整个世界忽然如同被顽童摇动的鱼缸般,天旋地转起来,万事万物都扭曲变形晃晃悠悠,空间如同水波一般轻轻摇曳。
使得天地一切都泛起涟漪的中心,忽然钻出一个奇妙的小球,随后所有波动都渐渐平息。
“在哪?在哪?在哪?龙的尸骸?”
环绕着一圈银色金属环的透明小球,左右摇摆,似乎在迫切地寻找着什么。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球吸引,距离它最近的苍判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焦黑深坑。
“我靠!怎么成这样了?”
随后体内漂浮着五彩斑斓的云雾的玻璃小球便飘到坑底,金属环上伸出一个探头,发出由无数线条密密麻麻交织而成的绿光,一遍又一遍在那具焦黑的尸骸上扫描。
“泡泡馆长?”
末止试探着出声打了个招呼。
“嗯?哦!你们也在这啊!好久不见啊!最近怎么样啊?”
泡泡馆长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热情地回应道。
“还行,就是有人想杀我……”
末止一脸怂怂地答道。
“啥?想杀你?为啥?”
不知是什么原理,泡泡馆长的头顶投影出一个立体的问号。
“因为他谋杀了信徒,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是对神明与信仰的亵渎。”
苍判面露刚毅,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聊,就因为这种原因?我还以为他抢了你女朋友呢……”
泡泡馆长毫无感情的金属音使得它的话语格外嘲讽。
“日暮时城的副城主大人,希望您不要插手此事,这是我们人类内部的事。”
苍判冷冷地说道。
“嗯?人类?人类是什么很了不起的生物吗?这几个家伙是我的好朋友……的朋友,所以这事儿我管定了!反正我也很闲。”
泡泡馆长的机械合成音聒噪地响个不停的同时,那个探头发出的光忽然变为黄色了。
“在下斗胆问一句,请问您在对那家伙的尸体做什么?”
苍判眼睛微眯,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修复而已,你这家伙真的很烦人。”
透明玻璃球周围环绕着的银色金属环上,忽然掀起一条挡板,下面露出五枚笔帽似的的红色圆头。
咻!
五枚弹头如同离弦之箭般极速脱槽而出,刹那间划破空气精准命中苍判,只在半空中留下浅浅几道细长的白色拖尾轨迹。
五团橘黄色的光焰像被吹起的气泡般,在苍判魁梧强壮的身躯上各处鼓涌膨胀,随着焰团的急剧扩散,五团光焰汇聚交融成一团,明亮的橘黄色渐渐变淡,化作万分刺眼的冲天白芒,将苍判的身影吞没。
像是一场无声的烟火表演,光芒分外耀眼,可既没有扑面而来的热浪,也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白芒渐渐消散,苍判的身体从中跌落而出。
“修复得差不多了,得想个办法把他从人形转变为龙形,这家伙为什么到死也没显出本体,嗯?你还没死吗?”
坑底的尸骸经过那道不断扫过的黄色光波修复后,终于渐渐褪去焦黑显露原型,虽然是人形但头部已经化作狰狞的龙首,四肢也变为锋利的龙爪。
原本完美无瑕,大理石雕塑般的身躯,现在更像是一具因顽童不加珍惜而扯得破破烂烂的布偶。
胳膊的截面露出森森断骨与饱满的肌肉,灼焦结痂伤口间渗出淅淅沥沥的污血,撕裂的胸膛暴露出一排狰狞的肋骨。
谁也不知道,失去了一整条腿的苍判是如何从地上站起的,又是如何如此雄健的屹立于地。
“嗯?你还没死吗?”
泡泡馆长掉了个头,似乎有些意外。
苍判的脸庞上血色驳杂,杀伐之气冲决不止,凌乱的黑发肆意飘扬。
“你干什么这幅表情,又想自爆?难不成你以为这招对我也有用?”
泡泡馆长像倒垃圾似的,不知从哪弄出一大堆赤红色的破铜烂铁倒在地上,发出乒铃乓啷的沉重金属声。随后,围绕在泡泡馆长身侧的银色金属环上伸出一只纤细的机械小手,隔空取出一块透明的正方体容器举在身旁。
正方体容器内,一块菱形的,冰锥一样的透明体正静静悬浮其中,缓缓地旋转。
苍判见此,原本就阴沉肃杀的面色又暗了几分。
“用心灵魔镜的碎片,裂解人格,又引爆其中一个分身,让其因死亡回归本体,之后,再次触碰碎片裂解人格,如此以来周而复始,不断自爆杀死了这条巨龙。”
听着泡泡馆长毫不留情地揭露了自己的底牌,即便是苍判此刻也难以维持镇定自若的神色,满身疮痍,残破不堪的身躯如同被囚禁的野兽一般,愤怒地剧烈颤抖着。
“人格分裂,部分消耗后,再度重组,虽然有所损失,但是能量依旧无法守恒,重组后多余的能量究竟从何而来呢?”
无视了陷入穷途末路,几近癫狂的苍判,泡泡馆长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哦!你还在这,不错不错,又有了新的研究方向,你可以走了,本以为心灵魔镜的原理我已经大致了解透彻,没想到还差得远呢,顺带一提,根据实验结果,多次接触心灵魔镜碎片后,分解再重组,会造成各种不可逆转的影响,根据不同个体,有不同的状况,诸如实验体最后呈现人格分裂的心理状态,或者精神受损,智力退化,大部分实验体经历分裂—重组的过程后,本体重组时错乱,成为一堆由分裂体随意杂糅合成的混乱生命体,这种混乱的生命体往往生命周期极短,重组后很快便死亡,即便再次触碰心灵魔镜碎片后也只能分裂出几个混乱的分裂体,再次重组后,会导致生命体呈现较之前更加混乱的状态。
因为你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所以好心提醒你。”
泡泡馆长的金属环上伸出一只带着一把喷枪的机械臂,打开透明的正方体容器后,喷枪便对其中的心灵魔镜碎片从上到下发射了某种灰色的粒子束。
“我现在消除了你的分裂反应,不过这块碎片我要拿回去收藏。”
泡泡馆长说罢,便将喷枪,容器,碎片,等一大堆东西收回它周围那一圈神奇的金属环内。
破碎曲折的辽阔荒原中央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死气,每一寸都被肮脏黯淡的黑色填满,地平线上是是怎么也望不见尽头的灰蒙蒙的幽深虚空,像一片迷离蒙昧的浓雾将一切都囚禁其中。
赤红而明艳的色调如同一轮炎阳,在这昏暗无光的天地间格外醒目。魁伟的甲胄巍然兀立,背上负着华丽的金柄巨剑,却像是一具空壳般纹丝不动。
“这不是在决斗场看见的……”
末止有些惊奇地嘀咕道。
“堕落英雄王,应该是他分裂出来一个人格。”
小匣答道。
“没错,心灵魔镜的碎片之前就藏在那具空壳盔甲里,不过很轻易就被我抢过来了。”
泡泡馆长接茬说道。
“要逃走吗,偶像?遇上了绝对无法战胜的敌人。”
枪手淡定地抱着胳膊,用打趣的口气轻松地说道。
“嗯。”
狰狞而野蛮的精美头盔中,响起一声模糊不清的应答。高大英武的赤色甲胄便行动迟缓地转过身,像麻木不仁的提线木偶般迈着机械的步子踽踽离去。
“说实话,我很欣赏你这个人。”
枪手松开抱着的胳膊,轻轻拍了拍腰间枪套里的左轮,那巨大的甲胄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巨兽般黯然退场,好像完全没听见他的话语一般。
“可是你的信仰我不能认同,甚至来说到了讨厌的地步。”
小山般厚重的赤色身影,终于停顿下来。
“你的正义,可以说是漏洞百出,自行其是的道德准则,意气用事的所做作为,对于人类不能说毫无裨益,但的确是没什么意义。”
“你是说我错了吗?”
魁梧的甲胄好似精疲力竭了一般,老态龙钟地回过头来。
“不能说错,勉强及格吧。”
枪手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双手插着腰,趾高气昂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