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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颜是您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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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正盛夏,山城樟树群纹丝不动,阻碍了微风送出。老式楼房里,墙皮闷得泛碱,电扇空调被楼外建筑队切断了电源,钻孔哒哒声搅得人口渴心躁。

    是故,秦蜀看见许永绍西装革履时,强大共情力引得他感同身受,胖身子不可避免地汗上加汗。

    许永绍坐定,脖颈已经微渗薄汗,但他仍正襟危坐,万宝龙袖扣压着衣袖紧贴腕骨,泠泠泛蓝光。

    秦蜀摸摸蓄水壶,还热得烫手,只能省略端茶递水:“不好意思啊许先生,您也看到了,施工队没打招呼就切了电,屋子里头热,要是长谈可以换个地方。”

    “不用了,我只来简单交代一下。”他推近一份档案袋,“这是她的资|料。”

    秦蜀掂了掂,厚厚一沓,绕开棉线一摸,有张照片黏在出汗的指腹上。

    照片的女人没有过多修饰,素净一张脸,抱着个半大的胖小子。胖小子哭她笑,倚梅花树边望镜头,拍摄者明显技术不好,硬将五官清纯的小美女拍成了霍比特人。

    秦蜀又摸出几张纸,复印的是学校档案:“嗯…这个康颜是您老婆?这年纪,大学刚毕业吧?”

    秦蜀约莫研判一番,他的委托人得是三十奔四了,尽管身姿挺拔没赘肉,头发焗得油光滑亮,但深凹的双目明显暴露了风霜。

    秦蜀心里头一阵啧啧。

    同样是奔四,自己鳏寡孤独竟连占了三样。侦探所来往的非官即富,阔太太们没日没夜给他灌输思想:“那群小骚狐狸就爱往男人身上贴,越有钱越值钱,跟只黏蜜的马蜂似的扇都扇不走。”

    许永绍这种又帅又有钱的钻石王老五,女人堆里那是真吃香,女学生倒贴实在不足为奇。

    许永绍抬下巴:“里面有结婚证复印件,能证明她是我老婆。”

    秦蜀说:“您老婆失踪这事,我觉得还是报警比较好,您委托我还不如人民警察效率高呢,万一错过黄金时间,出事了怎么办?”

    许永绍无意识十指交握,拇指紧摁着指背:“不会,她是自己走的。”

    “……自己走的?”

    秦蜀很吃惊。

    他看过康颜的家庭地址,自治县最原始的村子,大山区大林区。这种人攀高枝,哪个不是牢牢霸着不撒手,只有高枝折了才另择一处继续霸着。

    秦蜀慢慢皱起眉头,忍不住浮想联翩。

    难不成,现实还真有「这女孩好清纯好不做作我好喜欢」的狗血桥段?

    许永绍从胸口衣兜摸出薄纸一张,想了想又塞回去:“算了。”

    他起身,“这件事就拜托了,你只用找到她的踪迹,其余的不用管。”

    秦蜀想说句“您慢走”,但觉得这事古怪,毕竟许永绍这模样身家,不倒贴上去还跑路,万一是因为…他是个衣冠禽兽怎么办?

    所以秦蜀十分‘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您找到她,还得带回家去?”

    许永绍已经背过大半个身子,闻言也不动弹,仰头望望天花板:“只是说几句话,仅此而已。”

    说罢,秦蜀那句“您慢走”终于出了口,想礼貌性弓腰,肚子肉撑着不让他九十度,他便意思意思低个头。

    大热天脑门淌汗,顺眉毛尖儿溅去了桌面,恰恰落在照片旁。

    康颜被框进照片里直勾勾笑着,仿佛看透了一切。

    山城老巷还砌着青石板,走起路像坐过山车,上十阶下十阶,没几个来回,许永绍已经热汗浃背。

    司机老贺打来电话,询问他要不要来接,许永绍连应付都没有便挂断。人声消失的那一刻,他听见闷在枝桠里的蝉鸣,咝咝声抑扬顿挫,比街市人声更燥热。

    许永绍依旧没脱外套,他习惯了出入有豪车进出皆豪宅的日子,这毛病养了十年,以至于他忘了自己出生于乡野,这种暑气上头的体验,原本该是常态。

    他再度从内兜摸来薄纸,展开。

    信是康颜留的,细瘦娟秀,看得出落笔十分从容。当时他想一并交给秦蜀,临到头他又反悔了。

    这是康颜留给他的私密物件,他不想让任何人看。

    「致许大老板:

    我走啦。

    我不喜欢这座城市,也不喜欢你的大宅子,你不让我走我偏要走,我还年轻,我要自|由。等过段时间你冷静了愿意离婚了,我就回来,咱们民政局见。

    康颜20257」

    阳光穿透树缝落在他鼻尖,像康颜指他鼻子骂:“许永绍!你这令人发指的占有欲!做夫妻又不是打商战,你凭什么控制我?!”

    许永绍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折厚,塞回兜里。

    他患得患失,甚至丢掉了夜跑的习惯,有时间就想守住她,如今再回到这条夜跑路线,许永绍有种时光倥偬的惆怅感。

    他不仅丢了很多习惯,就像康颜说的,他混社会太久,已经不记得「尊重」二字几笔几画怎么写了。

    有人端自行车上石阶,车轱辘撞着膝盖闷响,他侧耳听,肩膀忽然落下一掌,有人声问道:“您好…”

    许永绍回头。

    恍惚间,阳光陡然坠落,月亮迅速攀升,钟表滴滴嗒嗒逆时针飞转,黑夜笼罩山城,温度随之降低。

    他听见路人问他:“您好,请问樊达怎么走?”

    「四年前」

    ──“先生您好,请问樊达怎么走?”

    许永绍停下脚步。

    他习惯六七点在公司周围夜跑,跑完步处理过杂事再回别墅。以往这条老巷问路的游人不少,但问到他头上还是第一次。

    许永绍拿搭肩的吸汗巾揩脸:“哪个樊达?”

    年轻姑娘近身半步:“那个…樊达建工吧?好像是这个名字?就是在滨南路那个。”

    樊达建工?

    许永绍退半步:“你去那里做什么?”

    “嗯,算是…见个老朋友?”

    尽管山城已入夜,游客爬阶梯依旧能热得脸色发红。年轻姑娘拿手抡风,卡通t恤配牛仔短裤,长发高高盘起,土气的黑发箍将脑门抹干净,一副老掉牙的学生打扮。

    公司员工千百人,许永绍记得的不多,也没兴趣管员工有没有年轻朋友,随意往远一指:“你顺这条路到头,左拐就是斌南路,然后右拐沿江走,樊达招牌很大,抬头就能看到。”

    姑娘鞠躬:“谢谢谢谢!”

    她一蹦三跳地下石阶,平台处有个中年妇女拎包等待。姑娘拾起书包背好,指着手机屏满嘴方言:“我就说撒,你不晓得啷个用地图,我昨个研究过的,比你熟。”

    姑娘挽了妇女的手,又想起什么,回头想冲许永绍挥手致谢。

    而许永绍早就走远了。

    樊达近些年重新步入正轨,许永绍也轻松了许多,有时间提前学习老年养生。

    老贺准时准点在公司外候他下班,许永绍背靠座椅眯眼假寐,老贺便关了车载音响,沉默地掌握方向盘,偶尔拿余光瞥人。

    许永绍缓缓睁眼:“有话说?”

    老贺“欸”一声开了话匣子:“中午跟您吃饭的高小姐,您不是让我送她回去吗?她落了东西在车上,您要不要看看?”

    许永绍嗯了声,老贺单手拉开杂物格,抽出蓝丝巾向后递来:“您看……”

    许永绍没接手,随意瞟了眼:“掉哪里了?”

    “您座位底下。”

    许永绍抬两根手指,朝外挥动:“扔了。”

    老贺收回丝巾,面上很为难:“这…我看这商标是爱马仕,应该还挺贵,高小姐回头肯定要找。”

    许永绍换了个姿势:“蠢笨伎俩,今天落丝巾明天落手表,再过几日,是不是想落人?我不喜欢被算计,过会儿见着垃圾桶,直接扔了。”

    这就扔了?老贺都替人家尴尬。

    黑色迈巴赫往山脉爬,这别墅区闹中取静,在斌南商圈旁另辟座山头,沥青路铺得平坦开阔,摇下车窗,凉凉夜风便顺势送入。

    许永绍提前叫停老贺,让他把丝巾拿来,老贺以为他变了注意,忙不迭送上丝巾。

    许永绍攥手里下了车,又将丝巾叠成方块。老贺还心想,许先生终于动春心了,谁知他许先生拿丝巾揩了揩手腕,便就近塞入垃圾桶。

    可怜小丝巾,柔柔弱弱一身板,连垂死的闷响都发不出,就永远滚进了垃圾堆。

    老贺啧啧几声。

    得,想撩动许先生这颗心,还不如去求蚂蚁大爷搬珠峰。

    老贺为自己猜错了心思汗颜不已,许永绍倒挺高兴,轻手拍拍车门:“你开回去,我沿路走走。”

    老贺连连点头,车开远了几米,从后视镜往后瞄,许永绍抻胳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老贺忍不住发笑。

    许先生这养生方案,不说身体如何,这心态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贺转弯,刚绕过凸面镜,就听远处刹车声刺耳。他松了点油门,嘴角龇牙:“妈了个巴子!又哪个龟儿子把车道当赛道玩,迟早出事!”

    康颜去警局时,山城已入深夜。

    前后不过两小时,再见到母亲已经是冰冷冷一具尸体。

    康颜出生农村,父亲因煤矿坍塌去世,家里全赖母亲织锦为生,幸好得到了一对一资助,才有机会脱离贫困,来城市里念大学。

    本想开学前带母亲来城里耍耍,不成想才半日不到,母亲就躺在了太平间。

    康颜像被人劈开脑袋,如今意识空空走路虚浮。沿途气候闷热,她硬是半滴汗也没淌,等警局玻璃门一开,飕飕冷气兜头一刮,康颜蓦地浑身抽搐,直挺挺扎头撞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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