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胜负
道场内响起一片掌声，定睛一看，原来是中央的棋桌上已经分出了胜负，对手落入下风，投降认输，二人在棋座上互相拱手行礼后，便各自回到观赛席上。
对方的最后一位棋手已经下了观赛席，登上了棋座，是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文静的少年。
可日月学院这边的观赛席上却没什么动静，梵里昂虽然在棋座上镇定自若，可比赛结束，松了一口气后，也不免有些脚步虚浮，神色疲倦，下了台却看见自家最后一位选手都玲奈正歪着脑袋靠在另一位队友肩膀上呼呼大睡，略微发白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众人一番摇晃后才将都玲奈弄醒，可她仍然睡眼惺忪，面带困意，迷迷瞪瞪地将身上盖着的外衣塞回给带队的老师后，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便上了道场中央的棋座，对手见了她这副轻浮的模样也不懈怠，照样起身按规矩向对手行礼，都玲奈则是随手应付了一下，也算是还礼了。
“都玲奈若是赢了，接下来还得加赛一局，不知谁去。”
梵徘老先生似乎对都玲奈很有信心，已经在盘算这局胜利之后的事了。
道场中央，灰雾笼罩棋桌，唯有棋座上的二人能够被观众看得分明，那都玲奈脸上的倦怠消去大半，面色沉着，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她的对手也是平静地坐在棋座上，毫无波澜。
双方抬手布局，场馆内也是鸦雀无声，针落可闻，观众席上除了少部分元棋爱好者之外，大部分位置都被来自各地，已经在比赛中淘汰的参赛队伍坐满，少年组的个人赛还要过些时日才会举办，眼前的这局团体赛决赛的终局无疑就是眼下少年组之中水平最高一层的对局。
布局阶段很是无聊，都玲奈的棋路同我一脉相承，她一抬手我就知道她要如何行棋，她这几天也是缠着我演练过成千上万遍，扰得我晚上都没空睡觉，熬到深夜她才肯放过我。
我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就移到了观众席上那些年轻的棋手上，只可惜这些少年棋手之中，男生居多，女生稀少。
望远镜中忽然闪过一抹亮丽的纯白，仔细一看，是位穿着贵气白裙的年轻女子，那女子气质卓绝，面容俊秀，姿态优雅，身上各处都佩戴着名贵的饰物，绣着金丝的白裙一尘不染，身旁陪坐的也是一群看上去就身份显赫的官员贵族，她那袭明艳的白裙在周围一众暗色制服之间宛若一颗耀眼明珠。
“那位美丽动人的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我赶紧拍了拍身旁老先生的肩膀，指着对面的观众席问道。
“哪家的……呵呵……”
那老先生收起了望远镜，按在自己胸前，朝着我会心一笑，皱巴巴的脸上露出的狡黠的神情。
“怎么了……”
我看他这模样，忽然有些警觉。
“若是卡洛斯先生动了真情，老朽也可以试着拉下这张薄面替你引荐一下。”
梵徘老先生捻着胡须，笑吟吟地说道，那副模样真是有些气人。
“我只是好奇，您别拿我寻开心了。”
我被老人家一逗，脸上有些难为情。
“那是皇室的三公主希莉安，因为喜好元棋常常同棋院走动，老朽在任的时候，也曾经在我课上听讲过几次，也算是有师徒之恩，现在的棋力大概称得上是职业水准。”
老先生见我受窘，心情却是大好，又靠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们二人年纪相仿……”
“行行行，不劳您老人家操心……”
我挥了挥手赶紧支开这个聒噪的老头，平时看上去为人正派，没想到私下里这么老不正经。
说话间，场馆中央的棋桌两边的棋子已经开始交锋厮杀，我们二人也不再言语，专心看棋，两位少年棋手博弈数十个回合后，我却看出些许端倪，这场对局令我感到隐隐有些眼熟，都玲奈自然不必多说，她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而对面的棋手却是同梵徘先生的风格有些相似，这盘棋局和我当时在日月学院与梵徘先生下得那局竟然有几分相似。
我望向身旁的梵徘老先生，他也心领神会，朝我嘿嘿一笑，说道:“看出来了吗，当年我在皇家棋院学棋，后来任职棋院的院长后也教过一两届学生，皇家棋院出来的孩子同我也是一脉相承。不过你所创的布局十分高明，还要在我等之上。”
“哪里哪里，误打误撞而已。”
我嘴上谦虚，心里则是暗暗得意，墨格国的科技结晶，岂是你们这些棋手用头脑能够相比的。
在都玲奈的穷追猛打下，对方很快落入了下风，一时间被打得节节败退，甚至无力还手，我不禁有些奇怪，难不成这皇家棋院代表队的大将就只有这点水平。可是又过了几个回合，情况依旧没有任何反转，对方棋手竟然举起一只手向裁判宣布投降了。
坐在第一排的日月学院代表队激动得站了起来，响起一片欢呼，而另一边皇家棋院的选手则是一个个面色铁青，如同冰雕一般冻在了座位上。四周的观众也毫不吝惜掌声和赞美，这场大赛进入最后的加赛。
棋桌上的灰雾渐渐散去，双方选手再次会面，那个皇家棋院的少年从棋座上站起，朝都玲奈微微欠身行礼，可后者并不领情，反而一言不发地靠在了椅背上，闭了双眼，脸上流露出傲然的冷峻，对方也不计较，从高高的棋座上爬了下来，步履沉重地走回了队伍的坐席。
原本面带喜色的日月学院众人也沉寂了下来，弄不清赢了棋局的都玲奈为何态度如此冷漠，原本想要再嘱咐几句的指导老师见了都玲奈在棋座上岿然不动的模样，也只好作罢。
“都玲奈这是怎么了？”
梵徘老先生也注意到了都玲奈那冷峻的神色，开口朝我问道。
“您记不记得都玲奈同您下的那几局棋？”
“记得，怎么了？”
“她输给您的那局，是不是苦苦支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肯放弃挣扎，宣布认输。”
我帮老先生回忆道。
“没错，我还奇怪，换了其他棋手，早该投子认输了，毕竟适时放弃，保持风度也是一个棋手的美德。”
“不，她不这么认为，她对于胜负未能完全分出之前就投降，还自以为高风亮节的行为深恶痛绝，她说只有胆怯，虚荣的懦夫才会甘心失败，低头臣服。”
我眼前不禁回忆起同都玲奈对弈的那些时光，她总是被逼到绝境后也坚决不肯认输，即使失败了也会勃然大怒，对于胜负有着异常的执念。
梵徘老先生听后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都玲奈如同一位暴戾的君王般，趾高气昂地坐在高高的棋座上，傲然地轻蔑着会场内的众人，四周走动的裁判与人员，席位上争执吵闹的对手，窃窃私语的观众，神情紧张的队友，一切对她来说就像是蝼蚁一般，不值得给予任何目光，她只是直直地盯着眼下的棋盘，就好像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与她博弈一样。
“皇家棋院放弃加赛，宣布认输，本次少年组元棋团体赛获胜的是，日月学院代表队！”
一位裁判同皇家棋院代表队的老师再三确认后，走到会场中央高声宣告道。
观众席上再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日月学院代表队的观赛席上立刻拥成了一团，随后那群少年激动地冲上了道场中央，迎接那个从强敌手中夺下胜利的家伙。
坐在高处的都玲奈听见周围喧嚣的响动，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叹息了一声，脸色却隐约有些失落，随后动作僵硬地从棋座上爬下，四面八方很快便涌来了迎接她的队友以及前来采访的报社记者。
“我们要下去吗？”
我见都玲奈不战而屈人之兵，心中也十分欢喜，朝梵徘老先生问道。
“等等，还有颁奖仪式呢。”
梵徘却是让我不要着急，慢条斯理地坐回了沙发，脸上同样带着喜色。
我靠着玻璃窗，俯视着会场中央接受众人庆祝与欢呼的都玲奈，心里也是万分感慨，却见都玲奈丝毫不理会周围吵嚷的众人，仰着脖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她将目光投向了这边的厢间，似乎隐约有所感应，遥远地隔着玻璃，对我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都玲奈同她的队友们站在会场中央，由那位穿着洁白长裙的皇室三公主希莉安亲自授予了冠军奖杯。周围不断闪烁着照相机的亮光，那位日月学院领队的老师也被一众人围得水泄不通。梵徘先生终于示意我们可以下场了，我便跟在老先生的身后从二楼来到会场的中央，一路上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梵徘先生纷纷行礼问好，“老师”、“院长”、“前辈”等称呼此起彼伏，那梵徘老先生也是耐心地一一回应，时不时停下脚步攀谈几句。
我跟在他的身后，形似一个傀儡，只感觉被吵得头晕目眩，肚子又开始饿了起来，我只能机械地走在老先生身后，然后随口敷衍几句老先生向众人对我的介绍。
穿过重重人群，才终于看见都玲奈那张小人得志的脸，那家伙双手插兜，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脚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我走来，一抬手，装模装样地朝我打了个招呼。
“哟，卡洛斯。”
“又能了！”
我见她这副故意装酷的模样，有些气不过，伸手重重地给她脑袋上来了一下。
“我赢了。”
都玲奈挨我一下，也不叫疼，只是揉揉痛处，故作冷淡地说道。
“厉害厉害。”
我拱着手，十分敷衍地恭维道。
“哼。”
都玲奈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