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就天天闹!
康颜刚晕几秒便被人掐着人中抬起,全赖她体质好,这么一掐立马醒转,眼睛空洞洞地盯着上方那张陌生人脸。
女协警问:“您不要紧吧?要不要先去医院?”
康颜摆摆手,借女协警的胳膊站起,气息虚得像风中蛛网:“我去认…认尸。”
太平间无比阴冷,康颜只穿了短袖,全身皮疙瘩密集耸立,心也如虫噬般细细的疼。
她趴在床边恸哭,事故队队长都不忍看,退去门口等她哭完。
康颜坚强得出乎意料,一根烟还没燃到底,队长就见康颜抹着眼角出来:“请问您,肇事者抓了吗?”
队长说:“事故现场没有车辆,来往路人报的警,正在调取道路监控。因为事发路段比较特别……取证工作有点艰难,请您理解。”
康颜没说话,径直往长椅躺去,软体动物般埋脖子贴膝盖,胳膊腿蜷成一团。女协警给她搭薄毯,见队长抽完一根又接一根,愁云绕满身,不禁低声问:“不好办?”
队长抬手轻晃晃,示意她别乱说话,自己也只说:“棘手。”
至于棘手在哪儿,女协警多少能猜出来。
龙山那片,尽是富人聚居地,连公用垃圾桶都能拿青冈木雕。这种地方,能俯瞰万家灯火,能把一切踩脚下欣赏,山上山下隔的不仅是垂直海拔,更是难以逾越的阶级。
正聊着,查监控的喊了声队长,康颜警醒睁眼,掀毯子蹿过去。
小交警来回拖鼠标:“我查了前后一小时,中间有段路监控空白了……正好是事发路段。”小交警犹豫着望队长,“您看这…”
康颜指屏幕:“不一定非得是这段路,前后路段呢?距离最近路段都没有吗?”
暗火燃到烟屁股,队长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道路监控都能损坏,这是硬茬儿,是惹不起的角色。
康颜还在坚持:“您就调来看看吧,调查事故原因难道不是职责吗?”
小交警满脸为难,队长夹烟的手搭在椅背,沉默片刻,抬下巴说:“调出来吧。”
电脑屏幕开倍速播放,康颜双眼瞪直,眼珠蓝光点一动不动,手指抠着椅背,人几乎要钻进监控。
突然,她指屏幕:“这段回放一下!”
小交警吓得手一哆嗦,鼠标暂停了画面,康颜隔空比划:“这附近时间段有三四辆车通过,一个个查肯定能查到对不对?”
小交警跟队长面面相觑,画面重新开始播放,康颜屏气凝神,蓦地捞来鼠标点暂停。屏幕显示一条拦腰修建的山道,黑色流线型轿车停于右下角,西装男从后座下车。
画面很清晰,连男人拍车门的笑脸都能明辨。
康颜垂眼回忆一阵,倏忽抬头:“我见过他。”她指着他问队长,“您能查到他的身份吗?问问他说不定有线索。”
队长凑近仔细看,小交警刚要拿纸笔抄记车牌,肩膀却一阵掐疼。他龇牙咧嘴地耸肩,笔也没能握住,骨碌碌滚落地面。
队长手搭着小交警的肩,笑对康颜:“仅凭这点我们没法传唤,康小姐,您再回去等等,咱们肯定能找到线索。”
“可是…”
“康小姐,”队长打断,“这是我们警方的事,我们肯定会帮您调查,请耐心等待。”
他几句话将康颜的辩词堵了回去,不是因为言辞急厉,也不是身高碾压,而是表情,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古怪表情,既有怜悯也有烦躁。
康颜舔舔唇,听见玻璃门外车流喇叭声,一道道灯束割裂明暗,队长的脸也阴晴难辨。
康颜呆滞点头:“好…”她手足无措,随手端了纸杯就往焦灼的喉咙里灌,小交警欲言又止,尴尬地挠挠脸。
康颜一口气喝完,捏瘪纸杯:“我走了,麻烦您了。”
高子滢一双纤纤手盘弄着水晶耳坠,万紫千红的指甲盖镶嵌水钻,切得比真钻还闪,在餐厅全铅水晶灯的辉映下,许永绍只觉得眼花。
高子滢动幅极小地擦嘴,掏空心思把话题往丝巾去拐。许永绍与她言语往来,绝口不提丝巾下落,一顿饭吃得是刀光剑影,最终高子滢悟了许永绍的心思。
牵线经纪公司可以,当金主不可能。
高子滢好歹从十八线挣扎到三四线,识趣是第一准则,此时好聚好散,来日还能和气碰面,摸明白结果,二话不说就拎包走人了。
许永绍慢条斯理吃完牛排,出饭店时,老贺的烟已经抽完两支,正徘徊在风口散味儿。
许永绍坐进车里,老贺说:“昨天晚上那车祸的事…”
许永绍点头:“听说了,明天找老龙王那儿讨点香灰,车轮子轧轧。”
穷人一无所有便敢骂天骂地骂佛,富人应有尽有所以拜天拜地拜佛,越有钱越怕碰晦气,尤其生意场讲天地人和,风水玄学倒比开盘减仓还讲学问。
老贺技术好,车开得四平八稳,许永绍闭眼假寐,感觉正要登上龙山的道儿。
忽然,老贺长按喇叭,许永绍还来不及睁眼,车身就猛地一刹,差点把人甩去前座。
老贺摇窗怒骂:“冲个铲铲冲!行车道看不到啊?眼睛踩脚底下了?!”
许永绍扒着靠背推正上身,眯眼看前方,一是个长发女孩张双手拦车。
车灯太晃眼,他看不清糊成白光的五官,只觉得女孩立地生根似的,任凭老贺和喇叭又骂又叫,她半点都不动。
老贺下车交涉,许永绍抱胳膊闲闲看着。
老贺还算君子,虽然动口十有八九不离人家爹娘祖宗,但气极了也只叉腰不动手。
小丫头身量长,此时佝着腰不惹人,低声下气好一阵,老贺怒气散了,过来拍拍许永绍的窗户:“老板,她求问您几件事。”
老贺压低声音,“跟车祸有关。”
许永绍开窗,女孩急切奔来,老贺伸手阻拦她才只单手钩窗沿:“这位先生,请问昨晚九点十五分,也就是您来这条道时,有没有一辆肇事车从身边过去?”
路灯下,她的轮廓昏黄,鬓角杂毛乱如枯草,五官因为疲惫而走势向下,原本圆碌碌的大眼肿成了桃核,勉强能认出好底子。
许永绍愣了一下。昨晚他确实见到过一辆呼啸的法拉利f430,尽管灯光不够,骚红车身也足够辨认了。
许永绍十指交错掰了掰:“怎么?”
康颜语塞。
她不认牌子不识货,毕竟所坐的不是火车就是大巴,到顶也不过东风雪铁龙,但从车型优雅度和不染纤尘的车身来看,男人呼吸间的数字,大概能抵母亲一年工资。
康颜怕露怯,眉毛压着眼,尽量严肃:“能不能请许先生随我去一趟警局录口供?”
话一出口,老贺就笑了。
许永绍摸爬滚十多年,最落魄也没去过局子。堂堂一个上市公司老板,跟小姑娘去警局录口供,是哪个玛丽苏天才幻想的场面?
许永绍果然摇头:“抱歉,我有事。”
说着就要关窗,康颜急了用力一挣,老贺没能拦住,她几乎把脑袋塞进了窗缝:“先生!先生!我在这里蹲守了一天,就只是希望能遇到先生出面录个口供!求求先生…”
老贺开始拉人,别看康颜瘦,爆发力气不小,窗玻璃拽得嘎吱响,老贺额头直冒汗。
乖乖,一块玻璃可是几千上万,弄碎了可不得了!
老贺想劝人,康颜大叫:“求求您!就浪费一点点时间!您要是不同意,我就不松手!每天都来闹!”
康颜毕竟没入社会,除了撒泼打滚别无办法,眼泪鼻涕流得一把接一把。老贺有点过意不去,手劲儿松了点,康颜对许永绍点头哈腰:“我知道公共场合闹开了不好,您腾点时间…”
呵,还威胁人?
许永绍眉心发皱,攥着手指一动不动,明显是不耐烦了。
老贺有点紧张,拉拽康颜的衣角想拖远点,康颜闷头抓紧窗玻璃不肯放手,老贺急声吼:“你个小姑娘别那么倔…”
手心的玻璃蓦然抓空,康颜抬头看。许永绍放低了车窗,不咸不淡扔了个眼神:“上车吧。”
康颜没反应过来,老贺赶紧说:“叫你上车呢!还傻愣着干嘛?!”
许永绍斜乜她,长眼微眯波澜不惊,薄唇抿了抿,牵拉高挺的鼻尖动了动,显得有些厌烦。
康颜连忙弓腰致谢,绕过车尾开门,却怎么也扒拉不开,暗暗着急。老贺坐进驾驶座,看她苦着小脸,不禁说:“老板,这小丫头挺好玩。”
许永绍扬下巴:“开车门。”
康颜终于坐了进来。
和普通轿车不同,即使热天,车内皮革也没臭味,甚至有股淡香,空调风温度适宜,完全不会闷气头晕,头一次感觉坐车比走路还稳当。
即使努力舒展了姿态,康颜看起来还是畏手畏脚。
她偷偷拿余光打量旁人。
许永绍跷腿目视前方,大手白皙修长,袖扣低调奢华,西装从领到脚垂坠平整,一看就是不受风吹日晒的金领阶层。
而且,还挺帅。
康颜情绪低落。这种人模人样的富豪,换作什么场合都是小姑娘们吹捧的对象,可这种人,把时间金钱看得比谁都重要。
她欣赏不来。
“你…”许永绍突然开口,“多大了?”
“十八。”
“以后求人办事,措辞要先想好。”许永绍看向她,“我是录证词,不是录口供。”
康颜怔愣好一会儿,突然领悟二者的区别,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心急口快…”
“不过倒算勇气可嘉,毕竟敢直挺挺往车头扑的,除了碰瓷儿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不过碰瓷的都不敢往这种车扑,你还是头一个。”
老贺言语戏谑,康颜低头:“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了。”
老贺笑了笑,她的勇气从哪儿来他没兴趣,他只疑惑许大老板怎么突然改变主意,愿意随小姑娘去警局录证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